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主廚沒有迴答,隻是抬起頭,看著殷朝暮。當然不會出錯,這就是上輩子的套路。沈倦對他失望,卻又不得不因為親情護他一世。就連這些長輩們,也是看著他長大,把他當自己子侄來疼。然而這些人哪一個真正在心中認可他這個繼承人呢?沒有。在他們心中,隻是因為殷則寧的關係盡力護著一個扶不起的阿鬥,至於阿鬥心中是否也有抱負、也有理想,他們並不看重。殷朝暮搖頭甩掉去那些沉甸甸的遺憾,繼續說:“您看那麵牆上掛著的各種獎項,裏麵也有您33歲那年拿下的全港廚師大賽金獎。不過小時候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卻不是這一場比賽,而是父親死後第二年,安叔叔與他的弟子要解約時,您和其他人的眼淚,還有您跟母親的那一番爭執。”宋主廚眯著眼,冷哼一聲:“孩子,你要是想為你母親充當和談的先鋒,我老宋還是那句話,這家店是殷家的,她是則寧夫人,我也願意為這個給她低頭!但酒樓姓殷不姓沈,這點沒得商量。當初老安要走,確實是他做的不地道,隻是夫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殷朝暮見老人家提起當年的事肝火不輕,眼見就要說崩,並不著急,穩穩當當親手倒了一杯溪王草呈給老人家:“當然我不是說安叔叔的不是,他在殷氏最艱難的時候選擇自立門戶,這其中的原因很難分出明確對錯來,母親當初的寸步不讓也算一個原因。但這些都不是我重提舊事的主職,我隻是想說,如果當時的東家是我的話,您一定不會流淚,安叔叔也一定可以有個更好的結局。”殷氏這些廚師,說穿了不過是簽在他們家的員工,若不是世代積攢下的情分橫在中間,隻怕不少人見到殷氏低靡,心中早存了跳槽解約的心思。殷朝暮開的條件非常實在,就算宋大廚自己絕不會想著離開,卻要為他弟子、甚至弟子的弟子考慮。“或許伯伯心中惱我拆掉父親留下的基礎,不過您可以放心,如果沒有把人留下的自信,我就不會來這裏,也絕不會做出任廚師去留的決定!”宋主廚還是沒有說話,他是一個話不多埋頭幹活的廚師。“即便您可能對我有諸多不信任,但如今我已經是這家酒樓的東家,而您是主廚,是這裏的象征,夥計們敬重的對象,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我希望伯伯可以放下顧慮,與侄子衷誠合作。因為隻有這樣,父親留下的酒樓才有可能重現當年稱冠全港一家獨大的盛況,否則的話,這裏隻會走向淪陷!”宋大廚在他說這一番話時始終看著殷朝暮,沒有開口插任何話話,隻是看著。但他給人的感覺是,殷朝暮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有聽進去,隻是不知道心裏的想法是什麽。“我知道,目前有很多人反對我執掌這裏,也有不少人懷疑我的能力,甚至很抗拒,因為他們覺得我才二十出頭,比他們還要年輕,根本沒有能力。這一點我相信以後大家自有定論,但目前當務之急就是放下一切齊心協力!”沈倦與殷氏“老臣”間的內鬥持續過久,若不是沈倦手段超群,恐怕早就出問題了。“我想您一定比我更加清楚,隻有團結起來的殷氏,才能重現當年的榮光!”宋主廚還是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腦子裏卻不斷的在思索著殷朝暮這一番話。這個孩子打小他就見過,有什麽本事、是什麽性格,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小時候的殷朝暮乖巧懂事,討人喜歡,長大後也是翩翩風度,長輩眼中的好青年。如果有女兒的話,宋大廚一定會考慮將女兒托付給他。但是一個好青年,不代表他有那個水平能掂量出整個殷氏的重量,也不代表他有那個眼力能指出企業發展的方向。這個孩子的缺點還是很明顯的——優柔寡斷,十來年被過於強勢的母親調教出一副耳根軟心地善的天真性格。或許是長期壓抑慣了,還養就格外忍耐執拗的脾氣來。這裏麵無論哪一點,都不滿足一個合格領導者的品質。按理說,他應該是一個手高眼低的大少爺,充門麵沒問題,真本事半點也無。然而現在他又為自己所觀察到的疑惑了。從殷朝暮正氏接手的第一天就約他見麵,再加上剛才在這裏聽到的,宋主廚可以肯定,這個小少爺並不是一個他想象中的傲氣淩人的人。他很圓滑,懂得周旋,懂得退讓,懂得妥協。而且他是打從內心尊重酒樓的傳統的,這就給宋主廚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至少比起沈倦,殷朝暮更得他好感。但哪怕是這樣,卻依然無法改變宋主廚對他的懷疑,一個隻有23歲的人,真的有可能像上任東家一樣振興這個略顯頹勢的酒樓?所有當時聽到這一條消息的殷氏員工都懷疑這是沈倦的試探,更有甚者覺得,這根本就是沈倦放出來的煙霧彈,妄圖以兒子的名頭全麵掌控殷氏。一直到各大報紙都紛紛登出沈倦將大部分權利移交兒子的時候,他們才勉強相信這是真的。“宋伯伯,我父親曾說過,您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而且我非常尊重您過去所取得過的輝煌成績。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們的聯手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您和夥計們都不支持我,甚至對我陽奉陰違的話,到頭來承受災難的隻會是殷氏官府菜!您對這裏的感情很深,但請您一定相信,我是父親的兒子,期盼這裏更好的熱切絕不會亞於您。”“我相信,為了這裏,為了我父親,為了整個殷氏,您一定會幫我,是這樣嗎?”這一次宋大廚沒有再沉默了,但也沒有表態要立刻支持雄心勃勃的少東家,隻是點點頭站了起來。“孩子,老實說如果作為一名長輩,我會依著你,因為你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想要什麽伯伯也會盡全力去做到。但作為一名要對店裏所有夥計負責的主廚,說句難聽話,我依然保留對你的懷疑和擔憂。我始終認為,沈倦會讓你來管這裏,是在拿整個酒樓或者企業的命運冒險!”殷朝暮聽到這裏,暗自心虛,因為上一世母親故世後,他確實將殷氏推向了破滅的深淵,宋主廚看得很準。“不過我會盡可能的約束他們,履行自己的職責。”他說到這裏,終於露出了見麵以來第一個笑容,殷朝暮在他臉上找到了小時候跟著父親時見過的那一絲熟悉:“小家夥,放心吧,有你宋伯伯在這兒鎮場子,想幹什麽盡管放開手腳,不必畏首畏尾!則寧的兒子,從來不遜於任何人。”殷朝暮也跟著站了起來,他是真沒想到這位伯父能說出最後這幾句話:“那一切仰仗伯伯。您放心,父親留下的東西,我拚了命也不會看它被糟蹋!”宋大廚感慨地拍拍他的肩,然後轉身離開。臨走前目光溫和地說了一句:“你不錯。我從前瞧夫人不順眼,但你今天能選擇先約我來談,看來她還是有可取之處,至少沒把則寧的兒子教成個充門麵的二世祖。”殷朝暮狂汗地看著他離開,鬆了口氣,心裏知道,宋主廚算是被自己先穩住了。而隻要穩住了這一位,酒樓裏的夥計不會再折騰,就連董事會裏那群老資格也會收斂些,自己至少可以好好的推行計劃。不過想要徹底征服殷氏這幫人,殷朝暮還需要靠出色的成績!實打實的、硬邦邦的成績!112收拾山河(三)“為了重現殷氏官府菜獨尊全港的風光,我對酒樓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營業做了幾個安排。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擴大知名度。老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顯然在當下已經不那麽實用了。就算我們殷氏官府菜手藝出眾品牌響亮,適當的曝光還是必要手段。”幾天後,殷朝暮正式將所有酒樓員工召集在一起,做完動員就開口明說自己的計劃。這些員工早已對殷氏官府菜有了歸屬感,與其藏著掖著,還不如直接說出口,多少能避免雙方決策層與雇員之間的進一步誤會。“少爺的意思是……”宋大廚這些年也逐漸察覺到酒樓的短處與不足,從前自恃祖輩傳下的廚藝,加之一直走高消費路線,總體來說是非常低調的,從不做什麽廣告宣傳、優惠活動來推銷自己。“我決定帶兩個人同我一起,上周末的《食為天》節目,作為擴大影響力的第一步。”之前幾個廚師悶悶的不說話,一方麵在等宋大廚表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挑不出殷朝暮明麵上的錯處。但這個決定一出口,在場廚師、幫、工甚至學徒都麵露驚異——更有脾氣暴的老資曆也等不及宋大廚表態,直接表示不滿。“少爺,您的意思,不是讓我們當眾展示手藝吧?《食為天》那欄目我可看過,那是要廚師現場操刀的。您別忘記,我們殷氏官府菜憑著什麽才能綿延百年不倒?就是憑這獨門兒手藝!”說話的是陳師傅,這位也是和他父親同輩的老人,酒樓裏除了宋大廚,就是這位說了算。殷朝暮微微一笑,謙恭有禮地開口:“陳伯伯不妨先聽小侄把話說完。祖輩傳下的技藝,侄子再膽大包天,也不敢隨意泄露出去。若是此舉有傷害酒樓前途的萬分之一可能,我殷朝暮第一個不答應!”他父親曾說過:宋大廚總攬全局,沉默寡言,是個靠得住的大氣人;陳師傅脾氣剛烈,卻是對酒樓最忠心、感情最熾烈的一位,跟他說話,就得痛快爽朗才能博得信任,若仍用對付宋大廚那一套,這位老爺子敢當麵給他難堪!果然,陳師傅聽他表態表的堅決,表情緩了緩,嗤笑一聲:“那少爺就說說,怎麽能不泄露廚技,還賺來名聲?”“簡單。《食為天》原先分兩個環節,第一個是由參與錄製的兩家廚師,各自在規定時間內做一桌招牌菜;第二個是由現場嘉賓親自品嚐兩桌菜,然後予以評估,最終決出一家廚藝較高的授予獎章。陳伯伯看到的,是這樣吧?”殷朝暮知道陳師傅人老了脾氣又臭又硬,並不在意他的態度,仍舊笑眯眯侃侃而談。有時候,相貌在工作中起到的作用不是一般大,遑論殷朝暮這種堪稱頂級的華美青年了!那柔和的小臉兒,充滿自信的大眼睛眨巴兩下,有了孫子的陳師傅心一下軟了很多。何況人家是自己東家,那個傳聞中各種草包各種花瓶的紈絝子弟!現在呢?不僅不甩脾氣擺臉色,還條理分明行止有度,或許是之前的謠言太糟糕,兩相對比起來,真正的殷朝暮簡直令他滿意極了!陳老爺子“嗯”一聲,“不管少爺有什麽辦法,我殷氏手藝決不能外泄。”“這是當然。《食為天》欄目所在的電視台是顧氏旗下,恰巧顧伯父早兩年就將實體產業交給了顧禺。說起來我與顧禺倒有些交情,真到錄製的時候,應該可以說服他做一些調整。”他說得謙虛,但殷家小公子與顧氏太子爺交好那是全港皆知,“有些交情”?過命交情還差不多!陳師傅知道不會出大問題了,悶哼一聲退迴去坐著。他方才也不是出於惡意,隻不過殷朝暮之前的紈絝形象太根深蒂固,他擔心這二世祖來了隨心所欲胡鬧一通,不知輕重!現在一看,年輕人有幹勁兒,也沒燒昏了頭,不錯。殷朝暮和宋大廚對視一眼,均知最麻煩的陳師傅已經認可了一部分,接下來還要搞定的,是做負責麵點的胡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