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年景當真奇怪!”“二、三月間下冰雹,入冬後卻不如往年濕冷,落這一場雨雪更顯得悶。”“這樣的年月恐有天災。”一個上了年紀的艄公道。“真的?”“鹹康八年,成皇帝駕崩那年,就是三月下冰雹,十一月下雪子。隔年建康城外五十裏地動,豫州遭了水災,隔江的胡人地界遭遇旱蝗,餓死的人不下幾千。”鹹康是晉成帝司馬衍的年號。司馬衍四歲登基,共在位十七年,比起現任皇帝司馬奕,稱得上身具才華,勵精圖治。為削弱琅琊王氏在朝中的力量,司馬衍重用外戚庾亮,組織北伐,意圖恢複和鞏固皇權。他在位時,正是庾氏最風光的時期。庾亮、庾冰、庾翼三兄弟掌控長江上遊諸郡縣,手握兵權,位高權重,甚至一度同琅琊王氏分庭抗禮。可惜的是,庾亮得意忘形,任意殺逐朝中官員,蔑視流民帥出身的將領,引起蘇峻叛亂。亂兵攻入建康,庾太後受逼迫憂傷而死。南康公主得知內情,和庾氏老死不相往來,視其為仇。叛亂平息後,庾氏仍得天子信任,被委以北伐重任。然而事不可成,大軍被胡人擊敗,庾亮鬱鬱而死,庾氏的名聲一落千丈。以琅琊王氏為首的士族力量反撲,朝中局勢徹底翻轉,司馬衍利用外戚振興皇權的努力宣告失敗,年僅二十一歲便含恨而終。在那之後,再沒有一任皇帝做過類似的嚐試,至司馬奕繼承皇位,更是徹底奠定了“吉祥物”的稱號。論理,庾氏作為外戚,族內先後過出過兩任皇後,又對王謝等士族構不成威脅,隻要不作死,不妄圖爭奪兵權,老實的經營手下幾處郡縣,理應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奈何庾希和庾邈兄弟幾個都不安分,庾攸之更是作死的典範。先是惹上桓大司馬,後又惹怒郗刺使,兩個權臣共同發力,想要和之前一樣破財消災都不可能。河上的艄公船夫隻知北地熱鬧,氐人和鮮卑人打生打死,殊不知貌似安靜的建康城同樣暗潮洶湧,朝堂之上,一場碾壓式的權利鬥爭早已經吹響號角。太和三年十一月庚子,新蔡王司馬晃突然背負荊條至太極殿,口稱著作郎殷涓、太宰長中庚倩、散騎常侍庚柔等密謀造反,並力圖拉他下水。“我不知殷氏、庾氏險惡用心,待之以上賓。不想其竟有此等謀逆之心!”司馬晃聲淚俱下,跪倒在殿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天子司馬奕坐在上首,壓根不知道該怎麽辦。轉頭去看謝安王坦之,發現兩人都在皺眉。再看丞相司馬昱,同樣是眉間深鎖,表情無比嚴峻。“陛下!”司馬晃哭得聲嘶力竭,他是真害怕。不是害怕謀反的罪名,而是桓大司馬和郗刺史的威脅。如果今日告不倒殷氏和庾氏,完不成以上兩位布下的任務指標,他也甭迴王府了,幹脆找根柱子一頭撞死,說不定還能少遭點罪。司馬晃咬定殷涓和庚倩兄弟攛掇他造反,更扯出早年庾氏和琅琊王氏爭權,此番謀逆成功定要誅殺王、謝等士族,髒水一盆接一盆往幾人頭上潑,完全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陛下,此等狐鳴狗盜之徒需當嚴懲!”司馬晃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啞。左右接連有幾名文武出列,附和他的說法,並言新蔡王舉發謀逆,忠於晉室,非但無過反而有功。話裏話間認定殷涓等人謀逆大罪已定,區別僅在於殺頭還是流放。雖然出聲附和的不是什麽重要角色,加起來比不上謝安一根手指頭,但謀逆之事不容輕忽,稍有差池就會被汙水濺上衣擺。於是乎,朝中文武集體裝聾作啞,司馬晃演技絕佳,殷涓當殿傻眼,想要出口辯解,卻是越解釋越黑,越說越被扣牢罪名,求救的看向四周,眾人紛紛避開他的目光。這種情況下,不會有人提出異議,更不會有人自找麻煩,出麵為殷涓庾倩等人辯解求情。事情明擺著是有人要找兩家麻煩,結合之前姑孰和京口傳迴的消息,誰在這個時候出頭,誰就是腦袋進水的傻子。最終是謝安出麵,言謀逆大罪不可輕忽,需當嚴查。“受舉發之人當入獄,詳問之後再做發落。”“許。”幾乎是謝安話音剛落,司馬奕就當場點頭。殷涓被侍衛拖出殿外,臉色灰敗,完全不明白,自己同新蔡王無冤無仇,他為何要如此陷害!如果是受人脅迫……桓溫,一定是桓溫!想到桓溫,自然就會想到庾希,進而記起來庾氏種種找死的勾當。殷涓嘴唇顫抖,悔不聽殷康之言,如今官位不保,落實造反的罪名,全家都要遭殃!“往徐、兗二州拿庾倩、庾柔!”“新蔡王暫留建康,待事情查明再還封地。”司馬晃沒有二話,當即謝恩。謝安和王坦之對視一眼,再看隊伍另一端的司馬昱,均是麵露苦笑。惹事的是庾希和庾邈,首先被拿下的卻是庾倩和庾柔。換做一般人,或許會覺得此事有蹊蹺,很不合常理。但三人心中明白,此舉大有深意,代表桓元子和郗方迴下決心鏟除庾氏。用桓容的話來講,剝洋蔥總要一層層向裏,才能剝得美觀,剝得幹淨利落。庾氏麵臨的境況正是這樣。先除掉庾倩等人,斷掉庾希和庾邈的臂膀,再朝本尊下手,繼而瓦解整個庾氏,其下手狠辣不留餘地,完全就是桓溫的作風。“桓元子如此不足為奇,隻是沒想到郗方迴也……”司馬昱搖搖頭,明顯有幾分費解。“不奇怪。”謝安道,“庾氏犯了大忌,郗方迴到底掌兵,無論平日如何,此番絕不會輕易放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桓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來自遠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來自遠方並收藏桓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