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婦孺聚攏過來,紛紛低首垂淚。桓容眼眶發酸,難言心中是什麽滋味。阿黍上前半步,悄悄向桓容搖了搖頭。郎君心慈,必會被這些人的遭遇觸動。阿黍固然可憐他們,卻是心存疑問,隻為蓄養私奴,僑郡流民不計其數,如此大費周章,聯合縣中職吏下手,背後定有緣由。“郎君,奴有一言。”“我知。”不等阿黍繼續,桓容搖了搖頭,“此事我有分寸。”老者言中的豪強極可能是陳氏,如若不然,誰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在鹽瀆隻手遮天,說一不二?前任縣令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尚未在鹽瀆打下根基,憑什麽和對方掰腕子。不知對手底細便莽撞行事,那不是鋤強扶弱,也不是伸張正義,是傻缺中的傻缺。領到食水後,老者帶著童子讓到一旁,壯年男子和婦人取來工具,或到林中伐木,或到院中清理雜草,搬走朽木桌椅,掃掉堆積在各處的碎石瓦礫。石劭仍舊未醒,石勖連吃三個穀餅,連聲打著飽嗝,見童子臉上帶笑,不由得雙頰發紅。桓容坐到車轅上,笑著向石勖招手。“小郎君年歲幾何?”“迴府君,仆六歲。”明明是個娃娃,偏要充大人說話,言行舉止仿效兄長,皆是一板一眼,著實令人喜愛。桓容正要再問,前往東市的府軍和健仆突然返迴,車上沒有預期的農人和流民,反而綁著三個職吏模樣的壯年人。“怎麽迴事?”“迴郎君,此三人膽大包天,阻礙仆等招收流民。仆等言郎君乃是鹽瀆縣令,鼠輩非但不悔過,竟敢出言侮辱!”聽完健仆講述,桓容並未當場發怒。仔細觀察車上三人,發現他們都是滿身酒氣,顯然是剛從酒肆出來。“可知他們身份?”“此三人自報陳氏,一為獄門亭長,兩為賊捕掾。”陳氏?桓容眯起雙眼,倒是巧了啊。鹽瀆縣城東,數條河道穿行而過。河上運鹽船絡繹不絕,兩岸民居商鋪錯落有致。距離碼頭十裏,民居之間稀少,最後僅剩一座華美的宅院,飛簷反宇,畫棟雕梁,足見主人豪富。正室內,陳氏父子對麵而坐,中間擺放一張棋盤,黑白兩子絞殺盤上,一時難分勝負,少頃,陳環開口道:“阿父,桓容已至鹽瀆。”陳興點點頭,隨手撚起一粒黑子。“庾參軍日前送來書信,阿父可要助他?”“環兒,你要記住,同陳氏有舊的是庾元規,不是庾季堅,更不是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可是,阿父,桓容之父乃是南郡公,聞其又得郗刺使青眼,如不趁早將他逐走,恐將成氣候,再難收拾。”陳興沒說話,又撚起一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阿父!”“環兒,你輸了。”陳環低下頭,這才發現白子大勢已去,再無可挽救。“行事魯莽,遇事便慌,我平日是如何教你?”陳環似有不服,對上陳興的視線,終究低下了頭。“你隻看到桓容的勢,未曾見到他的危。”陳興搖搖頭,對兒子頗為失望,“他已自身難保。我等無需動手,靜待即可。”陳興比陳環看得清楚。桓容離開建康,途中遇刺,隨後竟派人大張旗鼓前往姑孰,背後定然藏著貓膩。是父子不睦也好,兄弟相爭也罷,陳氏無需著急走上台麵,隻需要袖手看戲,必要時推波助瀾即可。可惜,陳興固然看得真切,架不住族中多為短視之輩。他這邊想著袖手看戲,城西處,自家的把柄已經送到桓容手上。第三十三章 坑爹三名職吏酒意上頭,不知是真的迷糊還是故意為之,堵在口中的布剛被取走,當即破口大罵,吳語夾著洛陽官話,足足罵了一刻鍾都沒重樣。健仆臉色鐵青,握緊拳頭就要將三人一頓好捶。桓容不理耳邊的侮辱之言,背負雙手,饒有興致的俯視三人,唇角帶笑,仿佛在看猴戲一般。漸漸察覺出不對,一人最先停住,餘下兩人依舊唾罵不休,終於被健仆狠踹兩腳,側身倒在地上不停哀嚎。“不罵了?”桓容走到三人麵前,居高俯視,麵帶輕蔑,像在看三隻螻蟻。“你等出自陳氏?”“當然!”以為桓容是裝腔作勢,心中定然懼怕陳氏之威,一名賊捕掾停止哀嚎,大聲道,“既知我等家門,小奴膽敢如此,必……嗷!”不等他將話說完,阿黍兩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脆響聲後,賊捕掾吐出一口血水,兩枚牙齒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