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射陽縣令不同,郗愔得知消息,仔細思量桓容近月來的舉動,非但不以為陳氏逃過一劫,反而認定鹽瀆豪強都要倒黴,倒大黴。“且看吧。”放下鹽瀆送來的書信,郗愔搖搖頭。桓元子和南康公主的兒子,能直接打上庾氏府門,頂住兩股刺客追殺,豈是懦弱無能之輩。觀其抵達鹽瀆後的種種,無論是誰,敢小視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早晚都要吃虧。正如郗愔所想,桓容的目的絕非是“罰款”就算,更不打算輕拿輕放。如果真是這樣,何必勞動親娘大費周章,冒著得罪郗方迴的風險硬將鹽瀆劃做食邑。想要在亂世中保命,抵抗外界的風險,必須有自己的地盤。加上風險不隻來自外部,最大的刀子抄在親爹手裏,地盤更是至關重要。故而,從告示張貼開始,桓容就下定決心,鹽瀆的豪強必須鏟除,尤其是為首的陳氏。什麽和平共處、共同發展,都是過眼雲煙,不值得一提。有些事不是想不想做,而是必須做!如今迴想,自己還真是天真得可以。對於桓容的決定,石劭舉雙手讚同。“府君果決!”劃走田產、放歸蔭戶不算什麽,追繳往年賦稅才是重中之重。隻要桓容願意,掏空陳氏的家底,令其背負巨債輕而易舉。似陳氏這類的豪強,失去經濟來源便會失去根基,從者定當猢猻散。桓大司馬和郗刺使為何強橫,全在兩個字:兵權!換成民間通用語就是打手。陳氏並非沒有打手,事實上還有不少。可對付流民百姓還能湊合,杠上府軍,除了找死還是找死。仰賴石劭的出謀劃策,加上職吏急於表現,從告示貼出到陳氏陷入窘境,竟還不到半個月時間。臨近九月中旬,鹽瀆東城仍舊人來人往,河上行船絡繹不絕。城中的氣氛卻迥異於往日,大大小小和陳氏有關的商戶無不自危,掛有陳氏旗幟的運鹽船近乎絕跡。所謂趁你病要你命,向來是對敵的最高準備。窮寇莫追並非絕對。假設這個“窮寇”失去戰鬥力,一瘸一拐走不穩,隨時可能倒下,不追的絕對是傻子!“就是這裏,圍住!”陳家大門外,九名職吏一字排開,新招的十餘名散吏仗著威勢就要上前砸門。府軍站在數米外,職吏附近俱是惡子和兇俠,也就是後世所稱的混混流氓。這些人不事生產,部分是縣中無賴,無家無業,自然不懼陳氏;部分是流民,因戰亂流離失所,或者被豪強霸占田產,尤其痛恨高門豪族。隻要給足好處,一聲令下,拆房毀屋不在話下。“錢實,典魁,你等聽好,進門後不可劫掠,不得私藏!事情了結後,每人可分田二十畝,不算在課稅田畝之中。”“諾!”縣中的無賴不在乎田產,流民卻很是心動,尤其是原本生活富裕,一夕失去家業之人。能多得二十畝田,便能多養活幾口人。即便不能重振家業,也能安穩生活下去。人有了希望自然就肯拚命。不用職吏多做吩咐,幾名壯漢擼起袖子,抄起手腕粗的木杖,當即砸向厚重的木門。砰砰數聲,門內傳來人聲,斥責門外人無禮。“庶人敢砸士族之門,可是不要命了?!”“不用管他,繼續砸!”李甲環抱雙臂,朝著帶頭的流民揚起下巴。後者當即咧嘴一笑,丟開手中木棍,尋來一塊石墩,高高舉過頭頂,頸項間立時鼓起青筋。“嘩!”圍觀人群大嘩,壯漢大喝一聲,石墩猛然砸向石門。隻聽轟隆一聲巨響,足有三寸厚的木門轟然倒塌。門後的家仆栽倒一地,兩人被門板砸中,發出一聲慘叫,仰麵栽倒昏了過去。“走!”壯漢一馬當先,拆掉餘下的半扇門板,蒲扇大的巴掌掄起,接連扇飛擋路的家仆,猛虎下山般衝入門內,迅速引來一陣鬼哭狼嚎。流民和無賴接連湧入,職吏和散吏落後半步,全部長刀出鞘,提防有人見錢眼開,意圖趁亂私藏。府軍沒有進入宅內,而是手持長矛在牆外包圍。假使職吏不能控製局麵,有人趁亂搶劫,除非長出翅膀,否則照樣無法帶著腦袋離開。門內先是一陣慌亂,隨後傳來痛斥聲,緊接著,家主陳興和兒子陳環被五花大綁,從破損的門洞推了出來。兩人發髻散亂,長袍染上塵土,雙眼被怒火和怨恨染紅,麵容猙獰可怖。陳興萬萬沒有料到,僅半個月時間,陳氏竟落到如此田地!如果能夠當麵,他有千萬種方法和桓容周旋。怎料後者麵都未見,自己已是身陷死局。家產全部被清空,身邊的食客一哄而散,平日裏依附的分支遠親紛紛翻臉。幾門姻親自身難保,別提幫忙,不是知道事不可為,怕都會轉投縣令對陳氏落井下石。人群後方,一輛牛車緩緩行來。車轅上,健仆淩空甩出鞭花,圍觀眾人似有覺悟,當即讓開道路。車輪壓過土路,車軸發出吱嘎聲響。行至陳家門前,犍牛被拉住鼻環,車身停住。人群變得肅靜,愈發襯托出陳府內的嘈雜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