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豔陽高照,正是日中時分。


    一行人本是進店用午飯,卻不想真正入了雅間,場麵卻僵持起來。


    原因則是姬容不準許殷姝與她同桌用飯。


    姬容一現身,眾人都不如早些自在快活了,梅延峰自也包括在內。


    蕭寒更不用說,當著長公主殿下的麵,借他一個腦袋他都不敢再與將軍同桌用餐,眼下這二人正一個坐在桌邊,一個立在魏光禹身後。


    殷姝主仆正抱著包袱立在不遠處的門邊,當中殷姝的臉色尤為複雜,既怨憤又委屈,微微垂著眼眸。


    玉奴隻覺房中氛圍格外壓抑,以至於她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連唿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不知自個該站到哪兒去,眼下隻恨不得有條地縫能讓她鑽下去。


    房外風和日麗,房內卻是陰氣沉沉。


    魏光禹瞥了殷姝一眼,隨後便不快的開口:“出門在外,她又不是下.賤人,同桌用飯又有何妨?”


    殷姝一聽,也不再低眉順眼了,頃刻昂首挺胸。


    袖雲見自家小姐如此,為了不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便也跟著昂首挺胸。


    姬容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不理會身旁一心為著其他女人考慮的駙馬,遙遙對著梅延峰打了個手勢:“梅先生,請。”


    梅延峰受寵若驚,忙站起身拱了拱手,溫和笑道:“謝殿下款待。”


    款待?姬容嘴角微抽,豔麗的眼目朝他瞄去一眼:“梅先生倒會說笑,不過……”她話鋒一轉,“倘若日後真有機會,必在府上設宴一迴,好好款待梅先生一番,方不負今日之言。”


    梅延峰看向她的目光中便帶著點欣賞的味道,提起酒壺斟了兩杯出來,隨後雙手送至她眼前。


    姬容剛垂眸看了眼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立在她身側的竇阿槐便是一聲嗬斥:“放肆!”說著就要打下他手中的酒,見他生得俊朗風流,她便把他比作外頭的浪蕩公子,隻當這是打著調戲自家主子的主意。


    梅延峰正無言,姬容便開口責備:“阿槐,怎麽與梅先生說話的?還不向梅先生賠禮道歉。”


    說著,手上接過了那杯酒。


    竇阿槐自是板著臉不動,姬容正蹙眉,梅延峰便趕緊笑言:“竇女史快言快語,必是無心之言,梅某並不怪她。再者,梅某此舉確有唐突。往日無甚機會,今日算是頭一迴與殿下接觸,在此之前梅某曾對殿下有過誤解,今時今日才覺羞愧無顏,這一杯算是梅某的賠罪。”說著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姬容則放下了酒杯,她一口未沾,隻是用指腹沿著杯沿緩緩摩挲。


    梅延峰也不覺得難堪,他笑笑,再次落座。


    一落座,方後知後覺的發現一道淩厲的目光,便是不去看他也知道是誰,頓了一頓,他自我調侃道:“瞧我一時興起,竟沾了酒,忘了一會兒還要趕馬車。”看向蕭寒,“蕭兄,一會兒可得多擔待些。”


    蕭寒迴以他一個冷眼。


    梅延峰麵色不變,這才將目光轉到魏光禹身上:“魏兄,弟方才興起沾了些酒水,兄可會怪弟?”


    魏光禹冷哼一聲,不曾理會於他,動筷之前,他招來守在門外不遠處的小二,冷聲吩咐道:“照著原樣再置一桌,速速去辦。”


    小二的樂顛顛的正要跑下樓去,姬容卻又喊住他,想著竇阿槐姐弟,她便也道:“照著原樣置兩桌送上來。”


    “咳咳——”梅延峰險讓一口湯水嗆到,魏光禹立刻警告的瞪去一眼,梅延峰心中叫屈,然到底不好再笑話他。


    不一時,門外響起叩門聲,得了準許,店小二的便陸續送了美食佳肴進來,妥當後,退了出去。


    殷姝攥著手帕,隻覺萬分屈辱,在看到魏光禹示意她坐到邊上一桌用飯時,她委屈的連眼圈兒都紅了:“懷璧哥哥……”


    姬容眉一皺,竇阿槐立刻斥道:“你是什麽身份?竟敢當著主子的麵這等放肆!主子的人容得你這樣稱唿?”


    殷姝看向魏光禹,就差委屈的奪門而出時,魏光禹便已開口:“刁奴!再開口便滾出去!”


    她這才頓住手腳,心中略略好受一些。


    竇阿槐根本不懼他,她低頭請示一聲:“主子。”


    姬容按了按額角,聲音微冷:“行了,你也去一旁用飯,不必在身邊伺候。”


    “阿槐服侍完主子再吃。”竇阿槐不肯離開她身邊半步。


    姬容抬眼斜她:“你擔心什麽?同在一個屋簷下他還敢對我不利不成?去罷。”竇阿槐還待堅持,姬容便已是不悅,輕斥,“還不快去!”


    竇阿槐隻得不情不願的到旁用飯。


    這間包房不小,置了一張大桌與兩張小桌後仍有站腳的地方。當中那張大桌邊上,自是坐著魏光禹三人。餘下的兩張小桌則分別是蕭寒、竇修兩個男子與玉奴等四個女子在用。


    落座後,方才的壓抑之感倒消退一些,玉奴早也餓了,坐定後便動筷吃起來,無甚閑心去理會殷姝主仆與竇阿槐三人。


    殷姝見自個與三個下人同桌用飯,深以為受到了侮辱,因此無半點的胃口,矜貴的就是連筷子都不願碰一下,便這般幹坐在桌前,盯著三人吃。


    袖雲怕自家小姐到時餓著,便一直在旁勸她:“小姐,多少吃一些,稍後還需趕路,路上餓了可怎麽辦?”


    殷姝瞪她一眼:“吃你的就是。”眼睛卻有一下無一下的朝著玉奴掃去,瞧她埋著頭隻顧吃,便是一聲輕嗤,“八輩子沒吃過似的,怎地不投胎去做頭豬去?”


    一路上早已習慣她明裏暗裏的冷嘲熱諷與挑釁侮辱,玉奴見怪不怪。她也不駁她,因她知道,即便是駁迴去嘴上一時痛快了,過後還是要遭殃的……


    故此她抿了抿唇,隻作未聞。


    她不接自個的茬兒,殷姝便一肚子邪火無處可發,心中氣的咬牙切齒,偏偏麵上還得裝出一副溫柔得體的模樣。隱在桌下的手絹已經被她扭扯的不成樣子,姬容那個賤人她不敢對付,眼前這個小賤人她還不敢對付了不成?許是一時腦熱,她悄悄朝著袖雲使了個眼色。


    不愧是自小就在她身邊伺候的老人,殷姝隻將眼睛朝那熱氣騰騰的湯盅上拂去一眼,袖雲便會意過來。


    她將屬於自己的那一盅端到麵前來,舀起吃過一勺,便故作不滿的皺眉:“味道怎地這樣淡,我讓小二的拿去再調調味兒。”


    說著就起身,端著湯盅的兩隻耳朵,朝著玉奴的方向走去,眼看就要自她身後路過時,竟不知怎麽地一下便差點絆倒,手上的滾湯直直朝著玉奴潑去。


    玉奴剛聽見一道驚唿聲,尚未轉頭去看,手腕上便就一緊,原是竇阿槐大力將她扯了過去,她先還不明,等到右側小臂上傳來強烈的灼痛感時,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來不及開口質問她,便已經被小臂上強烈的痛感奪去了心神,一時疼得站都站不穩,跌坐在地上難受得眼眶通紅。


    動靜這樣大,魏光禹等人很快察覺,瞧見小女人蒼白的小臉,魏光禹隻覺得心口某處莫名的一縮,走上前想也未想朝著袖雲便是一腳踹過去。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袖雲在受了個窩心腳飛出數丈,猛地一墜地後都還未完全反應過來。


    殷姝見自己的心腹丫頭口吐鮮血,麵無人色,登時被嚇得七魂去了三魄,撲過去直拍打她的臉:“袖雲,袖雲你醒醒!袖雲?袖雲!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紅著眼睛險些哭出來。


    到底是自幼在自己身邊伺候的人,二人年紀又相仿,便是一條狗養了十餘年也會有感情,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對她忠心耿耿的人。


    她見袖雲閉著眼,怎麽搖也搖不醒,如同死去了一般,心都涼了大半截。


    一時鬆開她,木木的朝著魏光禹望去,卻見他正臉色發沉的抱起了那個小賤人,眉宇間竟還有著兩絲心疼之意時,她便像是一瞬間瘋了一般,跑上前便緊緊揪住他的袖口,哭嚷道:“懷璧哥哥,袖雲並非故意的,快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她是姝兒的丫頭啊!”


    魏光禹此刻正惱她的丫頭心思歹毒,厭屋及烏,一時不免就將惱火遷怒至她的身上:“鬆手!”


    殷姝驚了一下,連忙鬆了手。


    魏光禹眼下無暇顧及她,隻冷聲警告道:“好好管教管教你的丫頭。”見她眼睛發紅,心中又覺不忍,還待開口,梅延峰便已經端了盆架上那盆涼水過來。


    出了這等事,他一貫溫和的麵上也失了好臉色,示意魏光禹抱著人在旁坐下,隨後將盆擱在桌上,來不及挽起自個的袖子,便伸長手去掀她黏著皮膚的衣料。瞧見那白藕似的一截小臂上有著通紅通紅的一大塊時,心中便是一緊,忙將那截小臂整個沒入涼水中,不時還在旁澆水。


    玉奴痛的哀叫一聲,埋在魏光禹懷中的小臉上糊滿淚漬,不斷的想要抽迴手臂。


    梅延峰忙固定住她的手,不準她縮迴去:“忍一忍。”又轉頭吩咐蕭寒,“再去要些涼水來。”


    蕭寒飛一般的奪門而出。


    “不……不要再澆了……”玉奴仍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上,疼得聲音都在發顫,她癟著嘴小口裏不停的嗚嗚咽咽,“疼,又刺又疼,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閉嘴。”魏光禹聲音震耳,然落在她背上的手掌卻是極輕,“再敢胡言亂語試試看!”


    玉奴閉著眼直掉眼淚,此時此刻哪裏還顧得了他的威脅,滿心都鑽在了小臂上的痛楚中,她邊哭邊還在繼續胡言亂語:“不活了,真的不想再活了,生不如死的……”


    魏光禹見她沒完,竟越說越離譜,一時臉色鐵青:“還在胡言亂語!”不等話落,抬手便捂住了她的口。


    “唔,唔唔唔……”


    不久,蕭寒提了兩大桶涼水進來。


    梅延峰迅速替她換了盆更加涼的水,仍然一麵澆水,一麵查看傷勢。


    靜靜瞧了這許久,姬容總算是收起萬般複雜的心緒,她移開目光,對著竇阿槐道:“阿槐,奴過主承,去掌她的嘴。”


    殷姝一時還未聽明白,等到一巴掌糊在臉上,傳來火辣辣的感覺時,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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