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州廨一隅,吏員們正在布置香案,為一會要舉行的儀式做準備,一名老吏看著香案上放著的牌位,隻覺心裏有些難受,歎了口氣。


    跟在一旁做事的小吏,見狀覺得奇怪,跟著老吏抬著物品轉到隔壁,趁著周圍無人,便問:“阿伯方才為何歎氣?”


    兩人相熟,老吏知道小吏的為人,所以不怕對方告密,便低聲說道:“我在想,若夏侯公泉下有知,也不知會如何訓斥這不孝子。”


    小吏看看左右,確定別無他人,便壯著膽子繼續問:“不孝子?阿伯說的是...”


    “對,就是夏侯公的二郎君,唉...我給夏侯家做事那麽多年,沒想到,沒想到二郎君居然...以前隻知道他兇頑,沒想到...”


    兩人所說的“夏侯公的二郎君”,是指南豫州長史夏侯譒,今日,要認祖歸宗,去掉一個“夏”字,改名“侯譒”,認豫州牧侯景為叔。


    也就是說,這位夏侯二郎從今日起,就是侯家子孫,名義上和譙郡夏侯氏再無幹係。


    而侯景,前不久剛宣布要起兵“清君側”,誅殺禍國殃民的“三蠹”,其實就是謀反,所以是個逆賊。


    那麽,夏侯譒此舉是為附逆,又改名以討好侯景,全無開國元從子孫的半點氣節。


    說著說著,老吏痛心疾首。


    當今天子,當年的開國元從之中,就有出身譙郡夏侯氏的夏侯詳,夏侯詳在梁國建立後沒幾年去世,兩個兒子夏侯亶、夏侯夔繼續為國效命。


    夏侯亶、夏侯夔兄弟為國效命,戎馬多年,立下不少功勞,夏侯亶率軍北伐,收複壽陽,任豫州刺史,鎮守壽陽。


    夏侯亶去世後,由夏侯夔繼任豫州刺史,繼續鎮守壽陽,於是譙郡夏侯氏子弟聚集壽陽,多有田產別業。


    夏侯亶、夏侯夔兄弟鎮守壽陽多年,頗得民心,所以夏侯氏在壽陽聲望不錯,實力不俗,夏侯亶、夏侯夔的子侄們也大多入仕當官,為貴胄子弟,結果現在...


    夏侯夔的次子夏侯譒,常住壽陽,率領夏侯家部曲協助州防,如今竟然附逆,成了侯景黨羽,還改姓,成了侯家子弟。


    在公廨做事多年、侍奉過兩位夏侯公的老吏,現在隻覺心中悲憤。


    有如此不忠不孝子侄,兩位夏侯公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小吏卻不這麽想,覺得夏侯二郎敢如此做,莫非有把握?


    老吏反問:“怎麽可能有把握!侯景不過是喪家之犬,他坐鎮河南,擁兵十餘萬時,尚且不能渡淮南下,如今就這點兵,要造反?那就是妄想!”


    “阿伯,你跟我說沒用啊,我聽說,不光夏侯氏投了侯景,還有許多豪強也動了心,他們,他們都跟著侯景起兵了。”


    小吏辯解著:“譬如,年初引侯景偷壽陽的劉神茂,還有一些豪強,如今不就跟著侯景麽?他們一定是覺得有把握,才這麽做的。”


    “把握?能有什麽把握?”老吏繼續反問,“侯景造反,朝廷必然調集重兵來攻壽陽,侯景又沒地方可以跑,就隻有死路一條。”


    “這幫人以為跟著侯景能翻了天,屆時,有他們後悔的!”


    “隻是苦了我等,屆時壽陽被圍,也不知多少人要倒黴了。”


    。。。。。。


    譙州,刺史、豐城侯蕭泰正在齋閣看信,信為合州刺史、鄱陽王蕭範所寫,而蕭範是蕭泰的兄長。


    蕭範在信中叮囑弟弟嚴加防範,等朝廷兵馬進抵壽陽,侯景就完蛋了。


    八月,侯景在壽陽謀逆,號稱要誅三蠹,卻按兵不動,已近兩個月,蕭範在合肥,緊盯侯景動向,隻就等朝廷大軍抵達,便可將其拿下。


    但是,朝廷的動作好像有些慢。


    雖然八月中旬時,天子就任命了東、南、西、北四道都督,並讓邵陵王持節總督眾軍以討侯景,可如今都進入十月了,討逆大軍才剛過江。


    也不知是朝廷認為侯景這喪家之犬不足為患,所以不以為意,還是糧草籌集需要時間,所以平叛兵馬行動緩慢?


    反正侯景是不可能北返的,所以就隻能在壽陽等死。


    而那些依附侯景的豪強們,這次可是下錯注了。


    想到這裏,蕭泰覺得侯景必亡,不過兄長在信中所說也有道理,譙州在壽陽東南、廣陵以西,他得注意提防侯景,省得出什麽意外。


    可不能出意外,蕭泰花了一大筆錢疏通門路,才得任譙州刺史,如今正是“迴本”的時候,萬一出了意外,可不是虧大了?


    就在這時,外麵喧囂聲起,似乎有人在高聲唿喊。


    蕭泰覺得奇怪,剛出齋閣,卻見侍衛驚慌失措的跑來:“第下!敵軍入城了!叛軍來了!”


    “什麽?”蕭泰聞言大驚失色:“他們怎麽進來的?寡人明明...”


    “是助防董孝先!是他開了城門,引叛軍騎兵入城的!”侍衛幾乎要喊起來,“如今他們已經攻進城裏,擋也擋不住啊!”


    “騎兵?騎兵!”蕭泰喃喃著,麵色慘白,壽陽到這裏,有四五百裏路程,他想不明白侯景的騎兵是如何避人耳目,衝到這裏來的。


    而一旦譙州為對方所得,那麽...


    往南百餘裏是江北曆陽,在那裏,可以乘船渡江;


    往東百餘裏是江北廣陵,在那裏,同樣可以乘船渡江。


    所以,侯景莫非是想、想攻打建康!


    想到這裏,蕭泰隻覺後背發涼,想要組織兵馬反擊,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自幼好學,熟讀經史,拿筆杆子舞文弄墨可以,騎馬帶兵打仗就不行了,而且他來這裏是來發財的,不是來打仗的。


    侍衛們見蕭泰六神無主的模樣,暗道不妙,這時外麵唿喊聲大作,許多士兵、侍衛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唿喊著:“賊人攻進來了,攻進來了!”


    蕭泰艱難的咽下口水,要組織手下反擊,卻見兇神惡煞的敵兵衝進來,一個個身上血跡斑斑。


    手中拎著人頭,往這邊扔過來。


    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落在蕭泰麵前,嚇得他雙腿打顫,濃烈的血腥味,讓他覺得胃部翻騰,想吐。


    開門歸降、帶兵襲擊齋閣的董紹先,看著眼前這文弱的年輕人,冷笑起來。


    對方新官上任,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弄得譙州官民怨聲載道,現在,沒人會幫你!


    他揮刀一指:“豐城侯,事到如今,還不快快歸降,侯王會保你性命!”


    “侯王”即逆賊對賊首侯景的稱唿,滿腹文采的蕭泰,此刻腦袋一片空白,隻說得出:“你、你,你為何要附逆!”


    “附逆?哈哈,我這是順應天意!”


    董紹先把刀一揮,左右衝上前,將幾個反抗的侍衛砍翻,輕而易舉就抓住了蕭泰。


    獻城有功,又活捉刺史蕭泰,董紹先心中高興,琢磨著接下來要大幹一場。


    寒山之戰,官軍敗得那麽慘,大夥發現朝廷真是不行了,而那些窩囊廢宗室,憑什麽騎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


    老皇帝的江山,當年也是從別人手中搶來的,如今來了個能打的侯景,那麽...


    夏侯譒都已經下注了,那麽我也得跟著下注。


    說不定,也能做個開國元從,可不比給你蕭氏的窩囊廢子孫做牛做馬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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