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玉奴鋪好床後,殷姝都還未迴來。


    因此這服侍長公主泡腳的活兒,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約莫一刻鍾的工夫,玉奴接過竇阿槐遞過來的一塊潔白芬芳的細絨軟巾子,輕輕包住她白玉般的兩隻腳,低著頭仔仔細細擦拭起來。待擦幹水後,才服侍她穿上羅襪,套上質地柔軟的繡花鞋。


    整個過程中一直無人開口,房內顯得安靜極了。


    蹲了這許久,玉奴的雙腿早已有些麻意,頸間亦跟著微微發酸。低著頭捶了兩下腿後,待麻意散去一點,她才端著銅盆站起來,倒水去了。


    姬容這時方對著竇阿槐道:“時候也不早了,稍後吩咐小二的將飯菜拿去熱上一熱,都趕緊用了吧。”


    竇阿槐自是點頭,走到門邊招來小二吩咐下去。待小二的收了飯菜出去後,她才扶著姬容站起來:“阿槐先服侍夫人梳洗。”


    “嗯。”


    等到玉奴淨過手出來不久,小二的便將熱好的飯菜送了上來。竇阿槐已服侍姬容在裏間睡下,出來後見她立在一旁未曾擅自用飯,心中便滿意一點,走近前道:“用罷。”


    玉奴這才敢在桌前坐下來。


    二人正用著晚飯,一旁炕邊許久沒聲響的袖雲便哼唧著醒了過來,她看著二人正在用飯,奈何小姐不在無人攙她起來,又下不了麵子求這二人,便隻得強忍住餓意,暗自吞著口水。


    玉奴瞧過一眼,手上便頓了一下,可一想到她待自己如同仇敵,也就壓住不忍偏過了臉去。


    亥時二刻,玉奴梳洗畢正解著罩衣準備歇下時,緊閉的房門外便傳來了動靜。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進來時,她還是微微驚了一跳,抬眼朝著袖雲看去,就見她已睜開了眼睛,許是知道門外是誰,正強撐著身子要起來。


    玉奴沒有動,默默移開視線,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動作。


    殷姝在門外等了許久,房門才被人慢吞吞的打開,她見前來開門兒的是袖雲,便沒忍住暗暗瞪了她一眼。


    見房門已開,魏光禹便在她身後低聲道:“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我去了。”


    殷姝往那昏暗暗的屋裏瞄去一眼後,才轉過身來,一時二人離得更近,一眼看去還當是相擁了在一起,她笑道:“懷璧哥哥,你可別忘了方才答應姝兒的事兒。”


    魏光禹點點頭:“自是不會,快進去罷。”


    殷姝這才滿意,故意將音調拔得更高:“我要看著懷璧哥哥走了才進去。”


    “莫鬧。”魏光禹聲音低沉,略微攢眉,“快進去。”


    殷姝氣得暗自磨牙,卻因想要氣一氣房內的兩人,便忍住脾氣好聲好氣的道:“那姝兒便進去了,懷璧哥哥迴去後也要早些歇下。”


    魏光禹淡淡一嗯,見她進去後,方轉身走開。


    房中不僅燈點得暗,也寂靜。


    玉奴睡在炕上,手心中緊緊攥住被子,眼眸微垂,暗惱自己為何不能沾枕就睡,此刻也就不會這般莫名的心緒煩悶。


    殷姝已經步了進來,聽見炕上傳來翻身的動靜,便自然而然的當她這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在原地停頓下來,隨後笑了一笑,語調不高不低的問向袖雲:“你可用過晚飯了?”


    袖雲自是說沒,連帶著出口的語氣還有些委屈,眼眸兒微微泛紅。


    殷姝麵上難看片刻,知道這是趁她不在都欺負她的丫頭呢,因此冷下聲道:“是隻你一個未用還是都未用?”


    袖雲便虛弱的迴道:“我身上有傷,爬不起來,她們亦未想過幫一幫我。方才是怕小姐在外等急,這才咬牙硬.挺爬了起來。”


    聽她這般一說,殷姝又有些歉疚了,方才不該瞪她那一眼。她把她扶到炕邊坐下:“在此等著。”說著摸出一錠碎銀子,走到門邊吩咐下去。


    不久之後,便接到碗燕窩魚片粥,她走迴炕邊坐下,親自喂了她吃。


    袖雲險些被感動的哭出來,甕著聲道:“小姐,你可吃了?”


    殷姝點頭:“我與懷璧哥哥一道吃的。”說著還有意往玉奴那瞥去一眼,“快吃,吃完早些睡下,明日可還得趕路呢。”


    袖雲了解她,知道怎樣能夠討好她,因此又問:“小姐,方才你與爺說莫忘了答應你的事兒,到底是何事?”


    殷姝果然笑起來:“後日,你想想看後日是個什麽日子?”


    袖雲沒頭沒腦的,一時沒想起。殷姝剛不滿的瞪她一眼,她就一聲低唿:“憶起來了!那日是小姐的芳……”殷姝一個眼色扔過去,袖雲趕緊改了口,“是個好日子!”


    殷姝便又笑,二人嘀嘀咕咕嘴上說個不停。


    聲音雖不會太大,但因玉奴就在邊上睡著的緣故,那不太大的聲音也就顯得十分嘈雜了。


    她有些不滿的翻了個身,本就睡意淺,如今又與這主仆二人同在一間,一時閉著眼睛怎麽也安不下心來,心下躁動的厲害。


    想到明日還要趕路,若夜裏未歇好,白日怕是就得難受的厲害。因此再捱了一陣,見這二人還不知收斂時,她便有些氣憤的坐了起來:“夜深了,你二人能否小聲一點,夫人可還在裏頭歇覺呢。”


    許是出身決定一切,讓她在與她說話時,不自覺的就忌憚下來,原本在心中還硬氣著的話,出了口,就變得軟和下來。


    主仆二人相視一眼,袖雲就道:“夫人都未說話,你算個什麽東西?就想著來代表夫人了?”


    “我隻是讓你們小聲一點,從未想過要代表夫人,你莫在此亂扣罪名。再者,若是真等到夫人開口說話,想必你二人就該受罵了。”玉奴提著心說完,在二人難看的臉色之下硬著頭皮再說一句,“如今咱們身份可都一樣,都是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頭,我若是個東西,那你……”咽了咽口水,“你、你們自然也是。”


    房內氣氛一時凝結住,低沉的厲害。


    下一瞬,殷姝將碗重重一擱:“你膽敢再說一遍。”


    袖雲同仇敵愾,便是身上有傷,亦不忘在旁怒目瞪她,主仆二人一時間臉色一般無二,同樣的惡毒可怖。


    玉奴心裏雖怕,但嘴上還是在硬撐:“我、我並未說錯。”


    “小賤人!”殷姝咬牙切齒,早想收拾她了,撲過去便揪住她的頭發。


    不妨她會一下子撲過來朝她動手,玉奴毫無防備,當即就痛得哀叫一聲,手上拚命拽住自己的頭發,奈何自己力氣不比她大,還是讓她扯得頭皮生疼,眼眶裏瞬息間升起了水霧。


    “快、快放開我!”她叫起來,再顧不得聲量高低,滿心都鑽在了痛到不行的頭皮上,淚珠兒滾滾而下……


    殷姝冷笑,手上用力將她扯過來,玉奴痛得臉都白了,若不是自己一直拚命往裏拽著,想必方才要被她扯下一大把頭發。出口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別、別再扯了,殷小姐饒命,我再不說就是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眼下處在弱勢,不敢再與她硬著來了。


    “這會兒知道怕了?”殷姝哼了一聲,手上力道半分不減,用力將她拽到炕邊,之後一腳朝她腰部踹去,“小賤人,快去死吧!”


    “啊——”身子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一時令她疼得話也說不出來,抱緊身子縮成了一團。


    主仆二人低聲笑了許久,見那小賤人縮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袖雲不免心驚道:“小姐,她怎地不動了?可是……”


    嘴邊的笑意瞬間僵住,殷姝亦有些不安,試探的伸出腳踢了踢:“小賤人,小賤人?你不會這般沒用吧?”對方還是一動不動,殷姝蹙了蹙眉,心中大驚,忙蹲下身子去察看。


    小心撥開她蓋住臉的頭發要去探她的鼻息時,不料驀地就對上一雙又黑又亮安安靜靜的眼睛,一時不妨,她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後一縮:“裝神弄鬼做甚?你個小賤……啊!啊——你你你、你快鬆手啊!”


    到口的話還未罵完,頭皮上便是一陣劇痛襲來,她居然被個小賤人給算計了!一陣又一陣足可令她發瘋的劇痛傳來,殷姝一時連瞳孔都變得赤紅了,模樣可憐又可怖。


    她還在哀叫,但玉奴卻死死揪住不肯放,她臉上雪白一片,腮上還沾著尚幹擦去的冰涼的淚水,烏濃厚密的長發鋪的滿地皆是,淩亂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雖死死揪住殷姝的頭發不放,讓她也嚐到了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痛之感,但不可忽略的是——她此刻渾身都在顫抖,尤其兩隻手上,抖得比哪處都要厲害。


    她報了仇,但她心中又忍不住開始害怕,害怕到了最後會被她整得更慘。


    因她身後無人,無人會一心一意的保護她,到時魏將軍會向著自己?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但是做也做了,結果都是一樣,她又何必要心慈手軟?盡管手上抖得厲害,她仍舊將她的頭發揪得死緊,聽著她的哀叫聲,她心中又痛又快,明明想笑,最後卻哭得更兇了……


    袖雲自驚嚇中醒過神來,當即就是一聲大叫:“快、快來人啊!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她強撐著身子下了地,急著要撲過去救迴自家小姐的頭發時,怎料那小賤人心腸狠毒,拽住小姐的頭發將她拖離的更遠,她一時著急,剛快行了兩步心口便是一陣絞痛,痛得她體力不支當場就倒在地上,望著自家可憐的小姐無能為力。


    她正心疼的掉著眼淚,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袖雲忙將頭抬起來,循聲望過去。


    竇阿槐沉著臉走出來,見到眼前這一幕時,到底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當即斥道:“還不鬆手。”雖然她也樂得瞧殷姝受虐,但想到駙馬還在,為了殿下與駙馬的關係,她隻有壓下那隱約的遺憾可惜之感。


    玉奴猶豫,她沒有立刻鬆手,但力道上還是減輕不少。


    竇阿槐見她不肯鬆手,剛要再斥,哪料情況就發生了逆轉。隻見殷姝趁其不備,用力拽迴自己的頭發,隨後反客為主,騎在她身上後揚手便去扇她的臉。


    “啪——”的一聲脆傳開,左頰上升起火辣辣的滋味時,懵住的玉奴才算迴過神來。她見她扇了自己耳光還不夠,竟還準備用她尖細的指甲劃自己的臉時,便是大駭,慌忙用手蓋住了臉,險險躲過了那狠辣的一爪。


    手背上鮮血淋漓,疼得鑽心。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她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殷姝雙目赤紅,帶著滲人的溫度,眼看她又要一爪朝自己抓來時,緊急中她摸到她垂在地上的長發,攥在手心中想也不想便是用力一扯。


    殷姝就快伸到她臉的手上霎時間頓住,她痛得尖叫一聲,隨後殺紅了眼一般,手上改了方向也去揪她的頭發,一時間二人扭成一股,廝打成團。


    竇阿槐在旁幾乎看傻了眼,一個是平日裏瞧著柔柔弱弱跟個小兔子似的女人,一個是出身名門的千金閨秀,此刻正與那外頭的潑婦一般滾在地上揪著頭發亂打。兩個女人尖叫連連,一聲賽過一聲,又抓又扯嘴裏還在尖叫,她瞧了一陣熱鬧後,也怕到時受責。


    因習過武,她走上前三兩下便將二人分開,正準備訓斥兩句時,恰在這時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伴著一聲巨響,一名高大偉岸的男人走進來,待瞧清眼前一幕,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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