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婢仆攙扶起身時,秦玖踉蹌著站穩, 視線朦朧的看向秦璟, 似在喃喃自語, 又似對他人道:“後悔,我何嚐不後悔, 奈何……”話沒有說完, 雙眼重又合攏, 似睡了過去。婢仆差點支撐不住, 在側的童子上前幫忙,才將秦玖順利送到榻上。一麵屏風阻隔內外,秦璟收迴視線,揮退婢仆,拿起酒勺,舀起滿滿一勺烈酒,緩緩倒入羽觴。自兩年前,鹽瀆酒聲名鵲起。尤其是烈酒,初飲如刀刮過喉嚨,在腸胃間燃起一團烈火,南地市得一般,運至北地卻供不應求。現如今,隨著西域商路日漸繁榮,鹽瀆美酒隨絹綢瓷器等流入西域諸國,並經西域商人傳入更遠的國度,據悉往來一趟,價格能翻上十幾乃至幾十番,賣出天價都是尋常。看著觴中清冽的酒水,秦璟半合雙眼,記憶閃過腦海,嘴角輕輕勾起,舉觴一飲而盡。聽到一陣腳步聲,秦璟抬起頭,不期然看到立在門邊的秦鉞,笑著頷首,道:“阿躍過來。”“諾。”秦鉞已經外傅,身高長相幾乎是秦玖年少時的翻版。僅是輪廓稍顯柔和,不如父親和幾位叔父的鋒利剛毅。秦鉞腰背挺直,坐到秦璟對麵,神情嚴肅,一舉一動都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眼前的侄子,讓秦璟想起在幽州見過的袁峰。對比兩個少年,莫名的笑出了聲音。“阿父?”秦鉞麵露不解。“無事。”秦璟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兩聲。之前一番痛飲,秦玖醉得不省人事,他卻沒有半分醉意,隻是眼角眉梢染上些許雲紅,少頃即慢慢散去。“父王下令移都,朝廷遷至長安,西河的高門九成以上將要隨行。”秦璟看著秦鉞長大,叔侄之間的情誼不亞於父子。想到秦鉞肩上的擔子,不禁皺了下眉,語重心長道:“你留在西河,縱有國相輔佐,凡事也當謹慎,身邊的人需仔細挑選,莫要多疑,也莫要過於輕信,以免釀成大錯,悔之不及。”“諾!”秦玖正色應諾,聆聽秦璟教誨。“我同阿兄提過,待父王離開,即可著手清理府內。尤其是你身邊,一定要盡快動手,清理得幹幹淨淨,不留半點禍患。”秦鉞張開嘴,似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阿躍,”秦璟沒有追問,繼續沉聲道,“你要記住,從今往後,說話辦事都需謹慎,處理國政軍事切忌莽撞。”“秦氏祖訓需牢記於心,先祖的警言絕不能忘。”“秦氏承始皇血脈,當全力掃清賊寇,匡扶華夏,護百姓安穩。”“諾!”秦鉞端正神情,用力點頭。“我明日離開,短時內不會再至西河。”秦璟取出一把匕首,遞到秦鉞麵前。匕首看著不起眼,比尋常所用短了兩寸。刀柄以木製成,沒有雕刻任何花紋,樸實、簡單,不顯任何花俏。刀鞘材質特殊,竟是鯊魚皮。匕首出鞘,立時寒光四射,顯然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兇器。“此物隨我多年。”秦璟開口,語氣中帶著懷念,“我年少時外出行獵,不慎在林中迷路,被狼群所圍。箭矢用盡,仗著刀兵鋒利才斬殺狼王,逃過一劫。”“可是那匹白狼?”秦鉞終歸少年心性,聽秦璟提到當年,不由得麵帶好奇,“我聽大君說過,那是頭巨狼,在北地都很少見。”秦璟笑著搖頭,道:“個頭的確大,說巨實是不及。不過,白狼皮確是好東西。”叔侄倆說話時,婢仆撤下酒水,送上茶湯和糕點。秦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加上讀書習武,每日膳食之外總要加幾頓糕點。論飯量,隱隱有了向叔父靠攏的趨勢。“待到冬日,我也要外出行獵。”秦鉞拿起匕首,試著鋒利的刀刃,很是愛不釋手,“就用阿父的這把匕首,親手殺一頭狼王,狼皮送給阿父!”“好!”秦璟笑著點頭,“我等著那一日。”叔侄倆的談笑聲繞過屏風,傳入內室。本該爛醉的秦玖,此刻卻睜眼躺在榻上,仰望帳頂,聽著秦鉞爽朗的笑聲,不覺一陣心酸,隨即又變得釋然。正如他之前所言,大錯釀成,追悔莫及。好在兒子不像他。為今之計,是盡速振作起來,將心懷叵測之人逐一剔除。或許該高興有個頹廢胡鬧的名聲,秦玖冷冷的勾起嘴角。既然要做個混人,幹脆混賬到底。一個被親父厭棄的廢人,偶爾神智不清,揮劍斬殺幾人,理當算不得稀奇。清明之人諸事需要顧忌,難免束手束腳,混人何需講理?他的前車之鑒,絕不願兒子再經曆一迴。與其顧忌許多,不如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的一刀殺了幹淨。想到這裏,秦玖笑意更冷。歸根結底,哪怕心胸不寬,對兄弟生出猜忌,一時走了彎路,他終歸是秦氏嫡長子,自幼文韜武略,未及冠就臨戰殺敵,論起下狠手,未必弱於幾個兄弟。夜色漸深,秦璟告辭離開西院。秦玖起身,用冷水淨過麵,親自將他送至廊下。秦鉞跟在兩人身後,保持兩步的距離。行到迴廊轉角,秦璟側身,低聲對秦玖道:“阿兄裝醉的本事,還是同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多大長進。”秦玖瞪眼,數息之後,到底是搖頭失笑,握拳捶了一下秦璟的肩膀,道:“阿弟裝傻的本事卻是越來越高。”“阿兄說什麽?我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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