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媞在一旁看了一會,勸道:“小主別急,柔小主隻是身體虛弱,看起來情況尚好,太醫馬上就來了。”杜沅沅這才迴過神,道:“你快到宮門口去迎迎,我在這裏看著。”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太醫跟在綠媞的身後匆匆走進殿來,杜沅沅覺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自己還是秀女時,在晴瀟館中便是由這位沈毓太醫給診的脈。這位沈太醫當時似乎頗為害羞,見了自己之後,竟然還有些臉紅。

    沈毓見到杜沅沅坐在榻邊,忽然愣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疾步上前,躬身道:“見過元容華。”杜沅沅微微一笑,“不必多禮,原來還是故人,有勞沈太醫了。”沈毓的臉又有些發紅,似乎強作鎮定,坐到榻邊。香羅取過一方絲帕覆在梅芫雪手腕處,沈毓凝神切脈。隔了一會,咦了一聲,臉色凝重。杜沅沅一見,微微有些發慌,移步上前,遲疑地問:“柔美人如何,是否腹中胎兒不妥?”

    沈毓鼻中忽然聞到一股幽香,見杜沅沅距自己頗近,芙蓉玉麵,眼神清亮,心神不禁為之一蕩。忽然又意識到自己失態,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道:“柔小主確實有滑胎跡象,不過問題並不大,待在下開個保胎的方子,服用幾劑應可好轉。隻是……”,見沈毓語聲中斷,杜沅沅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請沈太醫但說無妨。”沈毓想了一想,方道:“這滑胎有些奇怪,按柔小主的體質,似乎不應有此現象。請問小主”,沈毓轉向榻上的梅芫雪,“小主是否活動太過?”梅芫雪緩緩搖了搖頭。沈毓臉色更是嚴肅,“可否請小主的宮女過來問話。”杜沅沅叫過香羅,叮囑道:“沈太醫無論問及何事,你都要知無不言。”香羅不知發生了什麽,雙手交握,十分緊張。

    沈毓問道:“你家小主近日起居是否正常?”香羅答道:“與往日並沒有不同。”“去過哪些地方?”沈毓又問,香羅道:“小主一向深居簡出,近日更是極少出門。”正在問話的沈毓忽然臉色大變,直視著香羅,厲聲道:“你身上的香味是從哪裏來的?”香羅被駭得一呆,幾乎哭了出來,半晌才明白過來,顫巍巍地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

    香囊是平針繡交頸鴛鴦的式樣,質料尋常,象是宮女們素日裏常佩的。沈毓一把搶過香囊,放在鼻端細細聞了一迴,臉色更是嚴肅。又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似是要將香囊弄開,杜沅沅急忙讓綠媞取了把小銀剪子,遞了過來。沈毓剪開香囊,倒出一些粉末。用手指碾了幾碾,放在鼻端又嗅了一下,神色凝重,向杜沅沅道:“元小主,依小臣看,這香

    囊內應是迷迭香、夾竹桃製成的香料。”“迷迭香、夾竹桃?”杜沅沅有些訝異。“是,這兩種東西都有活血破瘀的功效,有孕之人吸入香味後可能會引致滑胎。”

    杜沅沅聽後渾身一震,直向香羅看了過去。香羅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道:“奴婢冤枉,不是奴婢幹的。”杜沅沅見她麵上涕淚橫流,哭得十分可憐,看樣子不象是作偽,也許是真的毫不知情。便柔聲道:“那你告訴我,這個香囊是從哪裏來的。”香羅突然語塞,垂下眼簾默然不語。杜沅沅見香羅如此態度,麵色一緊,道:“這件事幹係重大,又豈是你一個小小宮女能夠抗得起的,你若再如此態度,就是我想保也保不了你。”音調雖然不高,但是語聲威嚴無比。香羅見勢頭不好,抱住杜沅沅的腿,哭喊,“小主,饒了奴婢吧!奴婢這就說,這就說。”

    杜沅沅坐到一旁,香羅慢慢直起身,猶自抽搐的道:“這香囊是敬事房司花的太監小絡子送給奴婢的。”“小絡子?”杜沅沅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印象。“小主並不認得他。小絡子隻是一個沒品級的低等太監。”香羅接道。“那你們怎麽會認識?”香羅幽幽歎了口氣,將經過一一講出。

    原來,香羅是茵羅江南一個小康人家的女兒,自幼便生得清秀可愛。小絡子乃是她的鄰居,二人自小青梅竹馬,相親相愛。原本兩家商量著,等香羅滿了十五歲,就給他們辦了婚事。可是,內務府派出民間遴選宮女的采訪使無意間見到了香羅,便將她選入宮中。香羅進宮後,小絡子癡癡苦等,實在忍耐不過,便托了門路,進宮淨身當了太監。自此,二人同在禁宮大內,雖不能日日相見,卻好過隔著高高的宮牆。偶爾,還能偷偷私會一迴。七夕那晚,香羅便是去見了小絡子。

    齊朝宮規森嚴,太監、宮女嚴禁交往過密,一經發現,仗責後則由敬事房送到司庫服苦役,做最低賤最勞累的苦差,永無翻身出頭之日。故二人一直偷偷摸摸,生怕被旁人發現。

    小絡子常借著司花的便宜,用些時新的香料裝成香囊送給香羅。這個香囊,就是三天前小絡子剛剛送的。送時還一再叮囑,一定要戴在身上。香羅以為小絡子對她情深意重,也不疑有他,便時刻戴在身旁。萬萬沒有想到裏麵裝的竟然是滑胎的香料。

    杜沅沅沉思了半晌,香料雖是從小絡子那裏流出來的。但他一個小小太監,怎麽能有如此大的膽子,這背後定還有個指使之人。想到此,對跪在地下的香羅道,“你且起來。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今日之事不可走漏半點消

    息。”香羅麵色遲疑,杜沅沅怒道:“若不如此,此事張揚出去,不僅你和小絡子人頭不保,那背後指使之人也再無法查究,說不定還要搶先一步殺人滅口,孰是孰非,你自己決斷吧。”香羅這才點頭。

    杜沅沅對沈毓道:“也請沈太醫保守秘密,這內裏還有些隱情,需得細細查究才好。”沈毓自是點頭答應。

    杜沅沅一直看著梅芫雪喝下湯藥,沉沉入睡,方才迴了懷玉宮。進入宮中,不待坐下,便急急叫來高昌,讓他私下裏打聽一下香羅和小絡子的底細。高昌領命而去。

    生辰

    八月初二,是麗妃的。此時,正是申氏出麵安撫保守勢力之時,在太後的促成下,麗妃的慶生就成了一個證明,證明麗妃在宮中依然是淩駕於一眾宮妃之上的寵妃,是僅次於皇後的人。對於這次的慶生,英帝雖未同意,卻也未反對。不反對便是默許。於是,天業十八年的八月,一個僅是妃子份位的宮妃竟然籌備了一個可媲美皇後生辰的盛大慶典。

    慶生地點就定在了禁宮最東麵的穆華宮。穆華宮殿閣軒昂,內堂頗為寬大,宮內常在此設下大小宴飲,加之庭院幾進,又搭建了一個清音大戲台,也算得上是宮中的娛樂場所。

    一大早,麗妃便細細穿戴起來,一身杏紅長裙,外罩琥珀大袖衣罩紗,罩紗上繡著孔雀圖案。繁複的叢梳百葉髻當中一朵重瓣葛巾牡丹,兩邊各插著隻累絲金鳳,垂著珍珠瓔珞。髻後點綴著纏花發飾,顯出一派富貴雍容之態。

    早膳方過,麗妃便到景寧宮、承宸宮和風儀宮中,施然作態,給太後、皇上和皇後請安,自然也收到了無數賞賜。

    請安後,麗妃迴到祥萃宮,等待其他宮妃們來賀生。各宮的妃子、貴人們陸陸續續乘著步輦向祥萃宮而來。祥萃宮門前人來人往、車喧馬囂。梅芫雪一事,尚未有定論,杜沅沅早就想趁此機會探探各個嬪妃的口風。因此,便讓梅芫雪隱在徽淑宮中不出,自己則跟隨眾人一同去了祥萃宮。

    進了宮門,隻見庭院中擺滿了盛開的牡丹,粉紅黛綠,花開如錦。各宮嬪妃往來於祥萃宮內外,衣著豔麗,百媚千嬌,更添了幾分喜氣。殿門前,擺著一個半人多高的玉石盆景。盆景依照玉石的天然色澤鏤雕著牡丹、佛手、壽桃、石榴,雕工精致、生動活潑。從不同角度觀看可以看到雙喜臨門、喜報春先、花開富貴等熱烈喜慶的畫麵。坐在正中的麗妃看著一眾宮妃在盆景前指指點點,臉上帶著得意的神色,口中卻道:“這是太後一早賞賜的

    ,也不算什麽。”那些低等份位的小妃子們則眼含羨慕,嘴中嘖嘖稱奇。

    杜沅沅雖然厭惡麗妃的嘴臉,麵上卻擺個甜甜的微笑,款款上前,行了大禮,道:“臣妾賀麗妃娘娘千秋之喜。”說罷,示意一旁的綠媞捧過一隻卷軸,“這是臣妾的拙作《富貴花狸》,特賀娘娘芳辰。”麗妃麵色平靜,嘴邊卻含著一絲譏諷,看著跪在地下的杜沅沅半晌,方才道:“真是不敢當,元容華快起來吧,不然,有人又該責怪本宮了。”話語尖刻,杜沅沅知她是故意為難,心中冷笑,隻不過是恃寵生嬌罷了,根本不足為懼。便盈盈站起身來。

    紫瓔上前取過卷軸,徐徐在麗妃麵前展開,隻見薄滑的雪白宮紙上畫著一叢玉板白的重瓣牡丹,花大如盤,多姿形美。花叢下是一隻黑背白肚的山狸,正癡癡地仰頭望著。筆法精細,寓意鮮明。杜沅沅忽然道:“這幅畫是徽淑宮中柔美人的心思,還希望娘娘能夠喜歡。”說罷,偷偷看了麗妃的麵色。隻見麗妃隻瞥了一眼,便冷聲道:“收起來吧!”杜沅沅心中狐疑,難道這事與麗妃並無關係。

    殿中的幾案上擺滿了宮妃們的賀禮,有悅妃的一對胭脂粉彩纏枝梅瓶,妉貴人的金累絲鑲寶石牡丹發簪,淳美人的雪絲紋錦、燕貴人的翡翠插屏等各式各樣的珍惜古玩與稀罕之物。

    杜沅沅看似在一旁閑坐,卻不住地盯著眾人細瞧,看眾多宮妃一徑圍著滿案賀禮看個不停,全副心思都被那些金銀珠玉吸引了過去,暗忖一時也查不到什麽,與其在這裏看那些討好逢迎的嘴臉,還不如躲出去清靜。便瞅了個空子,偷偷地溜了出了宮門。

    杜沅沅正想迴懷玉宮去,忽然看見一個身穿漪蘭色宮服的女子也如她這般悄悄退出,心中十分好笑。待凝神細看,那女子也向這邊望了過來,原來是鴻慶宮的惠貴嬪,二人不禁相視一笑。

    在杜沅沅的印象裏,惠貴嬪是個溫和疏淡的人,與誰都相交不深,深居簡出。除了給太後請安時能偶爾一見外,平日在宮中並不曾見。今日這樣見了麵倒不好拔腿就走,便停下步子,福身道:“見過惠貴嬪娘娘。”忽然覺得一隻柔細的手掌托住自己的衣袖,抬頭看時,惠貴嬪麵帶微笑道:“妹妹不需如此多禮。不如我們隨意轉轉可好?”聲音溫柔,如沐春風。杜沅沅心頭一暖,點頭答應。

    二人攜著手,沿著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走入禦花園一片槭樹林中。小徑上以各色石子嵌成多種圖案,陽光透過樹蔭,灑下細細碎碎的影子,與石子圖案交織在一處,顯得意趣盎然。

    林中十分幽靜,偶爾劃過幾聲鳥鳴。二人款款前行,並不出聲,彼此間唿吸聲相聞,一股溫馨和煦的氛圍逐漸在兩人中間彌漫開來。

    杜沅沅心中微有詫異。自入宮以來,一直在勾心鬥角,處處算計,從未象此刻一樣,心情平靜,意態安然,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她望向身旁的惠貴嬪,惠貴嬪嘴邊含著一抹淡遠清悠的微笑。杜沅沅的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陣親切,似乎二人已經認識了很久。

    惠貴嬪隨手拈過身旁一片楓葉,放入手中細細把玩。柔聲道:“咱們隻在昭順閣夜宴時見過一麵。說也奇怪,我覺得與妹妹甚是投緣,似乎認識了很久似的。”杜沅沅麵上泛起激動之色,輕輕拉住惠貴嬪的手,“我也是同姐姐一樣的想法。這也許就是老天安排的緣分。”二人執手相握,比肩而立,心中俱都十分激動。有風吹過,掠起她們夾紗的宮服,心似乎也如薄紗一般,帶著無法言說的快樂,翩翩然飛開去,

    良久,惠貴嬪道:“我雖與妹妹很少在一處……皇上對妹妹的寵愛,我也曾聽說了種種。我知道妹妹不是一般的人,但是,姐姐想勸妹妹幾句,潮起潮落,花謝花開本是自然,能在這宮中生存就已不易。妹妹是個心思通透的人,一切都不要太過在意。”語聲真摯,情意切切。杜沅沅含笑點頭,心中卻驚愕於惠貴嬪看事的透徹與淡然。還記得昭順閣夜宴中,聽到秀女們議論惠貴嬪入宮之初也是頗受皇上寵愛,並曾懷有子嗣,後來不僅失去了孩子,也連帶著失了寵。不知道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如今,惠貴嬪的眼中清澈坦蕩,似乎已經忘記了過往。杜沅沅本想詢問,又怕惹其傷心。默默想了一迴,也許就是因為經曆過徹骨的傷痛,惠貴嬪才看透了一切。自己暗自警覺,如今這樣的處境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二人又談了一會,看看時辰已經不早。午時皇後在穆華宮中設宴為麗妃慶生。出席的均是宮中妃嬪。即便是心中不樂意,少不得也要到宴會中露臉。於是,二人相攜著向穆華宮而去。

    趕到穆華宮時,宮妃已到了大半。從宮門口穿過庭院直到大殿,都鋪著彩雲折枝花雲毯,踏著雲毯進入大殿,有乖巧的宮女上前,引領各宮的妃子、貴人按品級入座。殿閣上首,擺著數張朱漆嵌螺鈿雲龍紋大案,應是太後、英帝、皇後及麗妃的座位。悅妃與一眾宮妃都遠遠坐在下首。杜沅沅僅是個四品容華,距禦座頗遠。

    午時正,太後、英帝、皇後、麗妃先後而來,宮妃們跪地接駕。杜沅沅跪在地上,見英帝黃櫨色九龍如意朝靴自麵前

    而過,微微停頓了一下,靴尖有意若無意地勾了勾她垂枝櫻花夾紗宮服的衣角。心裏暗笑,知是英帝顧忌殿內眾人,偷偷向她示意。一彎笑意不禁泛在她的嘴角上,又怕眾人看見,隻得把頭壓得更低。

    待站起身來,太後、英帝等都已坐定。麗妃依然是早上的裝束,隻是重新整了妝。更顯得眉眼盈盈,豔麗嫵媚。

    不一刻,酒宴開始。太監、宮女往來穿梭,青瓷玉盞,觥籌交錯。宮妃們紛紛上前敬酒,殿內氣氛十分熱烈。麗妃心中高興,多飲了幾杯,麵上紅豔豔的,如天邊的晚霞,一雙如水的桃花眼更是直勾勾地望向英帝,媚眼如絲,隻怕是神仙也會傾倒。

    杜沅沅心中頗不舒服,偷偷看向英帝,隻見英帝端著花瑪瑙單螭耳杯,向麗妃一側傾著身子,似乎聽見了什麽有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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