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話?”“一句是——他先迴去了,讓你多注意身體;一句是——不要逞強。”殷朝暮腦子有點懵,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顧疏,那位絕不可能察覺侮辱後立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羞憤走人。這是怎麽迴事?顧疏那麽驕傲,怎麽可能門都不進,就自己退避呢。沈倦略略疲倦的聲音淡淡在身後響起:“聽見了?還不把心神穩穩,像什麽樣子。”105冥頑不靈(一) “嚴管事,你去休息吧,難得暮生迴來,我同他談談。”沈倦穿著素色線衣,手腕戴著翡翠鐲,風采流逸,正在看一本人物傳記類的雜書。她隨手盤子裏的果脯,掃一眼委頓下來的殷朝暮,“過來,有話問你。”顧疏跟著顧禺的車走掉,再出去也趕不上。他收收心思,隻得先老實走過去坐下:“母親請說。”沈倦卻不開口,隻拿一雙眼似笑非笑看他,半晌才慢悠悠歎道:“果然是大孩子了,還跟母親生分,看來這趟大陸跑得是不虛此行咯?”殷朝暮心中仍念著顧疏,但提到大陸,他一個警醒:那四年可謂處處痕跡,沈倦要抓他錯處簡直俯仰皆是。頓時把顧疏暫時放下,打點精神小心應對。“您說笑了。家裏情況還好嗎?”“不錯,嚴管事倒沒冤了你,還真長大不少,終於知道要問問自家事了。”沈倦捏著手裏的桃片,冷冷笑道,“老樣子,你殷家那批老、人死心塌地,衷心得很呢!”殷朝暮低垂了長而濃密的眼睫,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殷氏代代相傳,向來是一任繼承人與一任主廚同時培養,兩者相輔相佐,主廚對繼承人的忠心完全超過其他餐飲世家。這法子原本是幫助殷氏掌舵者收服人心,偏偏殷則寧去世得早,殷朝暮又年齡尚小,所以到現在殷氏官府菜主廚還是殷則寧留下的老人。沈倦雖然接掌了殷氏大部分資產,但最核心的官府菜卻自成體係,裏麵一眾拿主意的,更是對她陽奉陰違,為此耿耿於懷十來年。奈何殷氏菜係精髓都是主廚一代代傳下,饒是她手眼通天,也隻能僵著。“不說這些事,沒意思。我今天隻和你說說大陸的事。”沈倦等了一會,不見殷朝暮有別的話,轉了笑臉,擺開閑聊的架勢,迴憶著感慨道,“當初你父親還在的時候,京都我們也去過兩次。沒想到一晃眼,你也這麽大了。”殷朝暮在一旁恭聽著,已料到她下一句話是什麽。果然,沈倦淡淡冷笑一聲,細長的眉挑了半邊,“已經大到,能獨立擔下事情,讓母親一個人在家替你擔憂了呢。”清脆的掌聲響了三下,她放下手:“真厲害啊,你父親當年氣勢最盛的時候,也不敢放出什麽一力承擔的狠話。不想殷少爺你二十出頭,就能對上整個內地娛樂圈,還惹出這麽大事情……我兒好本事,則寧見了,恐怕也要自愧不如的。”輕描淡寫的語氣,甚至最後還真的輕輕歎息,根本聽不出半點諷刺,仿佛真心稱讚一般。殷朝暮聽了,卻無話可說。“孫金如是個老頑固,人不成,學問做的倒還馬虎,你跟了他原是樁好事。隻可惜……這世上就有人好好的師兄弟不做,偏要沾那些不三不四的陋習。”“母親!”“乖孩子,你自小聽話,媽不會跟你生這個氣。隻是有些事情既然發生都發生了,我這個當人母親的,想知道些事實還不可以嗎?”“您問。”“你和那個顧疏,是大學認識的?”“是。”“那他為了哄你,費了不少心思吧?”殷朝暮聽她說得冷淡,就知他母親對顧疏看法不算好,要是再知道顧疏連蒙帶騙、又搶又奪地把自己弄到手,恐怕印象更差。於是模棱兩可地迴答:“他對兒子認真,自然要費心思哄了。”沈倦又笑著看他一眼,“哦?難道不是你對人家認真?”“母親說的是,我對他……也是認真的。”好一會兒,沈倦才揉揉放下人物傳記,揉揉太陽穴:“嗯。我家孩子是個死心眼,他能哄你動心,也算不容易。”殷朝暮沉默,“不錯。其實是兒子對不起他。”他抬頭,正碰上沈倦淡淡的目光朝自己掃來。電光火石間兩道視線相觸,竟一時無人再言語。默默坐了半天,沈倦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尷尬難受,硬是悠閑自在地,一句話也沒說。偏偏殷朝暮也是別的不成,獨獨論起執著來,真挺能忍。她這位殷氏實際上的掌舵人,此刻也體會到當初顧疏的無力感。兒子拗得厲害,也不知是早年教育得太成功還是太失敗,不管什麽請況都能一步不退頂在那裏,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仍是毫不動搖。這種烏龜壓大石的打法,當真應了四個字。沈倦心裏想著千般事,終於還是緩緩啟唇,“你和他感情正濃,我何嚐不知道?想來母親若是硬逼你,你嘴上不說,心中定要恨我。”殷朝暮還是垂著頭,既沒承認,也不否認。沈倦忽然笑起來。本來清淡的容色加上殷則寧死後十來年苦苦經營,總有種冷肅的沉寂感,這一笑,眼角也向上翹起,仿佛整張臉都年輕了十歲,頗見年輕時少女的神采生動!“情情愛愛,年輕氣盛的時候最是引人。你當母親老古董嗎,我也是過來人,你這孩子心中想什麽,我都經曆過。說起來倒不怕你笑話,當年我與你父親,遇上的阻力比你還要大。”沈倦提起殷則寧,容色顯然安寧許多,看著殷朝暮的眼光也帶上了溫柔,“則寧相貌平平,殷氏頑疾纏身,當初我倆彼此心許,你外公卻瞧不上他。”殷朝暮知道父母伉儷情深,但殷則寧故後沈倦一直黯然,家中也從沒人敢提起這些舊事。如今沈倦突然主動說起,他雖打定主意不被母親打亂陣腳,還是忍不住豎了耳朵。“大概你殷家人脾氣都是倔到死。則寧什麽也沒說,隻天天去我家裏。你外公不好趕他,他也沉得住氣,一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硬是什麽活兒都肯做,磨了幾個月,你外公實在煩了他,這才允的。”沈倦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澤,顯是重溫舊夢心情激蕩:“殷氏那些老人也跳出來阻七阻八,哼。平時不幹活兒,別人家私事倒幹預起來。要我說直接辭了就是,偏他念舊情。不過當晚仍是不顧你那些叔公伯公的反對,將我的名字舔在你家家譜上。”殷朝暮恍然,難怪她與殷氏眾人不睦,看來當年就埋下由頭。沈倦停下話,仔細瞧瞧他,溫言道:“你之前與則寧差了很多,我心裏確實失望,因此忽視了你,母親這裏給你道個歉。”殷朝暮一驚,正要開口,卻見沈倦神色倦怠,一手止住他:“不過現在看來,你與他倒真不愧是父子倆,一樣死不悔改的臭脾氣。結局大概也差不太多。”殷朝暮見她神色沉下來,似乎想起不好的事,下意識反問:“結局?”沈倦望了望窗外,靜靜道:“是啊。父子兩個,都用情過深。可千萬別像則寧一樣,毀在最愛的人手中。”殷朝暮默然。其實他心中早有察覺,心中也未嚐沒有因此埋怨過沈倦,此時一看卻覺得沈倦心中,隻怕比自己還要難過。他一直坐在一旁聽著,見沈倦露出傷感,才將目光收迴來,“顧疏不比母親,我也不是父親,您過慮了。”沈倦雙眼微闔,看上去像是要睡著一般:“少時的信誓旦旦,等將來慘淡收場,就會知道不過是年少輕狂過眼雲煙。乖孩子,你聽母親一句話,顧疏豺狼習性,單看他今天行事,就不是個肯低頭的軟耳朵。”沈倦說到這裏,想著自己與殷則寧當年相知相許,如今卻被拋下一人苦守著殷氏與這個孩子,心中不由苦澀,說到動情處,更是牽動心肺:“他今天不肯因為你而對我低頭,可見極有信心將你攥在掌心。我隻你一個兒子,怎能放心交到他這樣厲害的人手裏、任人魚肉?”“母親,”殷朝暮坐過去,替她整了整靠枕,扶她靠在上麵,徐徐道,“您做的事,都是為兒子打算,兒子心裏怎麽會不明白?顧疏出身不好,性格有缺陷,這些我都知道。但母親不該懷疑,若這世上有一個人絕不會害了我,那個人,肯定是他。”沈倦眯著眼冷笑:“你這是打定主意不聽我的話咯。”殷朝暮沉吟一會兒,微笑道:“母親說的一點不錯,顧疏的性子,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不可能為了他放棄自己的計劃。何況現在被接迴顧家,正有地方大展拳腳……”沈倦滿意點頭:“不錯。情情愛愛,徒惹人傷心。”“但顧疏,我不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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