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還是最好檢查一下。”蘭登將赫洛推到一旁坐下來,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對於赫洛而言,蘭登這個政府軍醫出身的正規醫生比安藤那種實驗狂要靠譜得多,而且他很溫和,讓赫洛不由自主的安心下來。


    蘭登仔細地幫他上藥,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赫洛,這牙印看上去…是個人留下的,而且還是個成年男人。你有看見是誰幹的嗎?”


    赫洛搖搖頭,那種舉動和帶給他的感覺,讓他感到那個襲擊他的神秘人就像是……他的神經突突直跳,下意識地望向了另一個方向。


    醫療艙的玻璃罩裏,束縛帶緊緊拴著沙耶羅的身體,沒有被解開過的跡象。在注意到對方彎曲的手指和合金玻璃上的裂痕時,他立即吃了一驚。


    “蘭登,你一直在這兒嗎?沒發現沙耶羅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按下醫療區的監控錄像的倒放按鈕,他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於是開口問道。


    蘭登搖搖頭:“沒有,他一直安安靜靜的躺在裏麵,跟木乃伊差不多。咦,這裏怎麽裂開了?”


    他敲了敲玻璃,裂縫頃刻劈劈啪啪以驚人的速度瞬間擴散開來,宛如脆弱的冰麵,再碰一下就會整個碎裂掉,營養液汩汩的溢了一地。


    “讓開!”


    赫洛立刻推開他,排出了內部的液壓,將艙蓋打了開來。小心翼翼地拆去男人身上的導管,把他攙抱到旁邊的醫療艙內。


    在將氧氣罩蓋上沙耶羅的臉,伸手去按束縛帶的按鈕時,他突然感到處於深度休眠狀態的對方的手抖了一下,然後他的一隻胳膊被猛地抓住了,抓得他一下子趴在沙耶羅的身上,引得蘭登嚇了一跳。


    他打了手勢示意蘭登別輕舉妄動,看見沙耶羅緩緩抬起了泛著血絲的眼皮,盯著自己看了幾秒,然後張大嘴劇烈的深吸了幾口氣,像溺水的人缺氧了一般。赫洛抓起氧氣麵罩,卻被沙耶羅抬起一隻手扣住了後頸。


    他的手指涼入骨髓。


    他貼在他耳畔,潮濕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吐出一個嘶啞的音節。


    “——run。”


    赫洛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沙耶羅的手臂軟軟地滑了下去,閉上眼頭歪向了一邊,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跑?


    他絕不會幹這種懦夫才幹的事。


    赫洛冷冷地心想,按下了醫療艙上啟動“冷凍休眠”的按鈕。


    ……


    “kuso……這是怎麽迴事?”


    安藤目不轉睛地看著顯微鏡下那坨半透明的肉塊的切片,不可置信地喃喃念叨。他有了一個可怕的發現。


    顯微鏡的鏡頭下,所有“惡之花”粒子的花瓣狀包膜已經合攏在了一起,乍看像是因被抑製了生長而萎縮了起來,但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們的中心包裹著一個個屬於這團四維生物體的細胞,已經變異出了另一種全新的形態。


    沙耶羅此刻的情況卻絕不是鬧著玩的。


    “我的天哪……”他麵色蒼白的站起來,臉上慣有的無畏笑容消失了。


    “惡之花”與這個神秘的入侵物種的基因的確能夠互相抑製,但假如當它們其中一方沒有被另一方殺死,就會出現另一種情況。


    結合。


    他無法抑製心中一股腦湧出來的各種駭人的猜想,沙耶羅體內的寄生物種將承載著他被“惡之花”激發出來的陰暗*,或者沙耶羅的陰暗人格主導著他體內的外星生物來幹他想幹的事,又或者兩者相互較勁……


    誰知道這兩個鬼玩意結合在一起會造著什麽恐怖的後果,那簡直跟弗萊迪與傑森搞夫妻搭檔,異型和鐵血戰士玩雌雄雙煞一樣!噢不不不………這糟糕透了。


    他得盡快警告船裏的其他人,尤其是赫洛那個不知死活一心想著救哥哥的小家夥!


    安藤急匆匆地將顯微鏡拍下的圖像導到自己的多功能手表裏,朝門外走去,餘光卻瞥見門邊有一抹黑影。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纏住了他的手腳,把他狠狠地拋向空中。


    “唔啊!”


    他慘叫了一聲,背撞到艙頂,又摔到地上,下巴重重地磕到地麵,他艱難地從口袋裏摸出一隻鎮定劑,恍恍惚惚地心想著,得趕到赫洛身邊去告訴他這個消息才行。然後,他的眼前猛然一黑。


    ……


    赫洛迴到了自己的裝備艙,將那個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的小發明取了出來。


    這個能入侵人類大腦的意識傳感器,足以讓他進監獄以“反社會罪”判死刑,或者成為世界上所有企圖以這個為作案手段的罪犯的目標。雖然他現在幹的也是邊緣勾當。


    沒想到,這個東西能有一天派上用場,而且是用在沙耶羅的身上。


    他看著手中猶如頭盔般的玩意,苦笑了一下,迴到了隔離區內,將醫護仿生人和蘭登驅趕到門外,關上了門,將艙蓋打了開來,挨著沙耶羅冷冰冰的身體躺下來。


    艙蓋合上以後,這個狹小的空間猶如極地一般寒冷。


    赫洛戴上頭盔,將頭盔上連接的傳導芯片貼在沙耶羅的大腦前額葉位置,把能意識活動轉換成全息影像的眼鏡覆蓋到對方的眼皮上,將頭貼靠上了他毫無溫度的胸口,聆聽對方心室裏微弱而緩慢的跳動聲。


    嘭嘭……


    嘭嘭……


    嘭嘭……


    在陷入意識組成的世界裏前,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在冰天雪地跟沙耶羅葬在了一起,大雪紛飛,永不分離。


    身體朝一片無底的黑暗裏墜落進去,他仿佛掉進了深海之中,周圍漂浮著粒子般變幻閃爍的光點,凝聚成一個一個形狀不定的光團,像是漂浮在幾萬英尺的海水之中的浮遊生物,時遠時近,不可捉摸。他穿行其中,猶如一隻小魚穿梭於巨大的遠古生命之間,心生神往卻不敢妄加觸碰,那是沙耶羅的思維或者記憶。


    赫洛閉上眼睛,憑借著意識傳感器的指示尋找著距離沙耶羅離開前的那一天最近的那團意識流,像搜尋數字序列般朝那個方向遊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感應到了一串電流,便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光團近在咫尺,它的周遭漂浮著龐雜的信息,而他在其中尋到了一串日期。


    就是沙耶羅離去的那個日子前三天。


    2045年4月17日。


    赫洛伸出手去觸碰那光團,一股巨大的吸力如同漩渦般將他卷了進去。


    像置身於夢境之中那樣,四周喧鬧起來,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浪鋪天蓋地的襲來,他看見自己出現在了洶湧的人潮之中。跟夢境截然不同的是,周圍的一切顯得那麽真實,無論是叫人沸騰的室溫,迷幻色彩的燈光,充斥耳膜的尖叫與呐喊聲,抑或是周圍擁擠不堪的人群時不時碰撞到他的軀體,都觸手可及。


    不對,這與他上一次入侵別人大腦時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記得那時他就像是自由遊走在一幕幕快速變幻的電影畫麵中,可以任意慢放或快進時間進程,偷窺對方的*。他就像是遊離在鏡頭外的一抹幽靈,一個幕後導演,但此刻不同,這一切…就像是一個真實的空間。


    一種猜想從腦際閃過的瞬間,赫洛不由驚愕地愣在那裏。


    他意識到也許是由於寄生在沙耶羅體內的四維生物的關係,沙耶羅的記憶思維形成了一個……四維的平行空間。不受時間與空間的限製與阻礙、跳脫於這世界上任何一條科學規則、有悖於常理卻又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假如這個平行空間與他們所在的時空是交軌的,那麽,他可能……


    很可能會在這裏影響到沙耶羅與他自己的命運。


    他的心跳急速地狂跳起來,擠出人群,走向一旁的吧台。在經過一位豐乳肥臀的女服務生時,他刻意大著膽子摸了一下女人的屁股,觸感很真實。


    女人撅起嬌俏的嘴唇,將酒盤子呈到他麵前:“來一杯銀河係嗎先生?”


    “謝謝。”


    他拿過酒盤上那杯散發著流光溢彩的酒一口灌進了肚裏壓驚,摸了摸褲子,卻意識到身上沒有分文——他還穿著現實中的那身隔離服。


    “很抱歉……我沒有帶錢,可以拿這個做抵押嗎?”他摘下脖子上的急救項圈,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物件。


    “我要這個有什麽用?這裏不是沒錢的流浪漢能進來的地方,你剛才喝的是全場最貴的酒,要是付不了錢你可走著瞧吧!”女服務生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一扭屁股朝吧台附近幾個打手模樣的魁梧壯漢走去。


    “等等,小甜心,這錢我幫這位先生付。”


    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在他身後喊道,隨後赫洛看見一個身著粉色襯衫的亞裔男人越過他抓住了女服務生的手,帶著一臉風騷的微笑,手指從衣兜裏夾起一個金幣,塞進了女人的□□裏,還衝她來了個飛吻。


    “……安藤!”他驚訝地揚高了眉毛。


    “怎麽,你認識我?”男人挽起襯衫袖子,頗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他還是一副賤賤的神情,一頭及肩的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嘴裏吊兒郎當地叼著一顆棒棒糖——準確的說是長得像棒棒糖的□□,手插在褲兜裏,領口永遠敞到第三顆扣子以下,露出裏邊的狐猴紋身,屁股上插著一把漆成酒紅色的□□,整個人騷氣外露。


    “不認識,抱歉,我認錯了。”赫洛強作淡定的喝了口酒。這是大實話,那時候他們的確沒見過麵,安藤是在沙耶羅離開後殺進他生活裏的一隻烏鴉,他怎麽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會在這兒遇見。


    ———在沙耶羅的大腦裏。沒有比這更詭異的相遇方式了。


    安藤看著對麵的銀發青年冷豔的藍眸,莫名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不同於那些與他逢場作戲的家夥們。他隱約覺得他們似乎在哪裏見過。


    他望了望即將開始一場激烈賽事的搏擊台,咬著□□糖,衝青年揚了揚下巴,從牙縫裏擠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句子:“一起喝一杯嗎?我請你。我是這兒的調酒師。”


    調酒師?赫洛看見安藤走到吧台後嫻熟地搖晃調酒器的動作,嘴角抽了抽。


    這個職業還真適合這家夥——但願他調出來的酒別把客人毒死。


    “感謝今宵,朋友。”


    這麽想著,赫洛揚了揚手中的杯子,走到吧台前坐了下來,順手把半杯銀河係倒在了地上。安藤調出來的玩意他可不敢喝。


    昏暗的紫紅色光線落在青年銀白色的及肩長發上,散發著瑩瑩的光暈,映亮了他半隱在劉海下的臉,這樣的距離看過去,安藤才發現剛才的驚鴻一瞥乍看隻是漂亮,近看簡直美貌得……叫人喘不上氣了。


    根本不像存在於這世上的生物。


    青年的五官精致到了極點,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漂亮得甚至遠勝於他手中酒杯裏的“銀河係”,仿佛是曾望著星空誕生,將漫天星辰都納進了眼底;罕見的銀發配上他白到病態的膚色,卻使整個人的氣質透出一種冷漠孤傲的味道,像是壁畫上隱世的精靈,或是一隻隔絕於世的天使,與這充斥著暴力、性、肮髒交易的混亂之域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但越是這樣,越讓人心生想要褻瀆的邪念。


    “不醉不歸。”安藤屏住唿吸地喝了一口酒,打量著青年在酒精作用下泛紅的耳根,心想:等今晚把這小子弄上床,就真的該“感謝今宵”了。


    赫洛抬起兩條長腿,交疊地翹到吧台上,仰著頭,慵懶地眯起眼睛,晃了晃杯子裏璀璨的酒液,薄唇微抿地無聲冷笑。


    即使用腳趾頭想,他也知道這個色魔加白癡在心裏打什麽鬼主意。安藤是個用下半身行走的禽獸,半個賭場裏的服務生都跟他上過床,其中還有賭場幕後老板——那個雪諾的情人在列。


    安藤喋喋不休地跟他搭訕:“想來賭一局嗎,漂亮小子?下一場是今晚最精彩的表演,人類強化人對決半獸生化人,猜猜看誰是最後的贏家?你看前麵的大屏幕,我押那個金發帥哥,他是個參加過星際戰爭的退役軍人,是這個賭場裏的王牌,綽號叫‘阿修羅’,可是個不得了的狠角色呢!”


    “阿修羅?”


    赫洛的眼皮猛地一跳,手一鬆,酒杯底重重地磕到玻璃吧台上。杯子裏的銀河亂七八糟的漾出一片漩渦狀的漣漪,濺在了他的臉上也渾不在意。


    他的目光直直地穿過人群,投向了此刻競技台前不斷閃爍的全息熒幕上呈現出來的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


    男人擁有著一頭暗金色短發,餘下一縷劉海擋住了一邊眼睛,極為英俊的臉在陰影下具有一種危險的神秘感。他穿著緊身的黑皮衣,敞開的領口裏顯露出線條優美的肌肉,在燈光下反射出一種冷質而性感的金屬光澤,讓他看上去不像一個活人,而更像是一把精心製造出來的、極富殺傷力的人形兵器。


    那是沙耶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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