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愔心中存疑,見桓容如此,沒有開口追問,而是正身而坐,等著對方組織起語言。許久,窗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打破室內寂靜。桓容刹那迴神,目光轉向郗愔,沒有任何鋪墊,直接問道:“九真太守李遜,丞相可認識?”“李遜?”郗愔沉吟片刻,頷首道,“臣確識得此人。”“丞相對他可了解?”“了解卻也稱不上,”郗愔頓了頓,蹙眉道,“李氏世居交州,乃地方豪強。遺晉立都建康,李氏一度據交州。後遇朝廷發兵,不敵之下,上表請罪。自遺晉元帝之後,曆代守交州之地,防備夷狄。”“是嗎?”桓容低暔一聲。這和他得到的情報差不多,並沒太大出入。“陛下為何突然提及此人?”郗愔奇怪道。“去歲交州民亂,發寧州兵方得平亂。寧州刺使秘奏,夷狄之亂,九真李氏恐牽涉其中。”如非有地方豪強插手,交州太守未必手忙腳亂,被逼得沒有辦法。能被朝廷委任邊州之人,絕不會是真正的無能之輩。其愛護百姓,施行仁政,官聲向來不錯,桓容左思右想,都覺得交州民亂很是蹊蹺。夷狄劣性難除,無法教化,自然不用多提。境內百姓——尤其是得仁政好處的交州父老竟也參與到叛亂之中,實在有幾分說不過去。窮山惡水出刁民?桓容不憚以“人性本惡”揣測敵人,但就交州數年來的種種,這其中沒有問題才怪!通過寧州刺使的上表,桓容很快留意到九真郡和九真太守李遜。據表書所寫,數次民亂的起源都在九真郡。之前夷人騷擾邊界,劫殺交州百姓,事後多逃入九真郡。太守李遜派兵追襲,十次有九次無功而返,僅有一次成功,多是砍兩個人頭就算交差。種種線索聯係起來,桓容有九分肯定,九真郡內定有貓膩!得知交州刺使為郗愔推舉,同高平郗氏頗有淵源,桓容當即決定出宮,往郗愔府上問個究竟。“陛下是懷疑李遜有反意?”雖是問句,語氣卻帶著肯定。可以想見,郗愔對李遜的觀感如何。“現下不好斷言,朕想聽一聽丞相的意見。”“九真李氏狼子野心。”郗愔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謝安石使計分化夷人,使其無暇禍害邊境,邊患漸除。李遜不甘寂寞,九真郡突然生亂,實不足為奇。早在陛下巡狩時,臣即有意上請,尋機鏟除交州李氏!”桓容眨眨眼,不提其他,李氏總歸是地方豪強,說滅就滅,會不會引起士族反彈,生出兔死狐悲之意?郗愔嗤之以鼻。“李氏與夷人通婚,早有反心。挑起民亂更是大罪,朝廷發兵清繳理所當然。滅其嫡支並不足夠,為免遺留後患,當夷三族。”看著一派仙風道骨,卻是開口滅門、閉口夷三族的郗愔,桓容張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太元五年,六月,建康下旨,調寧州兵入交州,搜捕民亂匪首。寧、交兩州刺使得旨,暗查九真李氏謀反罪證。同月,烏孫遣使入貢,有意與桓漢通商市馬。秦玦隨使臣入宮,見到桓容,大方表明身份,親手遞交秦璟書信,言依照之前定約,有駿馬牲畜不日送至幽州。此外,另有書信呈交桓漢太後。“給太後?”桓容很是驚訝,看著同秦璟有幾分相似的英俊青年,滿心都是懷疑。“家母親筆,感謝太後殿下贈禮。並言,有幾味香料甚好。”說話時,秦玦表情嚴肅,不似平日裏帶笑,同秦璟更為相似。香料?甚好?聽到“香料”兩個字,桓容忽然覺得,劉皇後的書信絕不隻感謝這麽簡單。第二白七十九章 召見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忙過數月,好不容易放鬆心情, 得些清閑日子。每日裏逗逗雪豹, 詢問一下桓偉和桓玄的課業, 偶爾還會聽幾曲新調,或是喬裝做尋常士族女眷, 出台城遊玩賞景。上巳節時,青溪裏設宴,袁峰首次被邀, 很是緊張一迴。乘車入城時, 少年的車被女郎圍住, 落滿鮮花絹帕,還被胡族少女砸了金馬。不及王謝郎君車前盛況, 在同輩中卻數佼佼者。宴上被眾人調侃, 袁峰徹底鬧了個大紅臉。節後入台城請安, 遇南康公主詢問, 袁峰支支吾吾,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聽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笑聲, 袁峰詫異抬頭, 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頂著滿頭霧水離宮, 始終是一腦袋問號。經桓容提醒, 袁峰方才得知, 上巳節當日,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結伴出台城,親眼見過車架經過的盛況。隔日, 就有士族女眷入宮請安,向南康公主打聽袁峰是否定親。“定親?”袁峰詫異。“定親。”桓容點頭。看著耳根發紅的袁峰,頗有“我家兒郎初長成”之感。袁真在世時,陳郡袁氏聲名顯赫,不及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也是士族聯姻的首選。因袁真不滿朝廷,據壽春叛亂,叛軍被桓容剿滅,各家以為袁氏將就此沒落。哪裏想到,袁峰年少聰慧,得桓容和南康公主喜愛,自幽州就帶在身邊,視同血親。桓漢代晉,桓容入主建康,建製稱帝。袁峰更被帶入台城,與桓偉桓玄一視同仁。直到元服之後,方才搬入青溪裏,重歸袁氏舊宅。人雖然出宮,南康公主和桓容的關心始終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