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嗎?還有多久?”常遠兆此時一動不動端坐在桌案旁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之久。周圍的人都讚歎他穩如泰山,隻有他自己知道,早在一個多時辰之前,他便已經自封穴道,主動讓自己“石化”了。


    畫師坐在他對麵,正心滿意足的將對麵這位俊美非凡的男子呈現在自己的畫作之上。“就快了,元帥請再堅持一會兒。”


    楊盡義剛剛蹴鞠完,就趕過來湊熱鬧:“我說妹夫,你這是要進宮當貴妃啊?”


    整個營房頓時爆笑了開來。“哈哈哈哈!”“噗!”就連常遠兆自己,都覺得無比滑稽。自己一個大男人,本該趁著天氣晴好,跟將士們在蹴鞠場上揮汗如雨,要麽就到各個戰略據點巡查一圈。再不濟,也能跟何勇,蕭雋他們下幾盤棋……怎麽都不應該杵在這兒,被人當木偶一般照著作畫。實在太可笑了!可他再不樂意,也沒辦法拒絕。因為這位畫師,是皇上派來的。據說小公主半夜被噩夢驚了魂,醒來之後不吃不喝哭哭啼啼吵著非要將軍哥哥,皇帝沒有


    辦法,隻得出此下策。


    好不容易才熬到畫師說一句“妥”。常遠兆解開穴道之後,已是筋骨酸痛,頭暈目眩。


    畫師捧著畫,笑逐顏開的走到他麵前:“元帥請過目。”


    周圍的群眾們齊刷刷圍過來看究竟。常遠兆定睛一瞧,心裏覺得有些好笑,畫中人雖威風凜凜,器宇軒昂,可與自己並無多少相像。畢竟人家也忙活了半天,他自然不會駁人家的麵子,依然笑如春風的誇讚道:“多謝畫師把常某畫的這麽英偉


    。”


    “誒,元帥您太自謙了!您貌相雋秀,身姿偉岸,老夫替您作畫,隻覺得賞心悅目,實在是樂事一件呐。”


    常遠兆心想:“您倒是樂了,苦了我差點化作石碑長在凳子上了。”


    畫師一邊收拾畫具,一邊不經意的隨口說道:“元帥福澤深厚,據說夫人懷的是雙生子。老夫聽宮裏人傳,若夫人這胎生有麟兒,將來就是駙馬的不二人選了。”


    在一旁湊熱鬧的楊盡義多嘴問道:“哈哈?要是生的兩個都是兒子怎麽辦?”


    “這……嗬嗬,老夫就不敢妄言啦。”


    將士們與健談開朗的老畫師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來。誰都沒發現,此時的常遠兆麵色難看的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沒再說一句話。


    直到營帳中的人漸漸散去,何勇才發現了常遠兆的異樣。等人都走光了,他才獨自留下,上前關切問道:“元帥,您怎麽了?想什麽呢?”


    常遠兆抬起頭望向他,那雙無辜清澈的大眼睛此刻顯得有些無助頹喪:“你說剛剛畫師說的,會不會是真的?”


    “您是說,駙馬之事?”


    “嗯。”


    何勇想了想,最後很認真的迴答他:“這畫師雖然嘴碎了點,可從來不敢胡言亂語,瞎編亂造。想必不是空穴來風……您是怎麽想的?看起來……不大樂意?”


    常遠兆想都沒想,脫口便說:“我兒子娶公主?這事兒難道不荒謬嗎?”何勇看他臉都急紅了,忍不住笑著說:“怎麽就荒謬了呢?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您的孩子,若隨您,將來必定文韜武略,逸群之才。若隨夫人,也必定風流倜儻,機智過人,怎麽就不能娶公主了?還是……


    您覺得孩子年紀上……小公主也沒多大呀,人家好歹是個金枝玉葉,大點兒又能怎麽樣呢!”常遠兆歎了口氣,整個身子趴在桌案上,無力的說:“我不是計較年紀,而是不想我兒子和皇家沾上關係。而且這種事兒我娘子首先就不會答應。”他了解妻子,她最討厭毫無感情基礎的婚約,更何況這種


    強迫性質的。


    何勇坐在他對麵,好心的提醒他:“可這事兒由不得你們不答應,您不明白啊?”


    常小白臉無奈的夾起胳膊抱著腦袋,發出悶悶的聲音:“我明白……但願我娘子生的都是女兒。”


    何勇一聽,更覺好笑:“嗬嗬,您就不怕,皇上要您女兒做太子妃啊?”


    他猛地抬起頭,一本正經的說了句:“我寧可我女兒一生下來就嫁給你兒子,也不願意她嫁到宮裏去。”


    何勇聽他這麽說,自然是高興的合不攏嘴。跟常遠兆結成親家,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楊家那兩兄弟虎視眈眈不說,潘惡少這廝也憋著勁惦記著呢。


    可轉念一想,又問道:“那萬一您孩子自己非要去當駙馬,當太子妃,您到時候怎麽辦?”


    常遠兆直起身板,鬆了鬆筋骨淡淡說道:“我爹是怎麽教育我的,我都記著呢。”


    何勇立刻就腦補了一下常雄拿著戒尺家法伺候的場景,不過施暴者的臉,被他加工成了麵目猙獰版的常遠兆。“哎喲您這個當爹的……還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常遠兆挑著眉毛反問他:“換你兒子你願意?”


    “我……不願意。”誰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他何勇也不是個傻子。


    常遠兆見他勸別人就頭頭是道,說到自己便出息全無,忍不住扔給他一個大白眼:“那不就得了。”


    又過了半晌,傳信兵走進來遞上畫軸一卷:“啟稟元帥,畫師臨走前留了一份臨摹稿給您作紀念。”


    此時的常遠兆,心情鬱悶至極,看什麽都不順眼,打開畫卷便忍不住煩躁不安的吐槽:“一點兒也不像!這是我嗎?我看起來有這麽兇嗎?這分明就是呂布!算了,聊勝於無……替我寄迴去交給我爹娘。”


    “遵命!”傳信兵立刻接過畫軸退出營帳。


    洛陽城的雲錦觀,原本隻是個毫無名氣的小道觀。可今日,卻有一輛官轎搭載著兩位粉妝玉雕的貴婦人專程停在它門口。


    從官轎裏下來的婦人,一位是秘書監王大人家的夫人。另一位,則是中書舍人金大人家的夫人。日頭雖然晴好,可三月天裏微寒的溫度還並不是太適宜養尊處優的貴夫人們出門閑逛。金夫人一下馬車,便有些不樂意的嘀嘀咕咕:“這麽冷的天,有什麽可逛的?”話雖這麽說,但還是緊跟著王夫人,腳


    步絲毫未停的往道觀裏走。


    如此的執著不為別的,隻因王夫人聽說雲錦觀最近來了個貌比潘安的煉丹道士。這兩位夫人,平時來往還算頻密。加上王夫人雖然平時話不多,卻很能拿捏別人的脾氣喜好。金大人很少迴府,對妻子可謂相當冷淡。金夫人雖然不至於一枝紅杏出牆去,但空虛寂寞冷時,也常常紮堆看


    戲子,或與親近之人閑聊城中各色美男,過過幹癮。


    這無傷大雅的喜好,如今卻成了王夫人的釣竿,生生將她誘入未知的陷阱之中。剛走進道觀大門,金夫人便發現這平時沒幾個人影的小道觀,如今人頭攢動,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她不免心中暗喜,若不是那新來的小道士真有不俗的美貌,又如何能讓這快要死透了的地方起死迴生呢


    ?心裏這麽想,麵子上卻依然要裝的傲慢持重,甚至裝的有些不耐煩:“那麽多人,能看到什麽呀?”


    王夫人望了望眼前湧動的人流,軟言軟語的安撫她:“這樣吧,咱們找個地方先坐一坐,等人少點兒再去看看也不遲。你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麽能跟那些平頭百姓家的婦人們擠在一起,像什麽呀?”


    金夫人歎了口氣道:“也隻能這樣了,來都來了,那就等等唄。”


    兩人兜兜轉轉,來到道觀客堂邊一塊僻靜的小院落裏,當中有石桌石凳,周圍打掃的幹幹淨淨。“就這兒唄,夠清淨。”王夫人率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金夫人也覺得地方湊合,跟著坐了下來。隻是這眼前一口水井,加上水井旁那棵參天大槐樹,不知怎的讓她心裏有些發毛。“這地方怪瘮人的。”她平時強悍慣了,說這話時,有些不情不願。


    王夫人嗤笑了一聲:“嗨,你也不看這什麽地方?外麵都是道士道長,你怕什麽呀?”


    話音剛落,兩人眼前的世界,猶如同時滅了燈一般,瞬間漆黑一片。


    “啊——”兩個女人的尖叫聲在這黑壓壓的空間裏來迴穿梭,顯得越發淒厲恐怖。


    金夫人什麽也看不見,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逃跑,可她發現自己的身子像被人五花大綁一般完全動彈不了,隻能閉著眼睛慘叫。王夫人的聲音驀地嘎然而止,像是忽然消失在身旁一般。


    絕望之中,眼前出現一絲微弱的光亮。她忐忑的睜開眼睛,這才發現那光亮竟來自眼前那口孤零零的水井。


    那抹光亮起先非常微弱,忽隱忽現。隨著時間爬過她的皮膚,眼前的水井漸漸被照得火紅。她這才頓悟,光亮是從井裏噴發出來的。


    除了自己的慘叫,周圍什麽聲音也沒有。她撇了撇王夫人的位置,發現對方已經倒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知。


    再將視線移到水井上時,她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感覺血液倒流,四肢軟綿。因為她赫然發現一隻鮮紅的衣袖正從井裏探出來,衣袖裏露出的手消瘦蒼白,五指血紅。


    她依然試圖掙紮著讓自己身子動起來,可所有努力都是徒勞。隻能眼睜睜看著第二隻胳膊從井裏探出來,接著是黑漆漆的長發,接著是鮮紅的雙肩和不斷扭曲著的身子……


    她如果看過《午夜兇鈴》,恐怕這橋段就沒這麽大驚小怪了。隻是沒有這個如果……


    所以當水井中那個鮮紅的人兒整個爬出來之後,金夫人昏死過去一次。隻是這短暫的昏迷,並沒讓她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當她重新睜開眼睛時,那頭披散著的長發已經杵在她眼前。


    “啊——救命啊——你是誰——別過來——”她用盡全身力氣絕望的慘叫,淚流滿麵,語不成句,直到對方忽然向她伸出手,手掌中攤著一顆在這幽暗詭異的氛圍裏格外醒目刺眼的珍珠。


    “韓……韓仙兒……”她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因為她太清楚這顆珠子是在哪裏遺失的。


    對方沒迴應,隻是舉著手掌向前爬了一步。


    “別過來!別過來——”金夫人感到更加毛骨悚然,褲裙濕了一片。她這次的哭求,終於得到了反饋。眼前的“韓仙兒”慢慢抬起頭,厚重漆黑的長發向兩邊飄散,赫然露出一張血肉縱橫的臉。“珠子還給你……命還給我……”這個聲音像是歎息,更像是哭告,來自眼前這張血


    臉,也像來自四麵八方。


    “啊——你走開——”金夫人此刻已經化身複讀機,所有恐懼都隻能通過那一根細細的喉管來發泄。


    “珠子還給你……命還給我……”韓仙兒又向她爬近一步,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身體。


    金夫人不敢再看她,閉著眼睛哭求道:“我會……我會給你燒紙錢的!你別找我!”


    “珠子還給你……命還給我……”韓仙兒的手驀地抓住她的腳腕,手指冰冷,毫無溫度。金夫人再也忍不了,所有的精神防線一下子就崩潰了:“我不是故意推你下去的!我是失手!我不是故意的!”


    韓仙兒依舊不依不饒,帶著哭腔哀鳴道:“我真心喜歡金大人啊,為何利用我陷害潘竹青?我恨你們,我要你下來陪我……”說完,抬起利爪掐住金夫人的脖子……


    “不是我利用你的!是我家老爺,是我家老爺!”


    擲地有聲的一句嚎叫剛剛落地,周圍的黑暗像是被人生生揭去一般,眼前又恢複一片天高雲淡。隻是金夫人眼前,多出了不少她此刻絕對不想見到的人。


    比如負責韓仙兒命案的洛陽城府衙許大人,知府宋大人,潘景元,常梁伊伊,潘杜若桐,傅雲等等……


    而剛剛在地上爬了半天的“韓仙兒”此刻也好端端的站了起來,擦去臉上的裝束,脫下鮮紅的長袍,活脫脫一位亭亭玉立的小丫頭。這位勞苦功高的女主角不是別人,正是潘家小丫頭玉蓮姑娘。


    這出狗血的恐怖片,製片人是潘竹青,目前尚在軟禁中。


    導演是常梁伊伊。


    化妝師和道具師是潘杜若桐與小梅杏兒等人。


    聲優一共有四個,分別是玉蓮自己,常梁伊伊,潘杜若桐和傅雲。站在不同的地方同時說同一句台詞,為的是營造一種陰森詭異的藝術效果,更重要的是將聲音識別度降低。


    燈光師分別是潘景元,尹亮等十幾個輕功高手。抓著黑布硬是在幾秒鍾內將整個天井般的小院落圍得密不透風,漆黑一片。


    武術指導是不願出鏡的低調帥大叔常雄。場子黑透了之後,將處於混亂恐懼中的金夫人封了穴道無法動彈,便是常大叔的傑作。


    最佳女配角王夫人,此刻也從地上顫顫巍巍爬了起來,裝作一臉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最佳男配角宋大人也功不可沒,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忙得不可開交的許大人約到這裏看戲。許大人當晚便下令捉拿告發薛九的證人。可衙役們撲了個空,隻帶迴那證人留在屋中的一封信。信上說明,自己去衙門誣告薛九,是因為拿了金大人的銀子。如今金大人派人四處追殺滅口,他毫無辦法,隻得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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