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禺,等下和你說。嗯……顧師兄他手也傷了,你幫他也聯係個人看看吧。”“行啊,傷患是大爺,老子都聽你的。”“不用!”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殷朝暮轉向顧疏:“怎麽不用?”他說完再一看顧疏低著頭的樣子,心又軟了:“是我求阿禺幫忙,並不算你欠的,還不行嗎?”這一句話說得太委曲求全,顧禺看他哥的眼神又冷了一個階次。倒是顧疏聽了他這話,嘴上還是冷淡地迴了個“好”字,可眼裏的歡喜那是藏都藏不住。他其實最擔心殷朝暮見了顧禺便不管他,此時一聽這話,已經心滿意足,就連顧禺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都覺得不是那麽麵目可憎了。這時,那邊一直站著的高個子便衣跟一個下屬耳語幾句,突然走過來跟顧禺說:“顧少,我們查出死者還有個在讀本科的兒子,這就通知他過來,您看?”殷朝暮一聽這話,整個人就飄飄蕩蕩好像踩空了一樣,使不上力。發生命案由之前醫院的大動靜就猜得出來,可現在警方這一句話,卻將事情導向一個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他心中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有強烈的預感,最令他害怕的是——警方通知死者家屬這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竟然也要事先征詢顧禺的意見……這就代表著,顧禺介入了這件事,搞不好,還與死者的死亡有不小幹係,才會令警方做事如此顧忌。果然,顧禺抬頭看了看一旁顯然還不大了解情況的顧疏,露出個玩味的笑,慢悠悠地說:“還通知什麽啊,喏,人就在這兒呢,你直接跟他談吧。我先帶朋友去看診,你看我朋友傷這麽重,不好耽誤啊。”那警官笑笑:“是挺重,您去吧,剩下也沒什麽事兒,有問題會再聯係您。”他說完就轉向顧疏,先是看了看他的手,然後歎了口氣:“你是顧疏?c大的是不是?手怎麽弄的這是……得,我先給你找人看看手,完了再談。”殷朝暮一看警方擺出這個安撫的態度,心底更不安,低聲對顧禺說:“到底什麽狀況?你不是去找顧疏母親……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說出這個字眼時,殷朝暮覺得自己血液流淌的速度都一瞬間緩慢下來,眼暈得幾乎看不清周圍人的臉。顧禺半架起殷朝暮上身,看他這樣子,也緩了語氣說:“大少爺,我先帶你去看腿,顧疏的事有警方負責,你就別管了。”殷朝暮抓著他的手臂不動,眼前還是一片黑,畫麵就像一格一格在重新上色一樣:“等下。你實話告訴我,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係?”顧禺看他褲子上海血跡斑斑,又慘白著一張小臉兒,心下憐惜,不好拗他的意,於是哄到:“我當你自家兄弟,才跟你說這話,顧疏他媽是自殺。她這種人想活,就是趴著當狗,也要殘喘著活;要是想死,那也一定是因為自己想通了。外人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殷朝暮眼睛好半天恢複了正常,盯了顧禺好一會兒,才露出個笑:“所以說到底還是你跟她說了什麽,她才自殺的。”顧禺此時急著他的腿傷,不想跟他理論顧疏的事,略有不耐道:“是,我就告訴她,我知道了她和她兒子的事情,是她自己得了癌症,想不開。”殷朝暮偏過頭,那邊顧疏皺著眉拒絕先治手,高個子警察隻得帶他到角落裏說情況。“阿禺,她的癌症隻是早期,還有的治。說到底如果不是你去見了她,她也不會死。”顧禺頗煩躁。他早被殷朝暮和顧疏間那些曖昧氣氛攪得火大,此時被殷朝暮平淡卻詭異的語氣一衝,控製不住嘲了一句:“是啊,這還不是你的意思嗎?暮暮,別跟我說你讓我去找顧疏他媽,沒有料想過這個結果。”殷朝暮眼睛一直看著顧疏那邊,表情愈發平靜:“你說的沒錯。我和你都為他母親自殺添了一把柴。”這時候,高個子警察已經跟顧疏交代完,殷朝暮望過去,隻看到顧疏臉色更白了。旁邊的警察顯然很擔心他的承受力,似乎想抬手扶一下,可顧疏站得很穩。殷朝暮之前的糾結與猶疑,在看到顧疏已經了解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坦然——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掙紮,這一迴,是徹底站在了對立麵。正如此時三人所立位置:他與阿禺一方,顧疏一個人在對麵。他的決心徹底下定,不管有多少陰錯陽差,他和顧禺在顧疏母親自殺這件事裏,都不是無辜。如果說原先隻是殷朝暮自己的恩怨將顧禺和他綁在一起,那現在這條繩便真真實實存在了。他靠在顧禺肩上,隔著一條走廊與顧疏對望,幾秒後移開目光,但滿腦子還是那雙眼。一雙,像是要把他和顧禺都記下來的不動聲色又泛著血光的眼。那裏麵的涼意,幾乎將他釘死在原地喘不過氣。幾天後,殷朝暮躺在特護病房裏吊著腿看《聖經?羅馬書》,看到第八章時,有一段話讓他情不自禁讀出口:“willhardship,ordistress,orpersecution,orfamine,ornakedness,orperil,orsword?”“no,inallthesethingswearemorethanconquerorsthroughhimwholovedus.”顧禺推開門,順口接了這一句:“又在讀羅馬書?你搞什麽?想拉開和我們粗人的距離嗎。”殷朝暮搖搖頭:“不,《聖經》中有些話很有趣。患難、困苦、逼迫、饑餓、赤身露體、危險、刀劍……為了愛我的人,這一切都可以戰勝。”顧禺實在忍不住,噴笑道:“行了文化人,別欺負我沒讀過聖經,人家明明說的是跟基督的愛,到你這兒就成愛你的人了……”殷朝暮微笑:“微言大義,普遍適用。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他的腿問題並不大,那天昏倒後據顧禺說幾個專家連軸轉了一整夜,才給弄安生了,往後隻要養上十天半月就能養好。這些天顧禺一直忙著顧疏母親自殺的後續事情,寥寥幾次進病房來看他,都帶來不好的消息。上一次他來,說顧疏的手雖然還不至於整個廢掉,但運動性功能能否恢複、恢複到什麽地步,都難以判斷。他說的時候比較小心,但出乎意料的是,殷朝暮自從那天暈倒後,再醒來就鎮定的多,不僅不拖泥帶水了,似乎連帶著對顧疏的感覺都弱了很多。不管怎樣,即便這種平靜更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強行抹掉了振動,對顧禺來說,殷朝暮能不再被顧疏影響都是個好消息。“有個叫韓之安的人想見你,需要讓他進來嗎?”殷朝暮住院這些日子,王冬晨和陸維早就來看過好幾遍,惟獨顧疏從沒來過,這時候韓之安會來,他也有些詫異。“讓他進來吧。”“你……”“放心,我這迴真的想通了,不用擔心。”於是顧禺惴惴地退出去,韓之安拿著一袋兒東西走了進來。他一見殷朝暮吊著腿也是半條命下去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誒喲,你倆也算苦命鴛鴦,他廢了一隻手,你一條腿倒是沒事兒,果然還是你這少爺命牛掰啊!”殷朝暮好脾氣地微笑:“先坐下吧,要不要來杯水?”韓之安見沒刺激到他,收了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顧疏已經遞了轉學申請,他之前的成績也夠條件,還有孫院士給寫的推薦信,校方已經在處理這件事了。”殷朝暮給兩人倒了水,拿過自己的一杯捧到嘴邊,“……嗯。”韓之安又說:“我和他一起轉去z大,專業也會轉,反正他現在手已經不可能再畫畫了。”蒸騰的水汽燙了眼皮,有些濕氣氤氳的殷朝暮眼睛發酸:“……嗯。”韓之安接著說:“他之前求來一筆錢,你知道吧?”殷朝暮點頭:“……知道。”“本來是要投上梅的,後來突然改主意投到中鋁,可惜這兩天中鋁一點起色都沒有,反而降了很多……我之前還不明白,但那天你那個朋友一去他家,他母親就自殺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相信你,不過投中鋁實業,也是你告訴他的吧?”殷朝暮啜了一口水,抬頭說:“你說這些,到底想要表達什麽?”韓之安撐著下巴道:“沒想表達什麽啊……就是告訴你,顧疏不是傻子,已經知道這些事都跟你有關了。投中鋁是你故意引導,他母親自殺源頭也在你……”殷朝暮苦笑了下:“所以他現在一定很後悔救我,還賠上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