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冉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


    這件事情就像梗在她心頭的一根刺,不僅拔不出來,連輕輕碰一碰,都會傷得她鮮血直流。


    她沒辦法邁過那道坎。


    就像剛才,稍微地迴憶了一下過去,她都覺得自己在某個瞬間臨近了崩潰的邊緣,那種被雨水淋透時的無助和頹然,仿佛又一次纏到她的身上,讓她如墜冰淵,連氣都沒有辦法喘。


    所以她隻能逃避,不想、不看、不聽,就這樣自欺欺人地過了四年。


    因為逃避,她在再次看到薑采桑時,才能是那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因為逃避,她在聽到霍雨淮問為什麽不參加比賽時,才能笑著說她不會設計。


    因為逃避,她才沒有徹底放棄做玩偶這件事,她還在做,做給自己家用,做給壯壯送人,做給美味玩。


    可她最初的夢想,最早的那顆初心,那顆希望能和lotus一樣,通過玩偶,把溫暖和幸福傳遞給不同人的願望,她卻做不到了。


    到現在她都記得,她第一次見到lotus時的感受。


    那時候她應該很小,小到記事都記不清,隻記得她好像是闖了什麽大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有一個姐姐帶她進了一個屋子,給她做了一個玩偶,在玩偶的肚子裏塞滿了糖。


    後來,沒有人知道這個玩偶是從哪兒來的,她能記得的也隻有這一丁點零星的片段,但那個姐姐做玩偶時的畫麵,那種縈繞著糖果的甜香、棉絮的柔、縫紉機哢嗒哢嗒聲響的畫麵,還有那種能滲透心底的溫暖,是她這一生裏最難忘記的片段。


    所以再後來,每當有人問起“冉冉你將來想做什麽”時,她都會無比自豪地響亮迴答,她想成為玩偶設計師,做出能讓人感到幸福的玩偶。


    可是現在,她做出來的玩偶,或許實用好看,但是沒有溫度、沒有心意、沒有情感。


    她隻是為了做玩偶而設計,而不是為了設計才做玩偶,這對設計師來說,是絕頂的災難。


    連她自己在麵對玩偶時,都感覺不到幸福了,她又怎麽可能,把幸福傳遞給別人呢?


    所以,她想找到lotus,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找到lotus以後要做什麽,她還是執著地想找到她,因為,那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救命稻草。


    可她沒有找到。


    怎麽都找不到。


    看冉冉垂著眼睛的神情,霍雨淮突然很想離她再近一點,但剛要動,電話就又響了。


    他不耐煩地隨手拿起來想掛斷,但看到來電顯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趴了迴去,劃開了接通,邊看著冉冉邊聽電話,聲音懶洋洋。


    “嗯,剛剛沒聽見。”


    ……


    “不是,我拿著原稿比對過了,不一樣。”


    ……


    “我知道,這才剛開始呢,我不著急。”


    ……


    這次對麵說了很久,霍雨淮開始時還敷衍地在嗯著,到後來,他不再出聲,慢慢把臉扭迴去,埋到了胳膊裏。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哥,你說,我還能找到那個人嗎?”


    冉冉聽到他聲音時,忍不住扭頭去看他。


    她還沒哭呢,怎麽他先啞了嗓子?


    “我姐就走之前,就交代給了我這一件事,但我倒現在都沒辦好,她肯定會很失望。”霍雨淮還躲在自己的胳膊裏,但聲音已經明顯帶出了哭腔,懊惱的,崩潰的,無助的:“為什麽就是找不到呢?”


    他也在找人嗎?他也找不到嗎?


    冉冉剛壓下去的淚意,又被霍雨淮的話和哭腔勾了出來,她伸手摸了摸霍雨淮的腦袋,仰頭憋著淚,有點想抱他。


    霍雨淮突然抓住她的手,順勢探過身子,把她抱到了懷裏。


    冉冉背靠著床沿,低頭看看埋頭在她脖頸間的霍雨淮,感覺到了一絲溫熱的濕意。


    她抬手,想再摸摸他的腦袋,霍雨淮卻以為她想掙開他,把腦袋埋地更用力:“你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我再給你熬粥喝。”


    “……”你腦袋埋的位置是不是有點下滑了?


    不過她也沒再動,而是安靜地陪著霍雨淮呆了一會兒。


    分鍾指針又走了好幾圈,霍雨淮才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跟我說句話。”


    “說什麽?”


    “你說,‘霍雨淮,你一定可以找到她’。”


    “嗯?”


    “說。”


    “……你一定可以找到她。”


    “不行,要連著名字一起說。”


    “……”


    “說呀。”


    “霍雨淮,”冉冉也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你一定可以找到她。”


    停了幾秒,霍雨淮露出一個笑,抱住他,嘴唇在她的脖頸間輕輕地蹭。


    “謝謝你。”


    他其實隻是想借機親親抱抱吧?


    冉冉這麽想著,霍雨淮果然更進了一步,手在她的腰際慢慢磨蹭著,嘴唇也貼到了她的耳邊,含住她的耳垂,用尖牙輕磨了一下,輕喘的聲音就卷著他的唿吸往她的耳朵裏鑽。


    “霍雨淮。”


    電話裏突然冒出聲音。


    霍雨淮僵了一下,不滿地衝著地板上的手機:“顧深你還沒掛?”


    冉冉:“……”


    顧、顧深?!


    霍雨淮放開冉冉,拿起手機,一臉不高興:“我發燒了,要休息。”


    冉冉:“……”


    睜著眼睛說瞎話。


    電話裏的顧深明察秋毫:“聽聲音就知道你沒病。”


    霍雨淮完全沒有謊言被拆穿後的羞愧,他理直氣壯:“有人病了,我要照顧她。”


    顧深:“你會照顧人了?你隻要別給她添亂,別打擾她休息就行,工作的事我會安排宋煜頂著,你的事我也會留心。”


    通話結束後,霍雨淮又看向冉冉。


    冉冉表示:“我不用你照顧。你隻要別給我添亂,別打擾我休息就行。”


    霍雨淮:“怎麽他的話你記得那麽清楚?”


    “……”


    冉冉很識時務地表示她對他的話也記得很清楚:“霍雨淮,你一定可以找到她!”


    “換一句。”


    “嗯?”


    “換一句,說,‘霍雨淮,我喜歡你’。”


    “……”


    看冉冉躺迴被子,不打算理他,霍雨淮又跟到床上,盤腿坐到她身邊,開始找別的話說。


    “再跟我說說被人跟蹤的事,什麽時候開始察覺的?”


    “我也不確定。”冉冉拉開被子,露出腦袋:“好像在島上的時候就有,但島上拍照的人很多,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


    她迴想著,下意識地皺起眉,鼓了鼓腮幫。


    霍雨淮看得心裏又癢,低頭親了一口。


    不是宋煜,那麽誰會想要跟蹤她?為什麽要跟蹤她?


    因為紀明帆?


    見冉冉又想把被子拉過頭,霍雨淮咧嘴躺到她身邊,占著枕頭的一個小角,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摟進懷裏:“總之你最近都不準一個人出門,明天還要打吊瓶對不對?我陪你去。”


    接著,他又偷偷隔著被子,把嘴唇貼到了她的頭頂。


    第二天,他按他說的,陪冉冉一起去了醫院。


    吊瓶剛掛好,他就看到冉冉打了個哈欠。


    “你睡一會兒吧。”霍雨淮把手墊在她打著針的手下,輕輕捂著她的手指,給她暖手。


    冉冉躺下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了:“睡不著。”


    霍雨淮立馬上網搜索“哄女朋友睡覺的方式”,獲得點讚最多的是,“講睡前故事”。


    於是他伸出手指,胸有成竹地蹭了蹭冉冉的臉:“我給你講個故事。”


    “……”


    他說完就起身離開,到醫院閱讀區拿了本全彩的童話故事集,迴來坐下就開始講,一本正經地。


    “有一天,兔媽媽讓小兔子去森林裏采蘑菇,小兔子歡蹦亂跳地出了門,剛一進森林,就掉進了狐狸的陷阱。


    狐狸拎著她的耳朵說:“我今天出門,要抓的是這座森林裏唯一的一隻鬆鼠,你是那隻鬆鼠嗎?”


    為了保護鬆鼠姐姐不被狐狸抓到,小兔子勇敢地說:“沒錯,我就是那隻鬆鼠。”


    於是,狐狸把小兔子帶迴了家。”


    霍雨淮越讀臉越讀不下去,好容易把第一頁讀完,他邊翻頁,邊嫌棄到不行地總結:“這狐狸眼瞎吧?”


    冉冉:“……”


    “狐狸之所以要抓鬆鼠,是因為他的敵人黑熊得了重病,需要鬆鼠的眼淚才能活下來。他為了不讓黑熊得救,所以趕在黑熊之前,把鬆鼠抓了起來。”


    “被他抓迴家的小兔子很害怕,一直哭一直哭。


    狐狸記起森林裏的蜜蜂能夠通過鬆鼠的眼淚找到她,所以惡狠狠地警告小兔子:“不準哭!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吃掉!”


    但小兔子聽完更害怕,哭得更兇了。”


    “狐狸沒辦法,隻好去采來美麗的鮮花,新鮮的青草,明亮的螢火蟲,每天換著花樣地哄著小兔子。”


    霍雨淮讀到這,實在讀不下去了。


    他隨手往後翻了幾頁看完故事,又合上書去看它的封麵封底、:“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盜版圖書吧?”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冉冉輕聲問:“然後呢?結局是什麽?”


    “童話故事,還能有什麽結局。”


    霍雨淮翻到最後一頁,慢慢讀道:“小兔子和狐狸,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黑熊呢?”


    “黑熊……找到鬆鼠然後被治好了。”


    冉冉咬了咬嘴唇:“那狐狸知道小兔子騙他的時候,肯定很生氣。”


    霍雨淮沒明白:“他為什麽要生氣?”


    “什麽為什麽?他被騙了呀!”冉冉急急地說,“因為小兔子的謊言,狐狸的敵人黑熊得救了,而小兔子會得到那些鮮花和青草,也是因為她撒了謊,讓狐狸把她當成了眼淚能治病的鬆鼠。”


    霍雨淮好笑:“關鬆鼠什麽事?”


    “給狐狸做早餐的是兔子,給狐狸包傷口的是兔子,陪狐狸看星星的也是兔子。”


    他翻開故事書,一幅畫一幅畫的說著,說完,最後總結道:“你看,和狐狸在一起的,就隻有兔子啊。他喜歡兔子,可跟她是不是鬆鼠,沒有一點關係。”


    冉冉有點迴不過神,但語氣還是很急:“那黑熊呢?因為兔子的謊言,黑熊被鬆鼠的眼淚治好了,狐狸不生氣嗎?”


    霍雨淮一臉“真弄不懂你在想什麽”的笑:“比起兔子,黑熊算什麽?如果硬要說,狐狸還該感謝黑熊呢,不然他哪兒能遇到兔子。”


    說著,他放在手邊的手機響了。


    霍雨淮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嘴角的笑頓時就沒了。他沉了臉色,皺了皺眉,但隨即又調整好表情,笑著捏了捏發呆的冉冉的臉:“我出去接個電話。”


    等他走得沒了影,冉冉費勁地坐起來,把故事書拿到懷裏,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


    看到最後那張兔子穿著婚紗靠在西裝狐狸懷裏的畫,冉冉拿著杯子幾不可聞地問了自己一句:“我想錯了嗎?”


    那個在她看來巨大到無法彌補的謊言,那個“霍雨淮對我的好原本應該是給壯壯的”的紮根念頭,在霍雨淮眼裏,其實是好笑的?


    原來,“他喜歡兔子,可跟她是不是鬆鼠,沒有一點關係”啊。


    她真的是,蠢到沒邊了。


    冉冉想著,自己都有點想笑。


    笑了一會兒,她聽到手機微信提示音,隨手拿了起來。


    是陸組長發來的微信,一張照片一句話。


    話是“水按時澆完,記得給我帶土特產”,而照片則是她養的那株仙人球。


    毛茸茸的黑色花芽已經長得很粗壯了,看樣子隨時都能開花。


    她上次仔細看到它的時候,花芽才剛冒出來呢。


    冉冉剛想放大照片,屏幕就變成了“季明航”來電。


    她愣了愣,接通了電話。


    自從上次她把和霍雨淮的事說給他聽、被他狠狠訓了一頓以後,這還是他們頭一迴聯係。


    “你在哪兒?有件事要跟你說,盡快見個麵。”


    季明航聲音裏帶著股煩躁,冉冉都能想象到他皺緊的眉頭。


    “我在h市出差,有什麽事電話不能說嗎?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去。”


    季明航頓了頓:“這件事圈子裏前兩天就已經傳出來了,我開始時不確定,所以也沒告訴你。但現在……”


    “你說什麽呢?”聽他拖腔賣關子,冉冉笑道,“沒聽懂,直接說!”


    季明航歎了一口氣,也出來種破罐子破摔的勁兒:“行吧,那我就直接說了,霍雨淮,要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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