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沒有哭,這是有些嚇壞我父母的。盡管醫生檢查後說我一切正常,但父母還是頗為放心不下。於是,請鎮上有名的算命先生張正仙為我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說我是大富大貴之相,將來必成大器。

    父母聽了非常高興,當場給算命先生一百塊錢,還在家門口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以示慶祝。

    讚美的謊言往往容易讓人接受,再披上封建迷信的外衣,就更加令人信服了。當然,這其中也有父母望子成龍之心切在作祟。

    記得小時候家裏非常窮,父親兄弟六人大多在外地謀生,家裏隻剩下爺爺、奶奶、父母和我。家裏的房子是祖上留下的一幢大瓦屋,每到下雨的時候就會到處漏雨,全家人不停的挪動桌椅板凳甚至床鋪,以防止雨水的“攻擊”。由於這種“遊擊戰”一到雨天就要進行,所以家裏的擺設時常變化,不知道內情的人常常會讚歎我父母的勤儉“持”家。父母早出晚歸地拚命賺錢就是為了早點蓋新房,父親常說:“家裏如果有古董家具、首飾什麽的舊一點好,更值錢;自家的房子還是新些好,更耐住。”

    由於父母工作比較忙,我是由奶奶一手帶大的。奶奶的耳朵不好使,一般聽不清楚聲音。在童年模糊的記憶裏,我有試圖和她說話,但她常常不知道我說什麽,總是笑著重複那句話:“黃毛蔭,無良心!”

    這是鎮上的一種說法,小時候頭發略帶黃顏色的小孩長大後會不孝順。盡管這是奶奶逗我玩的一句話,但我慢慢覺得它還是有些道理的。因為自懂事以來,我就特別不喜歡流淚,也討厭看見別人流淚。

    我曾經發誓,即使至親的人去世我也不會留一滴眼淚。我無需借助眼淚表達自己的哀傷,而且眼淚也不具備讓死者複活的功效。古羅馬劇作家塞內加所著悲劇《提埃斯忒斯》中曾說道:“世人皆知死者何人而獨死者無自知。”可見,用眼淚表達對死者的哀傷,死者恐怕也無法感知得到。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大多數人的眼淚是流給活人看的。我自認不是做作的人,所以更不會做“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事情。

    小孩子大多喜歡模仿大人的行為。我小的時候喜歡模仿奶奶走路的樣子。

    “三寸金蓮”的小腳,這是舊社會的封建思想在奶奶身上留下的烙印。她走路時總是顯得重心不太穩,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小孩子無法體會到其中的艱辛,隻會從中尋找一些樂趣。每當奶奶發現我學她走路的模樣時,她就會假裝生氣道:“腳跟腳、手跟手,無臉無血!”(方言:形容小孩子模仿大人的行為,非常頑皮)

    爺爺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開著收音機,拿著全家福的照片發呆,不太愛搭理我。奶奶忙家務或者出門打“百糊”(一種老年人愛玩的紙牌)的時候,我便獨自坐在家門檻上看“風景”,看著過往的行人發呆。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閑漫步,有人結伴成群,有人孑然一身,有人麵帶笑顏,有人滿臉愁容,有時也會見人爭吵和哭鬧……

    我當時隻是在想:他們到底是出門還是迴家呢?不管怎樣,我都比他們幸福。因為我坐在門檻上,雙腿放在門外,就算是出了門;我把屁股在門檻上轉一圈,雙腿放進門內,就算是迴到了家,我隨時可以出門或迴家,所以我比他們快樂。

    現在想想,當時自己的想法既單純又很幼稚。

    恰逢其時,我五歲時,家門前那條街上新建了一所幼兒園。每天我獨立上學和放學,父母可以繼續忙著工作,不必分心去接送我。

    雖然上了幼兒園,已經習慣的獨處的我還是沒有什麽朋友,我喜歡放學後一路奔跑迴家,依舊坐在門檻上看“風景”:成群結伴迴家的小朋友,還有來接送他們的父母,浩浩蕩蕩的隊伍,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氣氛充斥著整條街道。

    突然間,我覺得他們都比我快樂,我很想融入他們這歡樂的氣氛之中,但卻總感覺自己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始終太過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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