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央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混沌中,自己的思緒漂浮在半空,周圍一片虛無,隻有點點炎光延伸滿布,像是纏繞的藤蔓將自己包圍。


    自己是死了嗎?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生上來,很快又變得逐漸清晰。


    自己一定是死了罷。


    元央的心裏忽然湧上些不舍。七年孤寂生涯,連王殿都不曾再看一眼,就已經不行了嗎?零碎的記憶浮上來,走馬燈般在眼前晃過,最後停留在一張麵容上。


    水天祭祀。


    元央的唇動了動,低喃聲在喉嚨口轉了一圈,又被盡數吞咽。她忽然覺得鼻子一酸。


    不能哭。元央在心底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克製自己故作堅強?


    這麽想著,淚水像是開了閘門的洪水,不管不顧地開始往外湧。


    窗外夜色深沉。


    水天零也不點蠟,安靜地坐在黑暗裏,落下最後一筆,將信疊好,遞於身後搖著尾巴的小澤:“快去快迴,記得親自交到滄雪王手裏。”


    小澤似乎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輕輕應了聲,就帶著信消失在房間裏。


    目送著對方離去,水天零緩步走到床邊坐下來,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耳邊忽然傳來略顯急促的唿吸聲,在一片安靜裏格外清晰,她略微驚訝地轉頭往床榻上望去。


    床上昏睡幾日的元央,不知何時眼角淚水晶瑩,大顆大顆地往外滾落,很快將枕巾沾了濕。


    水天零有短暫的怔神。


    片刻,她踟躕地抬手,指腹輕輕擦拭過對方的眼角。


    落下的淚水似乎帶著炎火的氣息,與尋常不同,分外滾燙,沾在指尖,像是著了火。


    水天零的手頓了頓,停留在元央臉頰,在黑暗裏靜靜注視著對方,如同這七年來的每一日。說來,也是自己離開神殿最長的時候了,與以往平靜無波的生活相比,倒不再那麽無聊。一點點看著對方成長的感覺……實在很微妙。


    自從進了神殿以後,就沒有這樣與人朝夕相處,幾乎連喜怒哀樂都快忘了。生死於自己而言,更是全然看淡,若非守著那個誓言,以她的性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攪和在一堆權勢陰謀之間,早就遁入山林了罷。然而如今接連遭遇狀況,眼見元央幾次三番陷入危境,心裏竟生了不安的情緒。


    水天零知道,這些危境都是因為她。對方不過是一個小小王女,本來這些責任,怎樣也落不到她身上的。


    所幸是活下來了。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堅強,隻是這具身體承擔的苦痛,早已超越了一個十七歲少女的極限。


    恍惚中,耳邊響起了一聲喃喃輕喚:“水天祭祀。”


    水天零迴過神,一雙漆黑的眸子落入視線,瞳孔邊緣尚殘留著一抹炎光,隻是眼底神色飄忽,似是留戀,似是迷茫。


    “水天祭祀。”元央又喚了一遍。


    “你醒了。”水天零終於意識到對方醒來,想抽迴停留在對方臉頰上的手,“感覺如何了?”


    卻有一隻手極快地探上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元央重新緩緩閉上了眼睛,低聲道:“再等等。”


    對方身上的溫度依舊極高,手心灼燙,握著自己微涼的手腕,那熱意一路往手臂上蔓延過來。然而望著元央此刻流露出的依賴神色,水天零到底還是沒有再動,任由對方將臉頰貼近自己的手。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兩人清淺的唿吸聲起伏。


    半晌,見元央閉著眼沒有動靜,唿吸平穩,水天零愣了愣,出聲道:“小央?”


    沒有迴應。之前醒來的片刻,像是一場短暫的夢境。她看起來倦極了,然而眉眼間又露出安心的神色,手依舊鬆鬆拉著水天零的手腕,額頭輕輕抵著,貼在她手邊再次昏睡了過去。


    水天零的神色微動,心裏竟有些酸澀。


    翌日。


    元央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


    她隻覺得渾身像是被摔打過般,稍稍一動,骨頭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她下意識往房間張望了一眼,不見水天零的身影,便撐起身子坐起來。


    元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腦袋昏沉得厲害,也不記得昨晚半途醒來的事。她想起昏迷前自己正在將炎火過渡到靈獸身上,連忙沉了心思進靈台觀看自己的身體情況。


    不看不知道,一看元央頓時有些傻眼。


    原本無色純淨的靈台,此刻竟泛著淡淡的紅,再瞧自己的身體經脈,也差不多是這樣。她試著調動自己的靈力,隻一起念,便有靈力飛快地竄上來,如臂揮使一般,身體也隨之有些發熱,隻是不像之前那樣難受,反而有些舒暢。見狀,元央盤腿而坐,將靈力運轉了一周天,原本的疲意頓時消散了大半。


    “這是怎麽迴事?”元央嘀咕了句,將靈力轉到右手,便見自己的指尖也開始微微發紅。


    “是因為炎火的原因,”耳邊忽然響起水天祭祀的聲音,“你如今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碰到,有些拿捏不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次雖然吃了點苦頭,對你身體益處極大,你有機會多熟悉下。”


    元央猛地抬起頭來,見水天零正往裏走,臉上頓時露出喜色,不過很快又嘀咕道:“哪裏是一點苦頭,明明很多。”


    話雖這麽說,臉上的笑意卻沒有減少。


    水天零看得也有些好笑,麵上依舊平靜:“看你吃得挺開心的。”


    “這不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頓了頓,“我睡了幾天?”


    “四天了。”


    “四天了啊……”元央低下頭去,似乎想到了什麽。


    “我們明天就離開,我已經和炎天燁打過招唿了,靈獸因為接受了你身上的靈脈之力,已經暫時陷入沉睡當中,沒什麽事了。”


    “這就好。”元央頷首,踟躕片刻,又道,“你說炎初寒和炎初芷她們……怎麽樣了?”


    “按日子算,差不多了。”水天零並不隱瞞,“聽說炎天燁已經派人出去找了。”


    聞言,元央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終究幫不上什麽忙,也不忍心看到這般場景,隻好轉了話題道:“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去找破壞朱雀家族靈脈的人嗎?”


    “嗯。他們此舉應該是想重創朱雀家族,破壞滄雪大陸的力量格局。如果真是如此,那麽必然還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元央自然也想到了,隻是……她抬起頭,疑惑道:“如今那幾人想必已經離開朱雀城,滄雪大陸這麽大,我們要去哪裏查?”


    水天零略一沉吟:“你還記得跳樓自殺的芍藥姑娘嗎?”


    元央很快想起來,恍悟道:“水天祭祀的意思是……從那個迷腥草入手?我記得這玩意出自北方陰寒之地,我們是要去青龍城嗎?”


    “嗯。”水天零頷首,又道,“如今我們的線索少得可憐,隻能先從這個出發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件事要做。”頓了頓,“這段時間,我去調查了之前追殺過夏行的那個女子,她自從靈脈出事後便從朱雀山莊消失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和炎席是一路的。”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聽到水天零提及,元央這才驚醒還有這麽一號人:“可有查到些什麽?”


    “她女扮男裝混入朱雀山莊護衛一職,出事那天晚上有人看到她在靈脈那裏出現過,但是我們進靈脈的時候卻並沒有在一行人裏看到她,應該別有任務在身。”


    聞言,元央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反應過來,忍不住提了聲音道:“目的是夏行!”


    “沒錯。”


    “是了,我們將夏行帶迴了朱雀山莊,平日裏炎初芷照看著怕打草驚蛇沒有下手,這次是大好的機會。”元央心頭一急,“那夏行人呢?可有事?”


    水天零神色平靜地搖了搖頭:“他失蹤了。”


    “失蹤?”


    “放心,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他自幼在市井摸打滾爬,狡猾得很,想殺他也不是那麽容易。加上之前我給他的三次隱符之力,應該暫時保了命,隻是不知躲哪裏去了。”水天零想了想,又道,“不過他同行的那個姑娘還在朱雀山莊。”


    “柳姑娘嗎?她可知道些什麽?”


    “夏行好像什麽都沒有同她說。”


    元央心裏大概也料到了,歎了口氣:“估計是怕對方知道得多惹禍上身罷。”頓了頓,她又覺得奇怪,“為什麽對方一定要追著夏行不放呢?如果是因為月老廟的事,按理都已經暴露了,就算殺了夏行也於事無補啊。”


    “我也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後來仔細想了想,有了其他猜測。不知你可還記得初遇時的場景?”


    聽水天零這麽說,元央認真迴憶了下救下夏行的事,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糾著眉頭苦思。


    見狀,水天零點明道:“想一想當時那女子說的話。”


    “我想起來了!”元央一驚,“當時那女子好像嚷著,讓他把東西交出來。”


    “沒錯。”水天零沉吟道,“之後夏行在酒樓同我們解釋的時候,巧妙地避開了這個,隻說了月老廟這件太過離奇的事,倒把我們的注意力從這上麵引開了。現在想來,是不是夏行拿了什麽東西,才招致對方的窮追不舍。”


    “他也忒狡猾了!”元央撇了撇嘴,有些不得其解,“不過以夏行這般膽小怕事的性子,竟然將此事瞞了下來。”


    “我倒覺得,許是正因為膽小怕事,才沒有將拿的東西說與任何人。”


    元央的腦海裏浮現出夏行嬉皮笑臉的模樣,覺得很有道理:“的確,不交出去的原因可能是知道自己一旦交出去,必死無疑……”


    說到這,元央的心裏疑問忍不住越滾越大。


    到底是什麽東西竟然如此重要,莫非關係到什麽隱秘嗎?


    很快,元央明白了水天零的意思,抬起頭來:“所以我們去青龍城之前,是要將夏行找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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