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見過盛肉糜的碗會冒熱氣?好在他坐在上首,和群臣有一定距離。若不然,肯定會當場露餡。一曲結束,舞者行禮退下。宦者宮婢進上新菜,是用香料炙燒的海魚和鹿肉,伴著新菜更有新酒。比起尋常所飲,此酒明顯烈了許多。多數官員不知底細,一觴飲下,胸口瞬間猶如火燒,臉頰頓時飛紅。列席的番邦使臣大叫痛快,有人喝得興起,直接離開席位,大步走至殿前。“偉大的皇帝陛下!”使臣單手扣在胸前,好話不要錢一般向外倒。說話時不講究技巧,實在過於直白,聽得桓容都有些不自在。好話說完,使臣道出實意,希望能大量市買這種烈酒。使臣在建康半月,進出坊市數次,壓根沒見過這種酒。故而拿不準,這種烈酒究竟有多少,是否允許市賣。如果允許市賣,絕對要先下手為強,搶在他人之前開口。即便數量有限,也能多分到幾壇。能被國主和部落首領委以重任,率隊入桓漢入貢,絕不會是愚鈍之輩。烈酒送到宴上,不少人就心生猜測,怕是背後另有深意。然而,哪怕眼前是個坑,為這樣的美酒,照樣要捏著鼻子向下跳。對沒有掌握釀酒方法的草原部落而言,烈酒就像是神馬,可遇不可求,遇上就絕不能放過。機會擺到麵前,豈能就此錯過?“偉大的皇帝陛下,您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陽,您的光輝能照耀天下!”桓容咳嗽一聲,暗自慶幸,幸好早放下酒杯,否則肯定會當場失態,被史官記錄在文獻中,成為第一個在宮宴上被嗆到的皇帝。不過,使臣所請正中下懷。之所以將烈酒擺上宮宴,還是在這樣的場合,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打開市場”。由商隊開拓生意也非不可,然而,在宮宴上打出名聲,價格必定能高上數倍。事情傳揚出去,也不會有人覺得要價太高。打上“禦用”兩字,本身就代表著高端大氣上檔次。心太黑?桓容攤開手,表示無所謂。釀這種酒需要糧食,如果價格不高,豈非吃虧?這樣的年月,隔三差五就要鬧天災,糧食歉收甚至絕收。哪怕有西域商路和海貿補充,大量釀酒仍會引來詬病。想要堵住百官的嘴,無非“利益”二字。由西域和海上市糧,送到工坊中釀成美酒,再以高價市出去,得來的利潤絕對不菲。以商稅的形式入國庫,國家不差錢,可以繼續減免百姓糧稅。待熬過最艱苦的一段時期,開荒初現成效,畝產達到一定水平,一切自然而然就會走上正軌。甭管條件是否苛刻,是不是存在理想化的成分,事情總要有人去做。況且,試一試不會有太大損失。如果能夠成功,必定會少走許多彎路,於國於民大有裨益。至於受損的鄰居……桓容端起羽觴,笑眯眯的同使臣共飲。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壓根不用良心不安。後世的史書是否會指他心黑,是個欺壓外邦的惡人,桓容根本不在乎。番邦使臣大力懇求,甚至提出以黃金換烈酒。桓容沒有當場答應,顯然是在吊對方胃口,準備放長線釣大魚。偏偏有人主動咬鉤,而且不隻一個。多出競爭者,使臣咬鉤的心情愈發迫切,恨不能縱身一躍,牢牢抓住魚線,幾下纏到自己身上,不給旁人任何機會。將這一幕看到眼裏,滿朝文武都有些無言。郗愔險些噴酒,不得不轉頭咳嗽兩聲。謝安勉強維持住謫仙姿態,抖動的嘴角卻出賣了他。王彪之坐在席間,臉色漲紅,不知是被酒氣熏染還是憋笑所致。唯有賈秉和郗超一派淡然。兩人甚至舉起羽觴隔空對飲,很有惺惺相惜之感。站在同一立場,就挖坑埋人之事,兩人十分有共同語言。殿前的一幕實在過於滑稽,讓人忍俊不禁,連樂聲都變得時斷時續。桓容滿臉為難,嚴肅表示:不是朕為難諸位,實在美酒釀造不易,數量有限,不好分啊。不好分?那就不分!有使臣反應快,立即一骨碌站起身,搶在他人之前提價,仿佛嘴裏的不是金子,而是路邊的石塊。爭相“叫價”之下,給出的價格越來越高,很快超過桓容預期。等到有人勝出,估算可以獲得的利潤,桓容用力咬住後槽牙,才勉強壓住上翹的嘴角。亂糟糟的場麵實在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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