這細微的不和諧之處令謝昌九聯想起第一天見到這位找上門來的金主時,他那古怪的形象。半夜三更,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病號服,麵色蒼白神神叨叨,忽而狂喜忽而落淚,要不是他口齒清晰邏輯縝密,沒的讓人懷疑是從瘋人院裏落跑出來的病患。算了算了,人是個怪胎,但錢多啊,睜隻眼閉隻眼把事辦妥就行了。謝昌九站得久了,膝蓋有點酸,轉身欲走。“慢著。”這時,一隻白得不見血色的手忽然從門縫裏伸了出來,把門緩緩扒開,“你好像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什麽不速……”他皺攏兩道長眉,從一點點打開變寬的縫隙裏窺見那張之前見過的臉,尾音戛然而止。像是見到了什麽異常驚悚的景象,他倏然駭異地瞪大了雙眼,張口結舌,滿是溝壑的鬆垮麵皮因為誇張的表情都被繃緊了,麵色變得鐵青,舌橋不下的樣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你你你……”事實是,下一秒他真的被那隻陡然出擊的手掐住了脖子。“沒用的廢物,你暴露了我的行蹤。”手的主人心情很不愉悅,從他快速收攏的五指,以及謝昌九漲成豬肝色的麵色可以窺見一二。謝老道被那張恐怖的臉驚駭得無以複加,差點心髒病發猝死當場,等他因為缺氧反應過來,哆嗦著枯瘦的手去掰那人的手指時,卻已經太遲了。因為劇烈的恐懼,他全身癱軟,根本無法調動起自己的身體。苦心孤詣扮演出來的仙風道骨刹那間蕩然無存,他蹬著小腿摩擦起地麵,很不體麵地嗚咽起來。今日早起忘了給自己算上一卦。當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喉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響時,他貧瘠的意識中劃過這麽一句馬後炮的屁話。還差一步即將命喪黃泉,認命之際,謝昌九的眼角餘光裏,破空飛來一道明黃色殘影。還沒等他看清是什麽東西,人就被狠狠扔了出去,老胳膊老腿砸在門前那棵槐樹粗壯的樹幹上,五髒六腑集體一震,七上八下,幾乎從嘴裏齊齊嘔出。“哎呦……”他趴在地上,扶著腰,顫抖地悲鳴一聲。惶惑地抬頭一看,五步遠的地方,兩位挺拔的年輕人不知道何時何地冒出來,擋在他跟前。穿風衣的那個俊美有餘,但黑麵冷情,盛氣淩人,一看就不是個不好相與的。謝昌九心下毫不猶豫對他打了個叉,連忙朝另一位氣場柔和一點的伸出手,再一細看那位的麵相,典型外熱內冷的笑麵虎,又趕緊一個轉圜縮迴手,掙紮著自己扶著樹幹爬坐起來,氣喘籲籲的撫著心口。幾秒鍾的功夫,小屋的主人已經撕掉在手臂上燒出一個窟窿的烈火符,也不知道施了什麽秘術,原地迅速隱去了身影。陸驚風反應最快,拔腿就往裏麵衝,但也隻依稀夠到一點穿著黑鬥篷的虛無影子,空中蕩悠悠飄下來一張符,被他伸手接住。“隱遁咒。”他壓低眼神,喃喃出聲,“又是一大禁咒。”“看來這人是個符篆大能。”林諳不緊不慢地上前,眯起眼睛,“據我所知,業內目前在符篆應用方麵最頂尖的集大成者,莫過於你們緝靈局的局長邢泰岩。”“嗯,我把兩道符拿迴去找他問問,看看有沒有什麽能鎖定的對象。範圍應該不大,能把禁咒運用自如,達到這種級別的人物少之又少。”陸驚風把符紙放進背包,若有所思,“那人為什麽看到我們就逃?以他的本事,一打二不說輕輕鬆鬆,起碼贏麵很大吧?”“應該是有什麽不便出手的原因。”林諳環顧四周,蹙起眉頭,“先不說那個,你不覺得這個房間問題更大嗎?”陸驚風的全部注意力被隱遁符攫取,這會兒經由林諳提醒,才抬起頭四處打量。屋內彌漫著一股濃鬱到嗆鼻的檀香味,陽光透不進來,導致裏麵陰暗且潮濕,生活用品少之又少,人氣稀薄,滿屋最顯眼的就是那一方祭祀用的桌案,案上隻一個銅製的香爐,走近一看,裏麵盛滿了香灰。“這裏應該是供奉了什麽東西,被一並帶走了。”陸驚風點了點香爐後的空位,滿桌都覆蓋著薄薄一層粉灰,唯獨那處幹幹淨淨,是一個輪廓清晰的小長方形,“你覺得會是什麽?”“你心裏不是已經有了答案嗎?”林諳雙手抱臂,斜睨著他,“我更關心他拿著那東西想做什麽。”“反正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情。”陸驚風又轉了一圈,撕下貼在窗玻璃上的幾道符咒,“喲,還有鎖魂咒,我可太好奇這是在搞什麽幺蛾子了。”林諳臉色不大好,“先出去吧,這屋子讓我感覺很不舒服。”“行,出去再說。”陸驚風也覺得這地方處處透著邪性,陰氣砭骨,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跟著林諳出門。剛跨出門檻,迎頭被人撞了個滿懷。“年輕人,貧道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來曆,但想必都是樂善好施、濟世振道之人,方才行兇逃逸之人悍詭異常,如不盡早鏟除,遲早危害蒼生啊!”謝老道倉皇捉起陸驚風的手,死死攥住不放,他發髻歪斜,衣衫不整,焦頭爛額,褶子臉上閃過一絲愧怍,“實不相瞞,貧道之前利欲熏心,被那人指使著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彼時貧道被安排得稀裏糊塗,這會兒知曉了其中利害,恐怕那兩人……”他這真誠的剖白剛進行到一半,陸驚風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陸驚風右眼皮跳了一下,直覺不好,把食指壓在唇上先示意謝昌九噤聲,接通了電話:“喂?別告訴我又出了什麽案子。”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麽,陸驚風皺眉嘶了一聲。林諳:“怎麽了?”“紫竹山盤山公路又出事了。”陸驚風揉了揉額角,一個頭兩個大,“又是意外墜崖,還是同一個地點,青天白日的,現在的惡靈都這麽肆無忌憚了嗎?”聽聞噩耗,謝昌九渾身一抖,神情激動,“受……受害者是不是姓趙?”“你怎麽知道?”陸驚風跟林諳相視一眼,“好像是叫趙非凡,還是個挺有名的公司老總。”“沒錯了。”謝觀主忽然失了重心,泥鰍一樣滑下去,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地,愣怔了一會兒忽地捂住老臉,哽咽出聲,“就是我剛剛忽悠的那個不舉之人,此前那人給了我一張符,讓我想辦法混在眾多符紙裏一並給他。沒想到這麽快,這麽快就……作孽啊。”第36章 第 36 章陸驚風的臉色變了變, 伸手把地上的某灘爛泥拎起來,握著他肩膀不算溫柔地甩了甩,挾著人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在下陸驚風,天字一號緝靈組現任組長。緝靈局查案,謝觀主作為涉案人員,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協助調查。”謝昌九腳不沾地,不由自主地被拖著往前, 好不容易騰出手,扯了扯糟亂的衣領,“原來是緝靈局的朋友, 承蒙二位仗義相救,貧道不勝感激。貧道與貴局邢局長乃多年老相識……”“先甭攀關係。”陸驚風一揚手,打斷他,“我先問你, 你被那人利用,當槍使之前, 是否真的對他所做的事完全不知情?”謝昌九眼角一跳,搖頭如撥浪鼓,“天地可鑒,真不知情, 貧道雖然愛財,但絕對取之有道,從不做傷天害理的歹事。”“取之有道?”林諳冷不丁嗤笑一聲,一攤手, “不知所謂。”譏諷之意顯著到讓人想忽視都難。謝昌九好歹一觀之主,年紀比這兩小子加起來都大,怎麽說也是個長輩,不辯一下疑似晚節不保,於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爭道:“年輕人,你涉世未深,有些事難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說我派符一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情我願實非騙,乃是正經營生。況且你以為我賣的是符?非也,貧道賣的是一種信念,一種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決心。有些人身體上出了毛病,就是因為缺乏這種精神動力,而這種內在動力病人無法自發產生,需要有人在外麵推一把。貧道扮演的,就是這麽個不可或缺角色。”頭一迴聽人把騙術闡述得如此清新脫俗,林諳翻了個高貴冷豔的白眼,飛出一抹假笑。嘴上習慣性忽悠完,自控力跟思考能力被身體重新奪迴,謝昌九這才發現這位長相特別得天獨厚的年輕人,看著似乎有點眼熟,山路十八彎地咦了一聲,“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林諳沒搭腔,陸驚風接過話頭,以一種審訊的口吻問道:“謝觀主,此案人命關天,勞煩你好好迴憶一下,按照那人的要求,你總共替他發出去多少張類似的符咒?其中有一張,是不是作為平安符,給了一位王姓中年婦女。”這王姓女人就是強森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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