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刺史官邸,益州總管、益州刺史宇文招,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側耳聆聽外麵的動靜。


    他好像聽到了號角聲,是援軍抵達後吹響的號角,向城裏守軍示意。


    成都有救了!!


    但是現在仔細聽了聽,並沒有。


    外麵沒有號角聲,一切,都是他的夢。


    宇文招躺下,卻睡不著,輾轉反側。


    其實他明白,援軍抵達的可能性很低。


    當然,長安那邊,不會坐視蜀地淪陷,必然派出援軍,他之前收到了公文,援軍確實出發了。


    主帥是賀若敦,一位沙場宿將。


    但是,楚軍來得更快,拿下楚州巴縣後,直接沿著涪水北上,取遂州、潼州,目的就是攔截自東北而來的援軍。


    所以,援軍被擋在潼州以東,而楚軍後來西進,圍困成都,說明援軍已經敗了,楚軍才能騰出手來攻打成都。


    才會不急著攻城,而是派兵耕地種田。


    孤城不可守,有過軍旅經驗的宇文招明白這一點,他知道若無援兵,成都遲早是要丟的,與其這麽耗下去,不如早做決斷。


    但是,這個決斷真的很難下,他實在是過不了心中的那一關。


    畢竟,作為文帝(宇文泰)之子,他不想當個敗家子,把父親在世時,朝廷拿下的成都,自己雙手捧著,獻出去。


    宇文招心中煩躁,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坐在書案邊,點起蠟燭。


    在外間候著的婢女入內聽命,宇文招擺擺手,讓其依舊在外麵候著,自己獨對孤燈。


    如果可以,他真想如兄長宇文憲那樣,戰死沙場,如此一來,就不用做出屈辱的選擇。


    現在,也有這個機會,率兵出城,如撲火飛蛾般衝進敵軍營地。


    但這樣做,沒有意義,因為他沒機會衝入敵營:楚軍在各門外設了營壘,其內有大威力的兵器,噴射出火光和濃煙,能將人和馬撕碎。


    刻意的送死,隻會顯得他無用;自盡,也會讓他顯得膽小。


    怎麽辦?


    宇文招不知道,卻知道了二十多年前,成都守將的心情。


    那是,守城的是梁軍,攻城的是魏軍,成都外無援兵,被圍日久。


    城內梁軍想打,打不過,走投無路之下,就隻能投降。


    投降何其難也,那種屈辱,那種不甘,宇文招光是想,就覺得心裏不好受。


    楚軍圍城已近兩個月,城內雖然看上去平靜,但宇文招明白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傾向於投降,無論是成都本地人,還是軍中的一些將領。


    援軍不會來了,硬撐下去,沒有意義。


    雖然沒人提,但宇文招知道,許多人就盼著他發話。


    但他還是覺得,可以等等看。


    或許,援軍真的會來呢?


    萬一援軍就要抵達,可自己卻開門投降了,貽笑大方不說,在京城的家人,怕不是要受連累...


    他喜歡看書,看過史書,所以知道一個故事。


    後漢末年,天下三分,劉備占了益州後,與曾經的盟友孫權矛盾激化。


    因為劉備曾經允諾,說取了益州,便將荊南(如今的湘州及周邊地區)歸還孫權,但遲遲不見形同,於是孫權派將軍呂蒙率兵攻荊南。


    呂蒙以數萬大軍威壓荊南,傳檄長沙、桂陽,二郡望風歸附,惟零陵太守郝普守城不降。


    劉備聞訊率主力東進,即將抵達荊南,坐鎮荊州的關羽也揮師南下。


    而呂蒙攻零陵不下,收到孫權的命令,要他收兵。


    恰好郝普的好友鄧玄之在呂蒙軍中,於是呂蒙讓鄧玄之入城,騙郝普說劉備在漢中與曹軍鏖戰,坐鎮荊州(江陵)的關羽也無暇南顧,零陵不會有援兵了。


    郝普信以為真,於是開門投降。


    呂蒙故意把孫權發來的調兵文書給郝普看,郝普這才知道,劉備已經親率援軍進入荊南,關羽也率兵南下,呂蒙即將收兵,免得後路被斷。


    所以隻要他再堅持一兩日,零陵城就安全了。


    結果一念之差,前功盡棄。


    郝普為此羞愧得無地自容。


    宇文招對這個曆史故事印象很深,所以現在就擔心自己要是沒骨氣,開城投降,卻發現援軍即將抵達,那...


    身為文帝之子,當朝皇叔、國之宗室,居然僅僅堅持了一個多月,就在城防完好、兵力充裕、存糧充足的情況下,開門投降?


    這算什麽?


    比當年的梁將還不如麽?


    宇文招很介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他不想被人認為是無膽鼠輩、無恥小人,所以對於投降一事,始終是十分抗拒。


    現在他越想,越覺得情況可疑。


    楚軍在城外耕田種地,或許,就是故意演戲給他看,讓他以為對方有信心長期圍困,而不是急著攻城。


    於是聯想到再無援軍,無奈投降。


    對的,這就是對方的計謀,所謂“兵不厭詐”嘛!


    宇文招認為,楚軍千裏迢迢入蜀,後勤補給肯定很困難,如今又是開春,就算在當地種糧食,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對方明明有威力巨大的兵器可以攻城,就是不攻,而是擺出屯田的姿態。


    或許,有什麽難言之隱?


    宇文招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堅持。


    或許再堅持幾日,援軍就到了?


    別人投降,在楚國還可以繼續做官,而他投降了,即便保住性命,也會淪為籠中鳥,軟禁在某處。


    宇文招之前就擔任過益州總管、益州刺史,所以對成都乃至益州的情況比較熟悉。


    他覺得既然城中不缺糧,而楚軍又沒有攻城,城裏的百姓,大概是看熱鬧的心情為主,不會鋌而走險。


    而一番布置之後,他對城內的控製,還是可以的,即便有人起心思,也無法成功付諸實施。


    成都,還能守下去!


    念頭通達的宇文招,吹滅蠟燭,再次躺下。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聽到了號角聲。


    大概,又是夢吧?


    宇文招如是想,轉了個身,繼續睡,而號角聲越來越清晰。


    還有唿喊聲。


    他猛地從床上爬起,側耳傾聽。


    沒錯,是唿喊聲,還有號角聲。


    這不是夢,真的有許多人在唿喊,並吹響號角。


    這是?援軍來了?


    他披上披風,出了房間,來到院子裏。


    卻見城北方向有火光閃爍,動靜也是那邊傳來的。


    宇文招聽了一會,覺得情況不對,立刻叫來侍衛,給自己著甲。


    剛戴好兜鍪,有將領匆匆而來,向他稟報一個壞消息:“大王!有人開了北城門,楚軍入城了!!”


    “什麽?”宇文招大驚,瞪大眼睛,看向城北方向,隻覺後背發涼。


    無恥!枉費朝廷誠心對待爾等,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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