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天龍食日, 不久司馬奕被廢, 成為兩晉曆史上第一個被廢的天子。同年,南北兩地皆生大災, 糧食歉收,朝廷賑濟不及,使得盜匪四起, 餓殍遍野。無論建康、長安還是鄴城, 日子都不好過。秦策登基以來, 北方幾乎沒有一年風調雨順。旱災蝗災頻發,糧食連年歉收乃至絕收, 鼓勵開荒的政策成了擺設。哪怕有土地, 種不出糧食, 或是種後沒有收成, 對百姓來說都是白搭。太元六年七月,時隔數年, 天龍食日又生, 民間流言紛起來。聯係到今年來的天災人禍, 秦策的名聲再度一落千丈, 長安朝廷眾人都未能幸免。秦璟秦玓等也被連帶, 隻是沒等流言成風,已被長安和青州的消息壓下,終不成氣候。各種流言夾雜, 到最後,人們的關注點仍在秦策身上。朝廷文武心懷忐忑,實在是日食發生得時機太巧,難免會產生聯想。時人信奉仙家神鬼,豪強官員亦不猛免俗。為自身安全考量,之前不敢出言之人,此時紛紛上奏,請秦策網開一麵,饒唐公洛一條性命。同時,為洗刷天子無德、殘暴之名,當嚴查唐氏全族被害、祠堂被焚之事。簡言之,流言成風,不能視而不見。然堵不如殊,莫如承認之前過錯,方能試著挽迴民心。慘案已經發生,秦策身為一國天子,根本脫不開幹係。想要挽救名聲,隻能將犯事的人推出去,使叛軍的怒火有個發泄渠道。如此行事,可以光明正大推說,上天固然降下懲戒,卻非全部針對天子,更多是警告幾姓豪強,讓憤怒的對象就此轉移。上表之人越來越多,其中,有真心想救唐公洛一命的,也有渾水摸魚隨大流的。借機煽風點火,想要報私仇者同樣不少。隨著幾方同時發力,長安朝廷形成一個聲音:唐公洛不能殺!秦策每日上朝,不管願不願意,事情都要議上一迴。大勢之下,他想獨斷專行絕不可能。若強行下旨,命秦璟發兵青州,取唐公洛及從者人頭,必會擔上暴君之名,民心喪失殆盡。然而,讓他就此鬆口,秦策又不甘心。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唐公洛起兵造反是事實。如果不加以懲處,是不是會意味著,隻要情有可原,造反的人都不會腦袋搬家?再遇上野心之輩該怎麽辦?這對統治者來說是大忌!就在秦策猶豫不定時,一封書信送抵長安。看到信中內容,秦策滿臉陰沉,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原來,朝廷猶豫期間,唐公洛已交出占據的城池,率心腹和部曲趕往長廣郡。因做過喬裝改扮,又有百姓掩護,平叛大軍竟然沒能發現。直到他公開露麵,秦璟方才寫成書信,身在長安的秦策才得到消息。無論其中真假,也不管秦璟是否刻意放人,總之,唐公洛帶人離開,交出叛軍駐守的所有城池,青州戰火漸熄是無可否定的事實。唐公洛在長廣郡公開露麵,放出不忍百姓再遭兵禍,放棄起兵的消息。並且大張旗鼓讓人給秦璟和長安送信,明言,如能放過三州百姓,他願交出項上人頭。此舉傳出,唐公洛英雄之名更盛。不等秦策做出表態,停靠在青州的船隊派出人來,當麵表示,如果唐公洛願意,船隊願迎其往建康,並以錢糧贈長安及三州百姓。救人,贈糧。兩件事看似毫無關係,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哪裏是贈糧,分明是要用錢糧換唐公洛一條性命!桓禕親自出麵,更證明消息確實。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眾人口中皆道:長安天子無道昏庸,南邊的天子卻愛惜良才,不惜出錢出糧救一名降將叛將,更不惜背負狡詐、趁人之危的名聲。至於唐公洛起兵時打出“投建康”的旗號,直接被眾人忽略。即便有人提起,也僅在小範圍流傳。三州乃至長安的百姓都以為桓容高義。相比之下,秦策豈止落了下成,簡直是下下成。帶兵平叛的秦璟,本當被一同指責,甚至首當其衝。偏在這時,雁門郡太守挺身而出,曆數秦璟揮師南下的種種,並有並州和青州名宿耆老現身說法,言秦璟治軍極嚴,大軍過處秋毫無犯。遇斷糧的村鎮,更會以軍糧賑濟。雁門郡太守豁出去,壓根不顧長安會是什麽反應。青州、並州和幽州的官員和將領更是上下一心,擰成一股繩,無形中奉秦璟為君,反將秦策拋在一邊。這麽做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長安投鼠忌器,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敢秋後算賬。三州之地,集合三州文武官員和百姓之力,絕不容小覷。叛亂雖然平息,隱患始終存在。一旦事有不對,烽火再燃亦非不可能。畢竟秦璟進兵時,各郡幾乎沒有什麽像樣的抵抗。部分還會做做樣子,很多是直接開城投降。此舉最大程度的保存了青壯兵源,保存了三州的根基和實力。朝廷想要算舊賬,除非把三州文武撤換殺絕,對百姓強行鎮壓。這麽做的結果,別說是秦策,換成誰都沒法承受。事情發展到這裏,秦策終於發現,從最開始,自己就一腳踩進坑裏。自以為成竹在胸、智珠在握,實則是自作聰明,不知不覺落入陷阱,事情的發展早掌握在他人手中。到頭來,自己完全是按照旁人的計劃一步一步前行,直至落入坑底,再無爬出的可能。而這麽做的,不單是南邊的朝廷,還有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