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正欲開口反駁,背後傳來涼颼颼的話音。“嗬,都是些欺名盜世的下三濫手段,都這年頭了還迷信,也就騙騙你們這些無知婦……唔……陸驚風你幹嘛……”這人站著挺賞心悅目,一開口就損人不利己。雖然陸驚風及時捂住了他這張欠扁的嘴,但大嬸兒已經聽見了前半句話,後半句話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出來:這是在譏諷她無知婦孺呢!登時她臉色說變就變,叉腰跺腳就咋唿起來:“哪裏來的沒禮貌的小赤佬,滾滾滾,心不誠來這裏湊什麽熱鬧!”她震驚四座的大嗓門,瞬間引來無數針對的目光。“儂港啥子!小赤佬?”十三歲之後,奮發圖強的林大少什麽時候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過,加上本來就心裏堵得慌,當場火冒三丈直跳腳。被大嬸噴了一口唾沫星子,陸驚風也不計較,捂著林諳的嘴,連忙挾著人灰溜溜的撤出長隊。尋了一處人少的位置,陸驚風放開林諳,板起臉教育下屬:“能不能克製一下你的狗脾氣?誰還不知道那個姓謝的招搖撞騙?但有句話說得在理,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那些大爺大媽打從心眼裏就願意信,你跟他瞎掰扯隻會挨噴遭白眼,這點常識你都不懂?”林諳:“……”見他被罵也不還口,陸驚風以為自己太疾言厲色,放柔了語氣:“得,林大少從小養尊處優,不怎麽稀罕跟人打交道,這方麵常識可能確實欠缺些,沒事,以後我慢慢教你就好。”林諳還是低著頭不說話。“怎麽了?我真沒怪你,你不用這樣。”陸驚風開始有點懷疑這人不光脾氣差嘴欠,還是個要命的玻璃心。林諳訥然,一副被雷劈中的半死不活相,內心哀嚎:死了死了,正經教訓人的老男人怎麽也這麽可愛!第34章 第 34 章看一位曼妙妖嬈的美貌女郎心跳加快很正常, 看某個同樣帶把的老男人咋看咋順眼……這就有點吊詭了,林諳不思心堵細思極恐,風雲變幻間就在內心拿著放大鏡,把問題放大了數十倍,提心吊膽地看清症結所在之後,狼狽地激出一身冷汗。然而縱使三觀炸裂情緒暴走,林大少何許人也?心口不一界的鼻祖, 內心越是驚濤駭浪,麵癱起來就越發爐火純青。於是陸驚風就眼看著麵前這位“玻璃心少男”的臉色越來越涼,一路涼到極地結成冰山, 直往外騰騰冒著寒氣。“你該不會是在跟那位大媽生氣吧?因為她罵了你一句小赤佬?”陸驚風不懂他出離憤怒的點在哪裏,想來想去隻剩下這個可能。他學起那位大嬸罵人的本地口音惟妙惟肖,還帶著點獨特的個人風格,一句小赤佬經由他口, 漾著明顯的笑意,聽上去可以直接歸類於小傻瓜小笨蛋這種更傾向於日常昵稱的俏皮話。耳朵上那陣奇異難耐的癢意又來了, 林諳側過頭,深吸一口氣。始作俑者渾然不覺,手一攤:“唉,你理解一下, 被洗腦的無辜群眾就跟那些流量明星的腦殘粉一樣,為了捍衛自家愛豆的人身名譽,稍微一刺激,不知不覺就攻擊性飆升, 蹦躂著化身嘴仗小達人。這種時候,誰要較真誰就輸了。”“哦。”一堆話在耳畔漂浮了半天愣是沒聽進去一個字,林諳心事重重,敷衍地應了一聲。敷衍得太馬虎,被陸組長一眼看出,蹙起眉毛提高音量:“喂,想什麽呢?”遊蕩在外的魂被叫迴來,林諳把理智從垮坍的廢墟裏扒拉出來,抖落抖落重新給機體安上,麵無表情地跟上節奏:“那你說說,謝昌九到底是怎麽洗腦圈粉的?”“這還不簡單?”陸驚風半邊身子歪在圍牆上,一挑眉,示意他看向那條翹首以盼等候臨幸的隊伍,“喏,你看他挑的都是些什麽樣的‘病患’就明白了。”林諳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傳聞中的再世華佗謝觀主終於露了麵,正施施然地邁著步子,欽點起新一輪所謂的有緣人。謝昌九已過花甲之年,顯然成仙無望已經黃土埋半截,老人瘦得有些脫相,但腰背板直,清矍逸朗,看著比大多數年輕人還精神。他這個行業越老越吃香,修道修到這個年紀,眉毛胡子一大把,搭配一身半新不舊的素白長袍,慈眉善目甩著拂塵向你緩緩步來的時候,還真有點仙風道骨、超凡脫俗的高人之姿。隻見高人耷拉著鬆垮的眼皮,有模有樣地掐著手指,嘴角含著一抹莫測高深的微笑,從隊頭一路行至隊尾,走走停停,不疾不徐,時不時掀開眼皮射出一道精光,交給某人一塊串了紅繩的木牌子。這就是被命運選中的有緣之人了。耐心地看完全程,陸驚風嘖了一聲,扭頭問林諳:“怎麽樣?看出些什麽門道沒?”“脫穎而出的人幾乎覆蓋全年齡段,八旬老漢有,正值盛年的年輕人有,也不存在性別歧視,乍一看挑不出什麽毛病。”林諳一根手指橫放,抵著唇來迴摩挲,思考的時候低眉斂目,周身氣場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但仔細想想,其實這些人身上都有很明顯的特質。要麽畏縮猶豫,麵露難堪,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要麽神色萎靡,一副生無可戀的頹廢樣;而那些病容顯著麵黃肌瘦的窮人都被漏掉了,專挑心事重重且一身珠光寶氣的富貴肥羊。”似是沒料到林諳居然真能觀察出這裏頭的隱藏信息一般,陸驚風驚喜地豎起大拇指,虛偽地吹噓起來:“好眼力!沒想到林少身手敏捷長於行動不說,才思竟然也沒落下,確實風華絕代,人見人愛!”“開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誰。”林諳從小被奉承多了,順口就習慣性往下接,說完才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是不是在暗諷他之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再確認過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神,八九不離十就是在貶損他沒跑了,不由得氣出笑來:“你這人……”“所以說!”陸驚風一揚手,截住他的話頭,“這謝道長,能治的且治得好的,都是心病。他很聰明,古來就有喜傷心、怒傷肝、恐傷腎的七情傷身之說,心理問題會導致生理疾病,尤其是功能性疾病。這人啊,本來沒病,以為自己有病,懷抱這種疑慮的時間一長,身體真的就響應號召生了病,而且這病很邪門,跑醫院跑斷腿怎麽都治不好。心生絕望之際天降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給了一張包治百病的神符,告訴你兌水喝下去保證藥到病除。你對這人深信不疑,自然對他給的符和符的神奇療效也深信不疑,於是認定這迴自己肯定會痊愈,一旦克服了明明沒病卻覺得有病的焦慮,身體自然而然就好了。就是這麽個簡單的道理,被聰明人一利用,就成了奇跡。”“照你這麽說,謝騙子還是個挺有本事的心理專家。”林諳嗤之以鼻,再補充一句,“借助了迷信力量的心理專家。”“你也難說他這做法對不對,畢竟人家真治好了疑難雜症。迷信有時候就跟魔術一樣,謎底一揭曉大家都覺得自己上當受騙。”陸驚風盯著那道白色的背影,“不揭曉的時候,一個個都被忽悠得挺起勁。怎麽樣?想不想驗證一下咱們猜的對不對?等等啊,我來想個辦法混進去,觀摩一下他是怎麽看診的。”林諳本來興致不高,但看到陸驚風躍躍欲試的表情,很是生動,忽然覺得滿足一下他也無妨,於是單手握空拳湊在嘴邊,咳嗽一聲:“不用想了,我有辦法。”陸驚風喜上眉梢:“什麽辦法?”“牽我的手。”林諳伸出右手,二話不說握住陸驚風的,“別鬆開。”====陸驚風有生以來,第一次搞潛伏是這麽大搖大擺有恃無恐走進去的,跟林諳在一起,時不時體驗一下共情,感受一發隱身,見識換舍和死而複生,真是什麽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發生。“你確定這些人看不見我們?”陸驚風被霸道地拉著走,路過一個梳著發髻的小道童,忍不住試探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由於氣流的波動,惹得對方下意識扇動了兩下長長的睫毛。再沒了別的反應。“真看不見啊?”陸驚風壓低了嗓音喃喃自語。二人身周,式獸大清首尾相連,呈螺旋狀緩緩地遊動盤旋,其身上散發出濃烈的黑霧,築成一圈遮蔽視線的屏障,專門為二人辟出一道天然結界。林諳嘴角微翹,從容淡定如閑庭散步,他牽著陸驚風,不動聲色地躲閃著往來行人,撩開門簾,跨過門檻,旁若無人地徑直進了廂房。在外人眼裏,不過是一陣風拂過,吹散了門簾而已。隻是時值盛夏,空氣裏每個因子都是燥熱的,這陣無根的風未免陰涼得詭異。守在門邊的道士渾身一抖,溫熱的鼻腔被涼風一灌,禁不住打了個震天響的噴嚏。林諳手心的溫度很低,卻出了層細密的汗,陸驚風的左手被他緊緊握著,就像是被一層濕漉漉的冰霜包裹,清涼入骨,沁人心肺。時間一長,立竿見影地驅散了他渾身苦熱的暑氣。說好的保持距離呢?陸驚風蜷起手指,頭痛無比地腹誹。簡直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