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霍雨淮到醫院的時候,冉冉的手機剛好沒電,正盯著才少了半瓶的巨大吊瓶發呆。


    比起剛開始懷疑被人跟蹤的害怕,現在因為高燒而迷糊的她,心裏更多的是孤獨和寂寞。


    上次她發燒燒成這樣,還是四年前離家出走前,她媽媽請了假,一直在醫院裏陪著她。現在她明明在同一間醫院裏輸著液,卻隻能看著對麵床的媽媽給打著吊瓶的女兒喂飯。


    唔,好像是大米粥,還配了鹹菜,看起來很好吃。


    ……


    肚子一餓,冉冉覺得自己心裏更難受了。


    就在她的眼神還盯在那盒大米粥、心裏難受得要哭出來的時候,霍雨淮突然出現在了她眼前。


    身上還帶著點寒氣,唿吸也有點喘,霍雨淮停在冉冉跟前,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閉著眼睛垮下肩膀,緩了緩神,走到她床邊坐下,拿出手裏拎著的盒飯。


    “時間來不及,我就跟加班的那幫人要了份盒飯,也不知道還熱不熱。”


    霍雨淮說著,把打開的盒飯放到冉冉跟前。


    他的臉色並不好,語氣也生硬,連盒飯都是最簡單的米飯和炒菜,但一聞到飯菜的味道,冉冉的眼淚倏地湧了上來,那些好不容易樹起來的獨立和堅強,差一點就在霍雨淮麵前潰不成軍。


    霍雨淮看冉冉垂著腦袋,半天沒動,就麵無表情地夾了一筷子炒菜:“要我喂你嗎?”


    “你吃飯了嗎?”冉冉抬頭問他,眼眶是紅的。


    “還沒,你先吃。”


    霍雨淮說完,把筷子放到冉冉沒打針的右手裏,拿起她的病曆翻了翻。


    在看到那個潦草的39度時,他的嘴角崩得更緊了。


    來的這一路上,他幾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連闖了幾個紅燈都不解氣。


    他就想捏著她的下巴好好問問,高燒成這樣,她怎麽就敢不通知他,怎麽就敢自己一個人獨自來醫院!


    但看到她低頭吃飯的樣子,他突然又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她憑什麽要叫你呢?


    霍雨淮有點自嘲地想,你算她的什麽人?不過拿到了一個生日禮物,就得意地忘了姓,竟真把自己當成她的男朋友了。


    “你也吃一點吧,這半我沒動。”


    聽到霍雨淮也沒吃,冉冉吃了幾口墊了肚子,就把盒飯往他那邊推了推。


    見霍雨淮盯著病曆,臉色越發不好看,冉冉有點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想了想,也學著他的樣子,夾了一塊花椰菜送到他嘴邊:“霍總監,要我喂你嗎?”


    霍雨淮抬眼看了看她,扯了下嘴角,張嘴把菜吃了下去。


    冉冉覺得他既然吃了,這件事就解決了,於是開心地把另一隻筷子遞給他,讓他一起吃。


    但霍雨淮把筷子丟迴她手邊:“我不吃。”


    冉冉遲疑地又給他夾了一塊五花肉,剛送到他嘴邊,他就低頭吃掉了。


    ……


    把筷子給他。


    “我不吃。”


    再喂一口。


    吃了。


    ……


    餓死你算了!


    等兩人一人一口把盒飯吃完,冉冉的吊瓶也打完了。


    霍雨淮還是不肯理她,但離開病房前,卻把自己的外套裹到了冉冉身上,給她扣上帽子又係好扣子,嚴嚴實實地把人包了起來。


    外麵天已經全黑了,雨不大,但挺密。


    霍雨淮看著冉冉腳上的那雙帆布鞋,連問都沒問,直接托著她的屁股把她抱離地麵,跟送貨一樣,把她抱到了車前麵。


    然後他單手用車鑰匙開了門,把人放進了後車座裏,又把車座上擺著的半人大娃娃塞到冉冉懷裏給她取暖,才勉強滿意地迴到駕駛座上,開車迴家。


    但直到把冉冉放到床上,他都是冷著臉,沒跟她說一句話。


    冉冉雖然燒得更呆了,但也知道這樣不行。於是她在他轉身想走時,可憐巴巴地抓住了他的褲子。


    但對上霍雨淮悶著脾氣的眼神,她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憋出兩個字:“我餓。”


    霍雨淮還是冷著張臉,但說話了:“想吃什麽?”


    “粥!大米粥就行,米粒熬得很稠的那種。”冉冉趕緊接話。


    說完,她又咬著嘴唇看了眼霍雨淮,小聲說:“我想喝你做的粥。”


    這套房子是霍雨淮前些年買的,定期有人會來打理。他前陣子出差也是一直住在這兒,所以家裏的食材都準備得很足,至少熬粥用的東西是足夠了。


    他對上冉冉巴巴的眼神,有點煩躁又無奈:“好。”


    她發著燒,眼睛一直濕漉漉的,再用這種眼神看他……


    要星星也得去摘啊。


    看到霍雨淮真去了廚房,冉冉又有點躺不住。在她的印象裏,霍雨淮可半點廚藝技能都沒有,煮粥雖然簡單,但煮著粥把廚房炸了,也挺簡單的。


    這麽想著,冉冉換了睡衣還是睡不著,幹脆踩著拖鞋,悄悄溜去廚房,想看看霍雨淮在幹什麽。


    剛一靠近,就聽到外婆的聲音從手機的揚聲器裏傳出來:“……再加一碗水。”


    霍雨淮舉著碗的手停在半空,彎腰湊近流離台上的手機:“但是她說想喝稠的粥,還要再加嗎?”


    “那就再加半碗。”


    ……


    冉冉站了一會兒,看著在外婆指導下手忙腳亂的霍雨淮,沒出聲,轉身迴了屋。


    她躺到床上,看著天花板,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好像什麽都沒想,又好像什麽都想明白了,就這麽睡了過去。


    再醒來,冉冉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她閉著眼去摸手機,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揉了兩把,冉冉才遲鈍地發覺了霍雨淮的存在。


    她慢慢坐起來,霍雨淮正坐在床邊的地板上,胳膊搭在床上,腦袋枕著胳膊,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她又摸了一會兒霍雨淮的頭發,起身給他披了條毯子,然後拿起桌子上的粥開始。邊喝著,她看到他身邊,掉了一張玩具設計大賽的報名海報。


    鬼使神差地,冉冉把海報了起來,端著碗裏坐到地板上,靠在霍雨淮身邊,邊喝粥,邊盯著海報發呆。


    “想參加就試試吧。”


    不知過了多久,霍雨淮醒了。他還趴在床上,姿勢沒動,隻側了側臉,懶洋洋地伸出手,撩了一下冉冉的睫毛,“你明明那麽想參加比賽,為什麽不去呢?”


    為什麽不去?因為,這種比賽,她曾經參加過。


    就在高考完的那個夏天,她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玩偶設計大賽的信息。


    她以前一直悶頭自己畫著做著,卻從來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怎麽樣,所以在看到比賽信息後,她花了兩天兩宿,用盡了她當時所有的心力和熱血,設計出了一個她滿意的設計稿,然後近乎虔誠地放進信封,等待迴複。


    一個月後,她真的收到了決賽的電話邀請,也在頒獎會場,看到了她畫在圖紙上的設計稿變成了真正的玩偶。


    隻是,冠軍的名字、台上那個抱著她一筆一劃用盡心血設計出的玩偶的人,不是她,而是剛剛和她在比賽會場遇到並相談甚歡的薑采桑。


    她看到以後,還以為這隻是弄錯了,所以耐心地等到典禮結束,才走去後台,跟舉辦方的工作人員說這件事。


    但他們聽到她說的話,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理都不理,還是因為她後來實在太堅持,才有個人半信半疑地去查了查。


    最後查出的結果是,從頭到尾,就沒有過她的資料信息。


    就好像她那幾日幾夜不休不眠地設計、她反複修改丟掉的一屋子廢圖、她寢食難安等待的這一個月、她得到進入決賽的消息後的驚喜興奮,都隻是黃粱一夢,從未存在。


    這多可笑啊,她怎麽可能接受?


    但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沒有證據,沒有證人,因為是匿名審稿,所有的評委也都是隻認作品,哪怕她衝到評委麵前,說獲得冠軍的那張設計稿是她的作品,也沒有人能幫她證明什麽。


    而這種結果一出,工作人員就有理由請她出去了,見她說不聽,還在堅持什麽冠軍是她的,於是幹脆叫了保安,把她轟了出去。


    那天,也是這種天,下著很細但又很密的雨,她就站在雨裏,看著會場,一動不動。沒有人理她,沒有人相信她,她甚至都聽到那些工作人員在議論她是不是哪裏來的瘋子。


    最後,是一個內部的小助理看不過去,悄悄地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你就別在這兒鬧了,鬧也沒有用。今天那個得冠軍的,是b市薑家的女兒,這個比賽一大半都是她爸爸讚助的。這個事你明不明白?”


    她不明白,可又不得不明白。


    那時的她剛剛高中畢業,還沒有真正接觸到這個社會,所以她對夢想和未來的全部念想,全靠著一腔熱血。


    但這個“明白”,讓她的心裏塞了塊寒冰,把所有追逐夢想的熱血都凍結了。


    那並不是個多麽大型的比賽,薑采桑得到的冠軍,對她那樣的天之驕女來說,也隻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好看頭銜。


    而她設計的那套玩偶,雖然得了獎,也大賣了一段時間,但因為沒有後續的作品和推廣,最後也就那樣慢慢消失了。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就連當初做設計圖的時候,她也沒有和媽媽說過。


    隻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提出過要做什麽玩偶設計師的話,甚至一度連看到玩偶,都覺得渾身發寒。


    她明明早就厭惡了設計比賽,早就放棄了畢生做玩偶設計師的夢想,可為什麽,剛剛會有一個人對她說,“你明明那麽想參加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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