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是叔叔這幫閑人打發閑暇時間時最為悠閑的方式。聊天的話題如美食、美酒、金錢、女人、男人和鎮上和世上發生的大小事情……

    他們每次天南地北聊得不亦樂乎。或許,天方夜譚裏的故事就是這般收集得來,商業上的“頭腦風暴法”也是這般起源。

    有時他們會為一些閑事爭得麵紅耳赤。不過,他們的爭論大多無須科學上大量數據和實驗加以論證,似乎誰的聲音大、持續時間長,誰就是“真理”。可見在他們眼中,“真理”是呐喊得來的。

    有一次,聊到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時,他們一反常態,開始科學式的論證,舉出大量自己和親朋好友的“實驗”和“數據”,譬如:有時走夜路會反複在一個地方來迴轉圈,怎麽也走不出去。那便稱作“鬼下罩子”;有時躺在床上看見窗外一排排黑影經過,那是“陰兵”……還有鬼的特征是沒有下巴沒有腳,鬼還分為無腸鬼、吊井鬼、水鬼等等,越說越逼真。

    不過,叔叔似乎是他們中唯一的無“鬼”論者。當他們談到夏天墳地裏的“鬼火”時,叔叔用高中所學的化學知識講解“鬼火”的產生……這似乎是叔叔在整個高中課程裏聽的最認真、最感興趣的一堂課,這也是叔叔唯一可以炫耀自己淵博學識、高人一等的地方。

    但他那幫哥們對此毫無興趣。既聽不懂也不想聽,更不相信。於是,科學式的論證就此作罷,又恢複“原始”的爭論,嗓門大、脖子粗。爭得麵紅耳赤時,竟然打賭誰有膽量在墳地裏過夜,賭注是每人請那過夜人吃一頓飯。

    為了幾頓飯,將自己送進墳場嚇個半死,這賠“膽”或賠“命”的買賣恐怕隻有叔叔樂意做。不過,俗話說: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最終這“瓷器活”被有“金剛鑽”的叔叔攬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叔叔並未將賭注放在眼裏,似乎隻想證明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世界上沒有鬼。

    當晚叔叔應賭約去墳場,第二天自然是全身而退,毫發無損。他幾個朋友除了佩服還是佩服,不過叔叔所謂的“真理”似乎並未得到證明,隻是證明他膽大而已。

    叔叔多少有些失望,但眾輸家的盛情款待使他又頗為得意,像極豬八戒對南山大王手下小妖所說:“不要拉扯,待我一家家吃將來。”

    爺爺和奶奶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少不了一頓訓斥。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向來比較迷信,是不能容忍別人對鬼神大不敬的。叔叔試圖向爺爺奶奶解釋“鬼火”的產生時,爺爺越發惱怒道:“你高中規規矩矩上過幾天課?”

    這命中要害一句話使叔叔立刻沉寂下來,讓他感到頗為慚愧……

    六兄弟之中,爺爺最疼愛叔叔。家裏雖然很窮,但爺爺明白家裏需要一個讀書人來支撐門麵,於是一心栽培叔叔成才。父親和幾位伯父還沒上完小學就挑起家裏生活的擔子,幫忙做家務,有時和爺爺一起出遠門給供銷社采購貨物。叔叔是爺爺的希望,希望叔叔將來能考上大學光耀門楣。爺爺還經常苦口婆心地教導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但是,叔叔對這唯一的“高品”沒什麽興趣。在小學二年時就經常逃課去向一個名叫張火生的人學功夫。

    張火生在鎮上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據說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他母親夢見這孩子全身由一團火焰包裹著,於是就給他取名火生。

    在張火生七歲那年,家裏發生了一場大火,父母在大火中喪生,而火生卻奇跡般活下來,繼而交由他伯父撫養。當張正仙算卦後對他伯父說,張火生是“天煞孤星”轉世,留在身邊,家裏人都會被逐一克死。

    他伯父聽了害怕,於是決定將他送出家門。

    當他伯父問他以後想幹什麽時,他毫不猶豫地說想學功夫,於是他伯父便把他送到河南嵩山少林寺習武。

    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十三年。

    二十歲時,張火生迴到鎮上,刀槍棍棒各類兵器、少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於是他伯父出資讓他在鎮上開了家祥龍武館。一時間張火生名聲大震,武館門庭羅雀,不僅收了不少鎮上的人做徒弟,還有不少從外地慕名而來拜師學藝的。

    五年後,張火生已是聲名顯赫。

    習武之人大多如此,一旦覺得有些功成名就之時就想收個得意弟子,授盡一身功夫,傳承衣缽,由這徒弟再去繼續發揚師傅的威名。

    於是,叔叔成了他的絕佳人選。曾聽父親說叔叔學武時資質聰慧,習武成狂,夜裏有時都偷偷起來到後院練功,和張火生一樣是個十足的武癡。

    從小學到高中,叔叔跟隨張火生學了九年功夫,不僅學完張火生一生功夫,而且和張火生幾次切磋都打成平手。

    由於小的時候四伯和叔叔長得比較像,學校的課程大多是由四伯代替去的,四伯也非常樂意效勞。他聰明勤奮,成績也特別好。

    這件事一直瞞著爺爺,直到高中即將畢業。

    高考臨近,爺爺見叔叔每次考試成績都非常優秀,滿心歡喜地想讓他報考名牌大學。“紙是包不住火的”。叔叔覺得事情再也瞞不住了,便無奈地將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訴爺爺。

    叔叔剛說完,爺爺便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頃刻間臉上留下五個指印。爺爺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從來舍不得打罵,什麽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如今卻發現自己十八年的心血霎那間化為烏有。這心情比“黃粱一夢”還要悵然若失,這代價比“關公敗走麥城”還要慘烈。

    叔叔是早已料到事情有這樣的結局,雖然挨了一個耳光,但依然平靜地站著,接著提出去少林寺學功夫的要求,舊怒未消又添新怒,爺爺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爺爺沒再和叔叔說過一句話,叔叔依然去張火生那裏練功夫,四伯依舊代替叔叔去上課。

    高考前一天晚上,爺爺偷偷拉著四伯到後院談話,讓他和代替叔叔去高考。至於上大學,還是讓叔叔去。

    四伯心中的不平衡終於到了極點:都是親生的!為什麽這麽偏心!要冒充就冒充到底,大學也該由我去上啊!

    正當四伯氣憤地要與爺爺理論,叔叔突然衝過來說道:“爸,都是親生的,你為什麽這麽偏心,要冒充就冒充到底,讓四哥去上大學吧!”

    爺爺竭力壓住心中的怒火,對叔叔說:“我隻問你去不去上大學?去,還是不去?”

    “我不是讀書的料,我想去學功—”

    叔叔還沒說完,爺爺又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

    再次激烈的衝突讓兩人關係變得更僵,一年都沒說過一句話。

    最終,四伯考上中國地質大學。雖然是極為高興的事,但家裏卻無應有的歡樂氣氛。爺爺和叔叔彼此間還生著氣,心情不好。父親和幾位伯父也牽連其中,不敢在爺爺的橫眉冷對之下表現出任何歡唿雀躍的行為。

    四伯對於爺爺的偏心也一直耿耿於懷,最終還帶著憤憤不平之意踏上了大學之旅。

    接下來的一年多,父親和幾位伯父從鎮上下放到一個名叫“窖湖”的農場參加農業勞動,這種行為在當時被稱作“知識青年下鄉”。勞動結束後,他們都陸續被分配了工作。而叔叔卻自暴自棄,整天和鎮上一群混混在一起打架鬧事。

    爺爺表麵上看來熟視無睹、漠不關心,其實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最後,經過深思熟濾後,決定送叔叔去當兵,希望他能有所改變。再後來,便是叔叔當逃兵。

    就為了三個耳光,叔叔經受三年的頹廢沉淪和三年的在外漂泊。而爺爺這六年裏卻在憤恨、後悔、自責、擔心和思念中度過。

    父母與子女之間吵架,在氣頭上時,父母一般會發怒道:“做出這種事是不是想氣死老子你才甘心!”有些叛逆的子女會迴敬道:“我就是要氣死你!”氣話之餘,他們大多數都不會將其付諸行動。但爺爺和叔叔卻行動了,彼此間長久的賭氣變成了對雙方沉重的懲罰,現在彼此都感到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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