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不然。”謝安搖搖頭,對謝玄道,“桓氏欲讓揚州牧,我若接下,勢必壓過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有揚州在手,縱然是郗方迴,對我也要顧忌三分。”謝玄頷首。“然而,我與桓氏之盟亦將現於世人。屆時,陳郡謝氏將踏上一條荊棘之路,選對則通天路,更能榮耀百年。若是錯了,我將粉碎碎骨,謝氏一族都將元氣大傷。”“叔父,”謝玄遲疑片刻,開口道,“桓敬道有北上恢複中原之心。”“我知。”謝安垂下雙目,看著已將冰冷的茶湯,道,“漢室存,則士族高門存。一旦華夏盡入胡賊之手,所謂世家傳承、祖宗榮耀,不過是一場虛話。”看看留在北地的高門,如今都是什麽境況?華夏不存,家何存焉!“桓敬道不是桓元子。”謝安端起漆盞,不顧茶湯已冷,仰頭一飲而盡,“他有恢複中原、結束亂世之心,我意助他一臂之力!”至於之後,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究其根本,打天下和坐穩天下,完全是兩迴事。謝玄沉默片刻,開口道:“叔父,侄請率家將隨軍北伐。”“決定了?”“是!”“好。”謝安點點頭,道,“既如此,你盡早準備動身,朝堂之事無需掛心,一切自有我來安排。”“諾!”“明日朝會之後,無妨給王子敬送去拜帖。”謝安突然提起王獻之,謝玄一時有些茫然。“你能想到之事,以王子敬之才,未必不會想到。”謝安笑道,“說不得,你二人還能結伴北上,路上倒也不會寂寞。”頓了頓,謝安仔細打量謝玄,看得對方不自在,才歎息道:“你有玉樹之名,終不及王子敬之貌,實有幾分遺憾。”謝玄:“……”容弟口中的“抽風”“不著調”,或許就是叔父這樣?第二百零六章 長安之行一朝會之後,王獻之未在台城久留,急匆匆登上馬車,打道迴府。三月之前,郗道茂身懷有孕。這是長女夭折之後,相隔數年,夫妻倆再聞喜訊。王獻之欣喜若狂,族中長輩也是鬆了口氣。王獻之身為琅琊王氏嫡支,同王彪之並立朝堂,今後有可能成為王氏族長,若是一直沒有嫡子,對全族人來說都是個心病。東晉時期,士庶有別,嫡庶分明。如桓大司馬壓製嫡子,扶持庶子,實在是少之又少。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桓容身懷晉室血脈,如若不然,南郡公世子未必不會改封。琅琊王氏詩書傳家,凡事從古禮、遵祖訓。雖不至將庶子做奴仆對待,在繼承人方麵,始終不會亂了規矩。假如王獻之沒有嫡子,他的繼承人不會首選庶子,而是親兄弟的嫡子。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士族規矩如,千百年傳承下來,絕不會輕易打破。王獻之歸心似箭,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飛迴府內。偏偏有人“不識相”,半道將他截住。看著身著朝服,頭戴進賢冠的謝玄,王獻之實在沒法擺出好臉色。“幼度何意?”王獻之皺眉。“子敬莫要誤會,玄實有要事相商。”謝玄本不想如此,奈何送出的拜帖皆如石沉大海,壓根沒有迴音。叔父讓他拜訪王子敬,結伴北上,實有意借機緩和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的關係。可惜王獻之不給麵子,突然生出左性,壓根不打算理會謝玄。實在無奈,謝玄隻能在朝會之後攔人,用最“粗暴”的辦法達成目的。聽完謝玄的解釋,王獻之總不好強行走人,折中一下,請謝玄過府,也好仔細聽一聽,對方究竟有何要事。兩輛馬車行過秦淮河北岸,車廂上的標誌引來路邊人的注意。賈秉坐在牛車上,令健仆減慢行速,看著王獻之和謝玄一前一後擦身而過,不由得微微挑眉,片刻後道:“不必再去烏衣巷,去青溪裏左衛將軍府上。”“諾!”牛車掉頭轉往青溪裏,賈秉合上車窗,靠在車壁,思量著今日所見,當下鋪開絹布,寫成一封短信,隻能歸家之後,立即放飛鵓鴿,將建康變化盡說於桓容。台城的反應不出預料,吳姓也不是問題,高平郗氏因郗方迴而起,終有短板,就如當初的桓氏,不被頂級高門接納。加上郗方迴年事已高,高平郗氏實不足為據。“若是郗景興在,怕不會如此簡單。可惜啊。”賈秉搖搖頭。郗愔和郗超反目,滿朝皆知道。郗融固然有才,到底不及郗超。並且,他算是被趕鴨子上架,在郗愔入朝後鎮守京口。如若不然,他怕是更樂於辭官讓印,每日裏清談養生,遠遠躲開官場和兵權。“英雄末年,卻無可托付之人。”想到這裏,賈秉不免歎氣,生出幾分唏噓。不提賈舍人前往青溪裏,是如何遊說左衛將軍殷康,謝玄做客王府,被孤零零的丟在正室飲茶,身為主人的王獻之,迴府就跑得不見蹤影。知曉事出何因,謝玄倒也不甚在意,一邊飲著茶湯、享用糕點,一邊欣賞屏風上的題字和牆上懸掛的詩畫,倒有幾分自得其樂。好在王獻之並非不知禮之人,見過妻子,確定一切安好,立即來見謝玄,當麵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