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後陷入沉默。“我子落地至今,可有一天安生日子?”南康公主眼圈泛紅,既有憤怒更有心酸。“我子自幼體弱,好不容易長到十歲,卻要隨叔父在外遊學。名義上好聽,實情如何,太後不會不清楚。”桓大司馬不喜嫡子,幾個庶子屢有動作。若是留在建康,南康公主總有看顧不到的是時候,遠走會稽是為避禍!會稽是士族勢力盤踞之地,北來的太原王氏、陳郡謝氏,南地的吳郡陸氏、興郡周氏,皆是樹大根深,更有大儒名士常居,桓大司馬勢力再強,也不可能輕易插進手來。“前歲,瓜兒得了周氏大儒佳言,總算能迴到建康。結果怎麽樣?未留足兩月,一道選官的上表就要遠走鹽瀆!”“南康,我是不得以。”提起桓容選官之事,褚太後就嘴裏發苦。“我知老奴勢大,太後有心無力。可我也和太後明說過,攔不住總能透出消息,太後是如何做的?”褚太後張張嘴,終究是理虧無言。她以為這事已經過去,殊不知,牽涉到桓容,南康公主從不會輕易放下。晉室是她的娘家,顧念親情,縱然吃虧也不會過分追究。但是,損害到她的孩子絕對不行!“去到鹽瀆之後,那老奴仍不罷休。瓜兒報喜不報憂,口中從來不說,但我有眼睛,我會自己看!”“刺客、殺手,從來就沒斷過!”南康公主越說越氣,十指攥緊,銀牙緊咬,飽滿的紅唇留下一道齒痕。“暗中下不得手,那老奴竟讓我子隨軍。試問元帝過江以來,可有士族嫡子被這般打壓?”“幸虧我子聰穎,且有忠心之人相護,方才能保得性命,迴來建康。”話到這裏,南康公主的眼圈泛紅,聲音竟有幾分沙啞。“為了晉室,我可以赴湯蹈火,因為我父為天子,我是晉室長公主!可是,我子不該牽涉進來。有那老奴在側,無事尚要擔憂性命,若是卦言傳出,那老奴更不會善罷甘休!”“南康,事情未到那般地步,且朝中有王侍中等人,大司馬總有幾分顧忌。”褚太後試圖勸說,話語卻蒼白無力。“休要和我提這些!”南康公主表情冰冷,語氣更冷,打斷褚太後的話,硬聲道:“天命如何,豈是他一個未及冠的郎君能夠決定。扈謙既卜出晉室安穩,太後就不能放過我子?”“關乎晉室後代,不能輕忽。無論如何決斷,現下總要清楚分明。”褚太後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南康,扈謙得我許可,將於朝會為桓容卜筮。”南康公主猛地抬起頭,視線如利箭射向褚太後。“太後這是真想要了我們母子的命?”“我豈會如此。”褚太後也有火氣,被南康公主一頓搶白,始終沒有出言反駁,多是因為之前理虧,但如此指責卻是過了。“扈謙不會在群臣前露麵,更不會當眾道出卦言,僅是躲在簾後卜筮。哪怕為了晉室,我也不會讓你們母子輕易陷入險境!”褚太後信誓旦旦,南康公主連聲冷笑,半句話也不信。兩人都不是尋常女子,半輩子都在和權勢政治打交道。沒有相當警覺,南康公主不可能平安生下桓容,更護著他走到今天。褚太後也不會在丈夫兒子先後駕崩,依舊安居後宮,甚至一度臨朝攝政。牽扯到皇室和政治,褚太後輕易不會循私情,南康公主同樣不會相信她的承諾。相信褚太後會為他們母子舍晉室利益不顧?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都稱不上是天真,分明是愚蠢!“太後,我依舊是這句話,無論卦象如何,太後做出何種決斷,如果傷及我子,我絕不會善罷甘休!”“南康,你不要鑽牛角尖。”褚太後皺眉。“牛角尖?”南康公主收起冷笑,眼中閃過一抹譏諷。“不從太後的意就是鑽牛角尖?太後可別忘了,我雖是晉室長公主,夫主卻是當朝大司馬。那老奴萬般不好,手中的權勢到底不是假的。”“南康!”褚太後現出怒色,“你糊塗!”“我糊塗?”南康公主笑出了聲音,對比太後的怒容,愈發讓人脊背生寒,“那老奴有什麽打算,我一清二楚。可太後明擺著要利用我子,又比他好到哪裏去?真被逼到份上,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此刻的南康公主仿佛護崽的母虎,誰敢碰她的孩子一下,她就要和誰拚命!褚太後看著她,心中生出一股酸澀。若她的兒子還活著,她也會如此。哪怕同天下為敵,也要護得孩子周全。這幾年來,她一直在想,也一直在後悔。假如當時多加留意,哪怕以手段強壓,結果是否就會不同?可惜上天無情,世上沒有後悔藥,即便淚水哭幹,也不會給她重來的機會。“罷了。”褚太後突然心灰意懶,“我會給扈謙下旨,無論卦象如何,均不可對人明言。宮中的人也會清理,不會流出半點消息。”南康公主直視褚太後,表情猶帶不信。褚太後苦笑道:“如你之前所言,變數終歸是變數,若是弄巧成拙,反倒得不償失。依照卦象,晉室總能安穩一段時日。至於天子,即便桓元子不動手,朝中也未必容他繼續胡來。早晚有一天,皇位上要換人。”在台城數十載,對帝位更迭一事,褚太後看得格外透徹。“一旦天子被廢,幾位諸侯王皆有機會。桓元子如何決定,朝中之人又是如何打算,現在還不好預料。”說到這裏,褚太後突然話鋒一轉,正色道,“你要做好準備,如果建康生亂,先隨瓜兒往封地去住上幾日,等到安穩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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