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顧禺對殷宅非常熟悉,他與殷朝暮交好,殷家從上到下對他都極為親近。一進門,嚴叔向來表情不多的臉上也微微透出些笑意:“阿禺少爺,夫人已經等在裏麵了。”換過衣服,心底吐了吐舌頭。對殷朝暮的母親,他事實上比對自己老子還要敬畏三分。隻因他老子脾氣雖爆,但父子磨合多年,早摸透彼此底線,而這位年過四十仍芳華不減的夫人,卻連她親生兒子都瞧不清楚深淺,何況他一個外人。殷宅是老宅子,地段雖好,到底不比顧家頂級豪宅敞亮,雖然光線影影綽綽是很有意境,但顧禺總覺得不大好。大概是因為一走進茶室,抬頭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副占了半壁牆麵的巨幅照片吧。說是相片,倒不如稱作巨幅油畫。或許是角度與光影的作用,也或許是因為畫上人物給人感覺不真實,總之這相片猛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畫。畫掛在屋中西向位牆壁上,斜對走廊。通常來講,那個位置並不太容易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反倒是室內主位很輕易能看到畫。但顧禺來過這麽多次,即便有意忽視,還是一眼就黏上去。那幅畫存在感太強。明明畫中人相貌頂多稱得上端正,至少和坐在室內的殷夫人沈倦比較,赫然如雲泥之別。但那溫柔清潤的氣質太過明顯,隻站在畫下,就感受得到仿佛破壁而出的無雙風華。顧禺這一生見過最出色的兩個半人莫過於殷夫人沈倦、他哥顧疏(雖然極不願承認),以及半個是殷朝暮。兩個半人裏殷夫人與顧疏可歸做一類,都是殺戮果決、當斷則斷的人中龍鳳;而殷朝暮則全憑了相貌與讓人無奈的死磕勁兒。可不論是誰,相貌都是加分項。殷則寧卻是唯一一個讓人能因他出眾風華,而忘記平凡相貌的男人。“你每次來,都要發一陣呆。”沈倦坐在竹椅上,四十五六的人仍然精神得很,脊背挺得非常直,整個人曲線柔美,即便是顧禺也得承認他兄弟能有副好皮囊,全是緣自此處。“那是因為我總覺得暮暮與伯父很像。”沈倦聽了這句恭維話搖了搖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纖長的指尖端起茶托:“你在大陸……過得還舒服?”這句話明著問他,實則問殷朝暮,於是老老實實迴道:“暮暮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事實上,顧禺屁股下跟燒了把火似的,即便有殷朝暮陪著,他也不願在沈倦眼皮底下多待。這次隻是從大陸迴來,照例要來拜訪,才不得不過來。沈倦沉默幾秒,眼珠靜靜地,流淌著一種幽暗深邃的光澤,“我想也是,不然你不能放下他一個人跑迴來。暮生在那邊隻你一個朋友看顧,想來添了不少麻煩。我這個母親,替他謝謝你。”顧禺被這句話一堵,下意識露出個自嘲的笑:“不敢當,,我哪有能耐看顧暮暮?再說早就有人把他看得嚴嚴實實,哪裏輪的上我這個兄弟。嘿~”殷夫人神色不變,顧禺自知失言。何況丟下殷朝暮一個人跑迴來,尤其大陸最近鬧得風起雲湧,他確實心虛,沒坐一會兒便告辭離開了。茶室在他離開後就一直保持著靜寂,嚴叔身為老人,明白這是沈倦在想事情,不宜打擾。約莫過去一盞茶時間,才聽見裏麵有了動靜。“夫人?阿禺少爺他……”“不妨事,那孩子巴巴跑來跟我告狀,話說完了,自然不願陪我死氣沉沉地幹坐著。”“您說笑呢。”嚴叔聞言頗不讚同她這樣自貶。他與殷則寧一道長大,心中對這位孀居的女主人忠心其實不亞於對殷則寧本人。沈倦淡淡搖頭,“你們都道顧家出了個敗家子,這孩子其實不比他父親差,隻可惜……罷了,這些天大陸的報紙取兩份來,我也看看是哪個讓顧家小子這樣氣急敗壞、專門跑來捅、黑狀。”說到後來,她想起顧禺裝作不經心實則在明示的樣子,心中不由好笑:“能讓那個狂傲的大少爺使出打不過就跑的招數來,暮生恐怕對付不了。”“外麵都讚少爺名門之後,夫人您怎可妄自菲薄?”嚴叔雖然聽不懂,但多年經驗,知道要搭一兩句話,否則這屋子裏的女主人,就實在是太寂寞了。“何況這兩年少爺寒暑假迴來,我瞧著出落得越發懂事了。”沈倦伸出一隻食指抵住額頭輕揉了一圈兒,“暮生不知何時開了一竅,想通自己不如人了。可惜,他太倔,剛極易折,傻勁兒犯了,說不得還是敢硬碰硬。”她望一眼牆上的畫,歎氣道:“若遇上顧家小子口中那人,可不要吃了虧不說,把自己也賠進去。”顧禺用詞詭異,沈倦何等人物?一個“看得嚴嚴實實”,便隱約明悟自己兒子遇上了什麽事。“年輕人吃些虧是好事,夫人不比如此操心。何況少爺年齡大了,自然就學會如何才能少吃些虧。”“咳咳——”嚴叔一驚,“夫人!”轉身就吩咐下去拿藥煎湯。沈倦抬起一手止住他,“有的虧能吃,有的虧不能。我隻擔心等不到他學會的那一天,就糟糕了……”“夫人!”******而殷朝暮此刻,正身處焦點、無暇他顧。姚恩林周五準時召開了記者招待會,會上見到殷朝暮,似乎也並不見吃驚。一同出席的除了他二人,還有一個表情忐忑的英冠化妝師以及兩人的經紀人。到場時,丁然正低頭跟那化妝師在討論著什麽,眉頭一直沒舒展開來。但熟悉他的殷朝暮看得出並不是生氣的征兆,反像是有什麽事想不通時,習慣性的皺眉。他坐下後,姚恩林衝他友好地微笑,並用一種略帶擔憂的遺憾表情說:“真沒想到,竟然會出這種事。你還好嗎?”殷朝暮迴望,仔細分辨她臉上的神情,發現那擔憂竟不似作偽。事情一報道出來,他就已在心中羅列出幾個人名,尤其隨後幾乎三兩天就有新的情況曝光,他便知道肯定有熟人在暗中窺伺,甚至使了助力。而姚恩林……看似嫌疑最重,其實卻最早被他排除。頂多……不過是被人當槍使而已。拖到現在,不如化被動為主動,今天他將證據擺出來,自然能看各方反應而猜出一二。會一開始,還算風平浪靜,主持人說了幾句場麵話,又把話筒遞給化妝師示意他說話。丁然這時候輕聲對他說:“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殷朝暮:“是不是覺得英冠突然摻進來一個人,很奇怪?”化妝師是英冠的人,若不是英冠首肯,誰也不會想到找他來發布會。隻能說,剛經曆過動蕩的英冠明明應該保存實力低調行事,卻偏偏插、進來攪一棍子shi……就不知英冠在這場鬧劇中,扮演了什麽角色?“確實奇怪。不止英冠,就連姚恩林也很奇怪。若說她自導自演這一場,那根本不用召開這個會,我真看不懂這女人在想什麽?他若跟這些事沒關係,又何苦跳出來?明眼人一看就會懷疑到她啊……”殷朝暮伸手按在胸口,隔著衣衫覆上那枚圓戒:“所以說這件事明麵上一個姚恩林牽起整條線,任何消息都或多或少與她有關;但暗地裏,卻有一個人,或是幾個人共同作用。”丁然很詫異:“幾個?為什麽會這麽覺得?”他搖頭:“你不懂,一個讓人看不清楚的局,可能最初隻有一個主導,但在多方勢力各懷心思的推動下,早就猜不出下一步會發生什麽事。這種時候,看清局麵才是局點。”丁然看著他,半響道:“我有時候真不相信你是個新人,還是個年輕輕的漂亮的新人。說得不錯,所以今天來之前,蘇導讓我給你帶一句話。”“什麽話?”“蘇導說:一出戲不到劇終,你永遠不知道誰才是打擂的對家。他讓你記得看清楚誰是對手,才能拳不走空。其他人理不理,都無所謂……”與此同時,化妝師已大致敘述完,沒有刻意添油加醋,說完便找了個由頭離場。本來主辦方就是借他之口牽出殷朝暮身上那枚戒指這個關鍵證物,也不以為意,隻是化妝師退場後,全部目光便自然而然集中到殷朝暮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