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珍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靜悄悄的,身邊一個丫頭也沒有,隻留屋角一燈如豆,她有些恍惚,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想此時多半是在夜裏,也不知她昏睡多久了,為什麽沒有丫頭在身旁守著。


    她合眼靜靜地躺了片刻,很快她便發現了身邊,熟悉的氣息,那是表哥特有的味道。


    睜眼,是男子熟悉而英挺的睡臉,耳邊是表哥沉穩均勻的唿吸,鼻端仿佛還能聞見那日的血腥味,空氣中隱隱飄著些中藥特有的苦香味。


    就著屋裏幽暗的燈光,周寶珍朝蕭紹臉上看了,表哥似乎瘦了些,眼底帶著隱隱的青,下巴上也有胡茬冒出,想必是沒有歇息好的緣故。


    周寶珍在心裏輕歎一聲,不無沮喪的想到,顯然她又給表哥添麻煩了。這麽想著,周寶珍又往蕭紹的懷裏靠了靠,平日要是她這樣動,表哥必然早就醒了,可今日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可見這些日子他有多累。


    因為發燒她出了許多汗,此刻身上黏黏的有些不舒服,口也渴,隻是若現在叫人,少不得要驚動表哥,這麽想著周寶珍就對自己說忍一忍吧,讓表哥好好睡個覺。


    她本就神似倦怠,如此思量片刻便覺得累得很,她將頭同蕭紹挨到一起,很快便又睡去了。


    半夜裏,蕭紹醒過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摸了摸懷裏的珍姐兒,驚喜的發現,熱度已經退下來了。見她嘴唇幹幹的,像是缺水的樣子,他一拉床頭的繩子,不一時雙福和雙祿兩個便進來了。


    “世子可是世子妃醒了?”兩人朝蕭紹福了福,伸頭朝床上看了一眼,有些驚喜的問到。


    “倒些溫水來。”


    蕭紹稍稍將周寶珍扶起來一點,雙祿忙將一塊棉帕,圍在了她脖子底下,雙福這才拿小銀碗倒了半碗溫水,拿了小銀勺一點點喂她。


    水裏擱了蜂蜜,甜絲絲的,睡夢裏的周寶珍嚐到了蜂蜜水的味道,更覺喉嚨裏如火燒一般,她急急的吞咽,喝的急了,少不得就嗆了一下。


    “咳咳。。。。。。”周寶珍咳嗽起來,蕭紹一邊替她拍背,一邊在她耳邊低低的叫她的名字。


    雙福雙祿兩個趕緊上來替她收拾,周寶珍咳著咳著便醒了過來,一雙眼睛水水潤潤的,就這麽看向蕭紹“表哥——”聲音裏帶了無限委屈嬌憐。


    蕭紹親她的額頭,一手輕撫她的背:“好了,表哥知道了,我們英英很棒,真是了不起。”


    他聽雙福等人迴報過那天的經過,說實話,珍姐兒那日臨危不亂的表現和頗為強硬的處事風格很讓他詫異,這可有些不像平日裏的珍姐兒,說起來每每同珍姐兒在一起,她總是讓他覺得驚喜。


    “表哥,生孩子嚇人的很。”


    這一病,傷了元氣,周寶珍說起話來,便覺中氣不足,才說這麽幾個字,她說起來也頗為費力,人也跟著喘起來。


    蕭紹抬手,撫上她的前額,入手一片濕涼,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周寶珍就出了一身冷汗。


    蕭紹拿帕子替她擦汗,嘴裏對她說到:“又說傻話,你姐姐不是沒事了。”


    親曆過姐姐生產時的情形,周寶珍深深為自己的身體擔憂起來,這樣的身子別說生孩子了,恐怕就連受孕也很困難吧。這麽想著,周寶珍的神色便有些黯然。


    蕭紹察覺她情緒低落,以為她是在為了周雲華的事傷心,便安慰到:“好了,事情都過去了,那個惹事的姨娘已經發賣出去了,她生的那兩個孩子,本就是沒上族譜的,如今也被送走了。就是那個江氏,雖明裏暫時不能拿她怎麽樣,可今天嶽母來的時候說,武進侯老夫人已經讓她去家廟裏靜修思過了。”


    周寶珍聞言有些詫異,不想武進侯府這次的反應如此迅速,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姐姐眼前清淨了,能安安心心的做月子,先將身子養好。


    “表哥好像瘦了好些。”


    周寶珍伸手,想去摸一摸蕭紹的臉,奈何手才抬了一半,便無力的落了下去,她有些懊惱的看著自己放在錦被上的手,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蕭紹見她這樣,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了,朝她說到:“英英,你昏睡幾日,如今乍然醒來,人虛弱些也是有的。”


    周寶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正好這時淺碧帶人,端了吃食進來。托盤上有熬的濃香的米粥和幾樣清淡可口的小菜,周寶珍身子虛弱,不宜大補,還得先喝兩天粥,養養腸胃的好。


    周寶珍聞到這粥香味,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餓了,看那盛粥的碗隻是小小一點,眼裏不免流露出這怎麽夠吃的意思。


    蕭紹見了不免好笑,還真是個貪心的小東西,餓了幾日的病人,乍見了食物,便覺得自己能如何如何,可其實全不是那麽迴事。


    “你已經四五日不曾好好吃過東西了,不敢一下吃多了,如今能喝下這碗粥,就很好。”


    周寶珍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心想她現在餓的恨不得能吃下一頭牛,又豈是這樣一碗粥就能打發的。


    蕭紹也不同她爭辯,隻親自端了碗喂她,一小勺粥,細細吹了,又用唇試了試溫涼,這才遞到周寶珍嘴邊。


    周寶珍低頭,一口吃了,心想這粥可真香啊,她以前怎麽從未發現白粥居然也能如此美味。


    第二口,嗯,也還不錯。


    第三口,嗯,也就那樣吧。


    第四口,吃到嘴裏,卻是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她皺眉,胃裏覺得翻江倒海,她忍了會兒,可作嘔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最後還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將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周寶珍趴在蕭紹腿上,直連膽汁也吐了上來,她覺得難受極了,渾身乏力,人如要死過去一般,冷汗更是出了一層又一層,不知何時,便淚流滿麵了。


    肚子是空的,腸胃似乎都痙攣起來,叫囂著它需要食物,可喉嚨卻偏偏同她作對,怎麽也咽不下東西去,這種感覺糟透了,周寶珍又難受又委屈,隻抓著蕭紹的衣襟抽噎起來。


    其實,她是想嚎啕大哭的,可這具身體卻似乎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隻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滑落,那模樣,要多造孽,就有多造孽。


    蕭紹心疼的不行,可一向戰無不勝,智計百出的他,此刻麵對脆弱如琉璃一般的周寶珍,也第一次手足無措起來,所有的計謀在如何讓周寶珍能吃下東西這個問題上,似乎毫無用處。


    “表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周寶珍氣若遊絲,人也似睡非睡起來,她想自己是不是要活不成了,這麽想著就心酸起來,她才十五歲,才剛剛嫁給表哥,她還沒有做過母親呢,她要是死了,表哥可怎麽辦?


    生平第一次,周寶珍倒有些怨恨起人來,隻是比起那個姨娘,周寶珍倒更怨恨江氏些。


    “又說傻話了,你不過是病了兩日,哪裏就能死了?”


    這話犯了蕭紹的忌諱,就見他虎了臉,對周寶珍訓斥到。


    誰成想,周寶珍見了蕭紹的反應,倒有些放心下來,心想若是自己要死了,表哥必不會這樣訓她了,定要百般哄著她才是。


    這麽想著,她對蕭紹笑了笑,眼睛鼻子都紅紅的,聲音低低的嘟囔了一句“那便不死吧”,人便又睡了過去。


    蕭紹看著病的要死要活,卻還對他耍無賴的周寶珍,直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打一頓才好,有她這樣嚇人玩的?


    這一鬧,耗費了周寶珍不少精神,不一時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她睡了,別人卻是睡不成的,蕭紹讓人重新找太醫來替周寶珍診脈,開方子,熬藥。這裏,又讓宮嬤嬤想法子,必要讓周寶珍能吃下東西去才好。


    宮嬤嬤這會子也作難了,這東西既要容易入口,還得有營養,卻又不能滋補太過了,關鍵是不能再刺激主子脆弱的腸胃了。


    最後,宮嬤嬤想起民間,有那孩兒沒奶吃,家裏又請不起奶|娘的,便用那米湯代替母親的奶|水喂給孩子,也能把孩子給養大了。想那剛出生的孩子腸胃是何等嬌弱,卻能吃米湯,可見這東西既容易入口,還養人。


    藥煎得了,可這迴連太醫也說總得先吃些東西才好吃藥,不然非生生將腸胃弄壞了不可。


    就在蕭紹沉著臉,一籌莫展的時候,宮嬤嬤端了米湯進來,對了蕭紹將自己的想法說了,蕭紹垂眸,沉思片刻,想著既便沒什麽用,但這東西好歹吃不壞人就是了,這才對她說了句“去吧”。


    宮嬤嬤到底比這些人有經驗,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著急,就見她拿了小勺子,舀了米湯一點點往周寶珍嘴裏喂,一勺米湯直喂了好會兒才算完。喂完了這一勺,她也不著急,直等了一會兒,見周寶珍沒有什麽不適的反應,這才接著喂第二勺,如此小半碗米湯,直喂了半個時辰,這才算是全喂了下去,且周寶珍不但沒有醒,看著臉上的神色更是舒展了不少。


    宮嬤嬤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下來,起身對了一直站在一旁,看著她動作蕭紹說到:“世子,成了。如此過半個時辰老奴再喂世子妃一次米湯,若還能不吐,便能喝藥了。”


    蕭紹點點頭,看著床上的周寶珍,難得對宮嬤嬤誇讚了一句:“到底還是嬤嬤有辦法,下去領賞去吧。”


    周寶珍的身子一日日好起來,可即便那樣,也直在床上躺了小半月才能下床,而這時候,離過年隻差一天了。


    蕭紹因在禦書房被皇帝訓斥,說不想看見他,於是他索性告假在家,沒有去上朝,一日裏倒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房裏陪著周寶珍。


    頭兩日,周寶珍見表哥每日在家陪她,她心裏還挺高興的,可幾日過後,她就有些受不了了。蕭紹像是被她這一病嚇著了,對待她仿佛像是那嗬口氣便能滅了的美人燈,每日裏除了躺著睡覺和吃各種各樣的藥膳補品,別的事就什麽也不讓幹了。


    頭兩日精神不濟的時候,周寶珍倒也不覺得什麽,反正每日裏還是睡著的時候居多,可過了兩日蕭紹還這麽對她,她就有些受不了了,直盼著有什麽事,能將表哥引出她們的院子才好。


    柳氏倒是隔兩日就親自來看女兒一迴,周寶珍問她如今大姐那裏如何了。


    “我的祖宗,你就少操些心吧,你姐姐就是再不濟,也比你強些呢。”柳氏這迴也是被女兒嚇壞了,你說好好的一個人,居然說暈就暈,最後難產血崩的倒是沒事了,她這個看人生孩子的卻是去了半條命。


    周寶珍嘟嘴,有些不滿的看向柳氏,不過知道姐姐沒事,她心裏是高興的:“可惜,兩個外甥的洗三我也沒去成。。。。。。”周寶珍頗覺有些遺憾。


    “什麽時候了,還想著湊熱鬧,你表哥知道了,又該訓你了。”柳氏如今不待見大女婿,對著蕭紹倒重又順眼起來,覺得不管如何,依著蕭紹的性子,家裏是不可能出這樣的亂子的。


    “我聽表哥說,大姐這事,居然正同親家太太有關係?”


    周寶珍難得有些精神了,便對著自家母親八卦起來。她就想不明白了,大家從出生到樣貌,再到為人處事,到底哪裏礙了江氏這婆婆的眼,讓她居然恨的直要大姐死了才好。


    說起江氏這個蠢婦,柳氏便是一聲冷笑,咬牙說到:“這個蠢貨,她也是被那個姨娘給騙了。原本兩人商量的是讓雲華難產,最後不管雲華是死是活,江氏都有理由將孩子抱到自己房裏養著。哼,她這是想學她婆婆,你們的堂姑祖母呢。。。。。。”


    武進侯府的事,周寶珍以前也聽說過一些,可那時候堂姑祖母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江氏她自己立不起來,不堪為塚婦,再加上武進侯世子是個軟弱的,武進侯夫婦也是迫於無奈,為了侯府的長遠著想,才將長孫抱到自個屋裏養著的。可自家大姐大家嫡女,手段教養都是一流的,豈不比江氏這個婆婆更會教養孩子?


    “可誰知,那個姨娘不僅心大,心腸也狠,她想的可不關光是你姐姐,她可是連你來兩個外甥也不想放過的。”


    那位姨娘生了庶長子,可因為種種原因,武進侯壓著,硬是沒讓這個孫子入族譜,她心中雖不快,可卻也還能忍得,想著隻要主母一直不能生,那麽這個家就遲早是她兒子的。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原本以為生育無望的周雲華,不僅懷孕了,而且一懷還就是雙胎。


    她自然不甘心,這時候,盧長信態度的轉變,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向她這樣的人,再失了男人的寵愛,那才真是沒活路了。


    她自小長在那樣的地方,什麽樣的陰私沒有見過,這動起手來自然也就格外狠辣些,基本上這就是絕戶計了。


    柳氏想起那日,武進侯府裏,那江氏知道自己居然被兒子的姨娘給騙了,差點兩個孫子就保不住時的表情,又懼又怕,又恨又怒的表情,就是一陣快意。


    不過,對於盧長信這個女婿,她卻也是失望透了。乍聽消息時,盧長信自也是驚怒的,對母親是傷心,對那位姨娘就是難以置信了。


    可是最後那個姨娘被拖出去時,她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訴說往日情分,尤其是提到兩個孩子時,盧長信的退縮和猶豫同樣也沒有逃過柳氏的眼睛。


    柳氏知道,這個女人是留不得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女兒剛生了孩子,自然是要替兩個外孫積福的,這件事自然就由她這個做母親的代勞了,當然對外也隻說將那姨娘發賣出去了。


    隻是這樣的事,柳氏卻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的,夫妻之間,日子要過下去,且還過的好,有些心結是不能有的。


    至於江氏,堂姑姑武進侯夫人是承諾過的,隻要她還活著,江氏就別想從家廟裏出來了。


    這樣狗咬狗的事,周寶珍聽得有些沒趣,她隻想著,其實這件事說到底,倒有一半責任在大姐自己身上,隻是這樣的話,卻是不好對母親說的。


    至於大姐夫的反應,即便母親不說,她多半也能猜到些,絕情的男人固然不好,可這多情的也並不如何可愛。


    想起那兩個上不了族譜,又被送去莊子的孩子,稚子無辜,可有時候立場已是如此,倒容不得人亂發善心了。


    “母親,你同大姐說一聲,那兩個孩子,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妨平日裏就寬待兩分,別再讓人欺辱了他們。到底是大姐夫的骨肉,如果姐夫那天想起來,沒的壞了夫妻情分。”


    周寶珍知道大姐心裏對那兩個孩子必定是不喜的,但以大姐的性子,也不至於虧待了他們,不過是多費些米銀的事。


    隻是下人裏難免有那拜高踩低之輩,見這兩位落魄了,少不得欺辱幾分。這樣的事,到哪裏也不算新鮮,隻是日後一旦翻出來,這帳卻是要記到大姐頭上的。


    “ 沒得叫大姐花了錢,倒要替奴才擔不是。”


    聽女兒這麽說,柳氏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既然還要同盧長信過下去,那麽就算是為了兩個兒子,有些事雲華也是要擔待幾分的。


    作者有話要說:白天碼了一千多字就出門了,晚上八點多才迴來,就先這一更吧。


    本來有好些話想對大家說的,隻是現在趕稿趕的人暈暈乎乎的,


    要說的話都忘了


    那就等以後想起來再說吧


    祝大家中秋愉快


    親們,作者需要你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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