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哧……唿哧……”


    “嘿咻……”


    秋日的下午時分,迷途的竹林。


    兩道穿梭著身影忽然同時停步,相隔數米站定。


    “幾十年不見,身手一點也沒進步啊,”蓬萊山輝夜微微一笑,“真不愧是妹紅你。”


    “還真敢說,麻煩你先看看自己的樣子好嗎?”與輝夜相對而立,雙手抱胸的白發少女一臉鄙夷。


    事實也確是如此,往日裏盛裝黑發如璧人一般的公主,在兩人一番拳腳比劃之後,卻是衣襟淩亂,微喘粗氣。


    不過,這狼狽姿態也隻片刻就恢複了往常。


    “身手一點也沒進步這種話,我原話奉還。”妹紅嗤笑。


    “啊啦,私好歹也算是一方公主,與人拳腳相向這種粗鄙之事,比不過你也很正常啊。”


    “是是,多謝公主手下留情,”妹紅意興闌珊,走到一邊,提起地上裝著竹筍的籃子,“我要迴去了。”


    蓬萊山輝夜與藤原妹紅,這有著淵源的二人,一直以來關係微妙。


    兩人都並非是從幻想鄉建立起就身處此地的原住民,曾有一段時間,她們互相悉知了對方竟然也在幻想鄉的這件事。


    然而,知道歸知道,大概與蓬萊山輝夜在數年間深居簡出有關係,兩人沒未有過刻意的拜訪和往來,直至今日。


    秋天的人間之裏是買不到竹筍的,隻有在人跡罕至的竹林深處這邊才能采到一比較老的筍子,妹紅未曾想,竟碰見了故人。


    並沒有多做提問。


    什麽時候來到幻想鄉的?住在哪裏?雖然抱有一些疑問,但妹紅並未問出口。


    “妹紅好像和過去有什麽不同了呢。”輝夜眯著眼睛輕笑。


    “是嗎,難道你是指我們之間的仇恨之類的?”妹紅聳了聳肩,“不,要說的話隻是我單方麵對你的仇恨吧,那種東西怎麽都好了……”


    “怎麽都好?”


    “是啊……如今我和慧音一起生活,挺開心的。”


    「憎恨」可以成為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但「守護」同樣可以。如果非要選擇其一,如今的藤原妹紅選擇後者。


    “是麽。”輝夜輕語著,卻沒了下文。


    “是啊,不過要說你這家夥令人討厭的程度,還是和過去保持一致吧,”妹紅歪了歪頭,“反倒是你,很罕見啊,就算你現在住在幻想鄉裏,我記得你平時是不喜歡出門的吧?”


    “啊?嗯……”輝夜迴過神,笑笑道,“私偶爾也想要散散步啊。”


    “哦,散步是不錯的,”妹紅點頭,“即使是蓬萊人,太久不運動的話身體也要生鏽的。”


    “什麽時候輪到妹紅來關心私的身體了?”


    “嘛,說的也是。”妹紅聳了聳肩。


    挎起籃子,背向輝夜,揮了揮手。


    “等等,私有件事情想問下。”


    “呃?”疑惑迴頭,“怎麽?”


    “時間太久我記不清了,妹紅你過去有送過私一個用草編的指環嗎?”


    “哈?”妹紅用一副「你腦子壞掉了嗎」的表情看向輝夜。


    “好吧。”


    分道揚鑣。


    ……


    ……


    蓬萊山輝夜是從早上就離開了永遠亭的。


    雖說她的確不喜出門,但來幻想鄉躲避月人數年,如今終於不用再隱藏永遠亭的存在,自己也可以略微出門散散心了。


    中午在人間之裏的點心屋吃了些點心,然後去拜訪妹紅,卻被上白澤慧音告知出門了,繼而去神社拜訪莫茗,卻又被博麗靈夢告知他也不在。


    在博麗靈夢一副警惕的眼神下,輝夜隻坐在玄關上喝了杯茶就離開了。


    令她意外的是,這趟不怎麽愉快的散心在她返迴竹林卻碰見了妹紅,讓她稍微愉悅了一些。


    但是接下來的對話與發展卻讓她很不開心。


    其實,如果說妹紅對於輝夜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抱持著複仇和其他一些複雜執念的話,輝夜對於妹紅,卻是更淡的一種感覺而已。


    否則,也不會在入住幻想鄉的百年來,一次也未前去和妹紅碰麵了。


    隻是,蓬萊人經曆百年千年,能有一個故人是極好的。被妹紅這麽一說,也難免讓她心頭鬱鬱。


    “說起來……那時候事情的記憶已經全都模糊不清了,”明明看似少女年紀的公主大人發出了深沉地歎息,“不過妹紅那孩子倒是成長了很多啊。”


    輝夜緩慢地在竹林中踱著步。


    “嘁,一點也不有趣。”


    這才是令她不鬱的源結。


    如果說要尋找一些事物有趣的地方,那顯而易見的應該去尋覓那些事物初生的源頭。


    小孩子總比大人要有趣,打江山總比守江山要有趣。


    事物一旦成長,就變得枯燥乏味而模式化了,就好像人類,一旦成年,總不由得被世俗打磨掉棱角,變得世故且圓滑了。


    人們將這種特性命名為「成熟」,但在輝夜看來,不過是人類對於自身碌碌無為和隨波逐流的自我安慰罷了。


    什麽才是真正的「成熟」?大抵應該是獨特個性的形成,真實自我的發現,精神上的結果和豐收吧。


    這麽說起來,幻想鄉中的大妖怪比之人間之裏的人類要做的更好。


    但或許也是因為,隻有大妖怪才有那麽多閑心,在漫長的有涯之生中自我審視,而後完成蛻變和升華吧。


    反觀生活在人間之裏的人類,被天災妖禍所籠罩的短暫一生,即使如今有所好轉,但又哪能有那樣的閑情呢?聽永琳說,人間之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真正的「賢者」了,大抵也多半因此吧。


    視線的盡頭已經可以看到永遠亭了,輝夜雙臂向前撐了撐手掌,隨即歎了口氣,往迴走去。


    推開門扉,閑庭信步。


    隻是,在步入中庭的一瞬間,蓬萊山輝夜使用了自身的能力,「嗖」的一下,藏身在了柱子後麵。


    而不遠的玄關處,一男一女相談正歡的二人,正是莫茗與八意永琳。


    「什……什麽情況?」


    運用自身的能力,很容易地窺清了中庭處的狀況。


    那個叫做莫茗的人類,正一臉輕鬆的和永琳坐在一起,喝著茶、吃著茶點。


    “這麽說來,愛麗絲那次的遭遇恐怕是受到了其他隱藏在暗處的勢力的針對。”莫茗嘬了口茶。


    “理應如此。”八意永琳迴答。


    “老實說,今天被那隻叫做鈴仙的妖怪女孩叫過來時,我可是心驚膽戰的,”莫茗笑著捏起一塊羊羹送進嘴裏,“沒想到竟是向我道歉,還解答了我不少問題,真是令人驚訝。”


    “這正是永遠亭的作風。”


    “那麽……多謝款待了。”


    “莫茗君客氣了,鈴仙的手藝可還滿意?”


    “唔,就茶點而言已經非常不錯了。”


    “也就是說還需要改進了?”


    “嘛,改進倒也說不上,軟性的烘焙手法已經做到了極致,就是硬性的加工方法上麵如果能改進一下,也許口感會變得更好。”


    “那麽下次還請莫茗君能把加工方法傳授給我的弟子鈴仙。”


    “嗯?”莫茗遲疑了下,似乎在思考對方這麽做的意義何在,隨即微笑著點頭道,“好的,如有下次來訪,不嫌棄的話我會把做點心的工具帶上。”


    ……


    ……


    目送莫茗從玄關另一側走向永遠亭外,蓬萊山輝夜從屋內走出。


    “永琳。”輝夜姬走到玄關處,在蒲團處跪坐下來。


    “公主大人。”八意永琳接過兔子遞來的茶具,親自為自家公主添上茶,遞了過去。


    接過茶水,輝夜姬微微抿一口茶,皺起了眉頭。


    主從二人皆是見經識經之人,雖然多半也會商議談論一些小事,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有種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平日裏輝夜對這是挺中意的,畢竟對一個擁有悠久記憶的女子來說,心照不宣、不言自明的感覺是很難得的體驗。


    不過此刻卻是另一種情況。


    下午時分的永遠亭依舊平和,兩人就這麽在玄關處坐著。


    八意永琳不知又從哪裏取出了一本書在看著,這情景就好似一如既往的日常一般。


    但在永琳又一次放下書本,打算給正坐著、捧著空杯子的輝夜添茶時,這位發呆了半晌、捧著喝幹了的空茶杯的公主大人,突然開口了。


    “永琳,你這是……”


    “嗯,姑且考慮了一些事。”放下茶壺,八意永琳坐了迴去,撚起剛才翻看的那本小書。


    “該不會……”


    “聊了一些祭典方麵的事。”


    “哦。”


    輝夜安下心來,捧起茶杯微微嘬著,一邊聽著永琳繼續說道:“雖然自那以來公主和莫茗君已經有過數次往來,但臣下自身也當行謙禮,故約了莫茗君來永遠亭一敘,方有今日之事。”


    “有勞永琳了。”輝夜姬的眉頭完全舒展。


    “但也有些其他的事,些微想法。”


    “……嗯?私可以聽聽嗎?”輝夜抿了口茶。


    “嗯,”永琳點了點頭,“是關於公主您的婚事問題。”


    輝夜差點沒一口茶噴出去。


    “是麽。”


    數百年來,永琳曾有數次向自己提起過這名為所謂「戀愛」之事,一次兩次,被輝夜姬當做玩笑應對過去,提的次數多了,也曾認真的迴答過永琳自己的想法。


    “我等蓬萊人,有可能會喜歡上別人嗎?”頓了頓,又道,“換言之,又有誰,能夠有資格喜歡上我等呢?”


    曾經輝夜姬是這麽對永琳說過。


    ……這種無聊的言論,又要舊事重提嗎?


    似乎是看出了公主大人的不悅,八意永琳微笑著開口:“公主大人,今天在竹林碰見了那個藤原妹紅嗎?”


    “嗯?是啊,”想來是和妹紅過招時動靜太大,驚動了附近的兔子,被稟告給了永琳吧,“妹紅這家夥,也是好久未見了。”


    這個「好久」,大約可以追溯數百年了吧。


    “公主還記得初次與藤原妹紅見麵的情景嗎?”


    蓬萊山輝夜挑了挑眉:“怎麽可能還記得……那時的事情私幾乎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唯一留在腦海裏的就隻有藤原妹紅此人而已。”


    畢竟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如果事事都牢記在腦海裏,即使是蓬萊人也是無法消受的。


    一說好了傷疤忘了疼,與之類似,如果蓬萊人像普通人類那樣牢記著生平之事,恐怕生活所帶來的悲傷不斷累積,會讓蓬萊人在無盡的壽命中失去生存的勇氣。


    所以,學會忘卻,是每個蓬萊人的必修課。


    “公主大人能夠記得的還有多少?”


    “忘記的差不多了……逃離月球的動機還記得,但途中所見所聞,以至於後來地球上隱匿的數年,幾乎已無印象了。”


    “哦,是嗎,”背對著輝夜翻著書的八意永琳眼神閃了閃,“公主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什麽?”


    “空有數千年時光,卻無可迴憶之經曆,難道公主不覺得可惜嗎?”


    “嘛,珍貴的記憶?這種東西對蓬萊人而言已經不止是奢侈品的等級了吧?”


    “正因如此,才有收集的意義吧?”


    “……嗯?”輝夜目光投向了背對著自己徑自翻書的永琳,“永琳你……似乎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覺察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八意永琳仍兀自翻著書,一邊道:“蓬萊人駐顏隻是表象,駐心才是本質,公主大人不覺得自己可以開始向前邁進一步了嗎?”


    “不要,”輝夜放下杯子,然後向後仰倒在玄關上,“進一步什麽的太麻煩了,這樣就挺好,還可以光明正大的讓永琳你照顧我=w=。”


    “是嗎?”翻書的聲音。


    “當然啊,永琳你想想,嫁作他人婦之後,變得一本正經有如大和撫子一樣的妾身,永琳能想象得來嗎?”


    “想象不來。”


    “是吧,所以……”


    “所以才很有趣啊,不是嗎?”


    “誒?!”蓬萊山輝夜「嘿咻」地坐直身子,“永琳,你該不會真的在打什麽主意吧?”


    “比如說?”


    “比如說異想天開的撮合什麽的……”


    “不露圭角、功成不居、王者之姿、深藏若虛,這種資質和性格的年輕人不僅是幻想鄉,即使是外麵的諸多世界,也是難得一見的。”


    “嘖嘖,永琳還真看得起那家夥,”輝夜微笑,“但是這與我何幹?”


    “公主大人不也很喜歡那些講述凡人愛情的文學作品嗎,莫非自身並沒有些許憧憬?”


    “完全沒有,”蓬萊山輝夜這麽迴答,“私說過那家夥有點意思,想要報複一番,那隻是純碎字麵上的意義。”


    “好的,很抱歉,”八意永琳合上書,轉過身子,向輝夜姬報以一笑,“那麽問答作廢,我不會再插手殿下您這方麵的事情了。”


    “最好如此。”


    主從兩人目光閃爍,會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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