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下定決心,哪怕用金銀珍珠來砸,也要砸起一支隊伍,替代心懷二誌的旅賁。所謂有錢任性,就是這麽簡單粗暴!撇開桓氏內部,對庾氏就無需客氣。郗愔忠於晉室,本該和庾氏很有共同語言。可惜庾氏丟掉荊州,失去兵權,野心卻從未減少。動不了桓大司馬,幹脆三不五時開挖郗愔牆角。太和二年,朝廷下令遷郗愔平北將軍,領徐、袞二州刺史,鎮京口,都督徐、袞、幽等僑州諸軍事。桓大司馬還在掂量如何開口,庾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這一下便捅了馬蜂窩。郗愔是東晉太尉郗鑒的長子,崇尚道家養生,好修黃老之學,卻不代表他是個軟柿子,樂於交出手中權力,任由外人搓圓捏扁。士族家主必以家族為先。自郗鑒去世,郗愔成為郗氏的中流砥柱,輕易撼動不得。桓大司馬口稱“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明麵上仍不敢強取,而要暗中慢慢謀劃,不惜以親生兒子為棋子,足見對郗愔的“重視”。庾希沒掂量清楚自身分量,敢當朝出言奪權,當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郗愔之前按兵不動,是因為手中沒有把柄,不好輕易下手。現如今,桓容在距離建康幾十裏處遇刺,供詞和賊人一並到手,罪證確鑿,要是不讓庾氏好好“痛快”一迴,郗刺史絕不會善罷甘休。哪怕庾邈抵賴,郗愔照樣有辦法扣實罪名。賊人威脅的不隻是桓容,還有郗愔的兒子郗超。郗愔防備兒子不假,卻不會樂見兒子去死。人證物證捏在手中,足可對庾氏發難。這就是實力,是手握權柄的力量,也是桓容目前最缺少的東西。料定桓容的打算,郗超腦中急轉,難免為桓大司馬感到可惜。世子無才,二公子有才卻氣量不足。小公子身具大才,奈何生母出身晉室,注定不能為大司馬所用,更無法承其君位。郗超暗自歎息,劉牢之眉間皺出川字,兩人看向桓容的目光均有些異樣。桓容站在車轅前,漆黑的雙眸被火光照亮,映在觀者眼中,竟有幾分深不可測。事實上,聰明人太容易想多。能將賊人的事情處理妥當,設法從渣爹手裏撈點好處,已經耗盡桓容的心力。目前,他想的絕不是什麽兵法計謀,更不是什麽坑人伎倆,而是讓婢仆架鍋煮飯,好好吃上一頓。白日趕路夜間遇刺,桓容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幾乎能當場吞下整頭羊。可惜這樣的願望也難以實現。沒等桓容喚人,就有旅賁上前行禮,開口道:“郎君,雨水漸小,天色將明,不若打起火把繼續趕路。”旅賁的左臂吊在胸前,臉上的血痕尚未結痂,可見戰鬥時的兇險。他給出的理由相當充分,營地經過清理,到底殘存不少血跡。一眼望過去,心裏不舒服不說,還可能引來夜間狩獵的狼群。桓容詢問過劉參軍意見,同意車隊前行。旅賁手持火把,帶數名健仆往前方探路。桓容令忠仆綴在旅賁身後,自己登上馬車,沿著火光前行。劉參軍不習慣坐車,騎馬伴在車外。郗超被請入車內,繼續為桓容講解僑郡。比起遇襲之前,郗超的精神明顯變差,心神不屬,語氣也有幾分敷衍。有劉牢之等人在側,旅賁不敢再行詭計,老實在前方引路。途中避開一截斷木,繞過幾處泥坑,車隊再沒遇到其他困難。卯時正,下了整夜的雨終於停歇。烏雲散去,天邊綻放萬縷橘光,一輪紅日緩慢升起。小童熄滅三足燈,桓容打了個哈欠,推開車窗,發現車隊正沿河岸前行。河道中水流湍急,偶爾有小船卷入其中,貌似將要傾覆。艄公手握竹竿輕點,船身又穩穩排開水流,向下遊飄去。有早起的農人拉著耕牛,扛著鋤頭迎麵走來。見到車隊行過,匆忙間退到路邊,拉住幾名好奇的孩童,不許他們上前。“阿父?”有垂髫童子好奇探頭,卻被父親按住肩膀。掙紮著轉過身,恰好同車窗處的桓容對上,後者笑著點頭,童子似受到驚嚇,忙不迭躲到父親身後。車隊經過處,越來越多的農人出現在地頭。路過一片稻田,二十多名田奴已在勞作,多數身著短衣,赤著雙腳,身材高大卻麵有菜色,明顯是吃不飽。桓容吸了口涼氣,喉嚨間像是堵住石塊,心頭發沉,難言是什麽滋味。“建康內外竟是如此不同。”桓容醒來之後,多數時間留在府內,別說出城,出府的機會都是少之又少。他在建康所見所聞不過是太倉一粟,同眼前壓根是兩個世界。“郎君,近年的光景遠遠好於早年。再者言,這些多為流民,能有今日已是相當不易。”婢仆勸道。言下之意,這裏的田奴都為士族“私產”,桓容最好不要去管,否則必將引來麻煩。北地被胡族入侵,百姓攜家帶口南逃,房舍田地全部舍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部分投奔親友,生活勉強有了保障;部分身懷一技之長,錄籍後分得田地;還有部分實在活不下去,全家淪為士族門閥的私奴。雖然失去自由,好歹不會餓死。光明下總有黑暗,亂世中不可能真正的歌舞升平。建康的繁華美景,歡笑歌舞,此刻皆如虛幻一般。桓容閉上雙眼,背靠車廂良久無聲。小童遞給桓容一盞蜜水,道:“郎君夜間未曾用膳,可要用些寒具?”“也好。”初次見桓容用膳,郗超著實驚嚇不小。觀小公子並非虎背熊腰、勇猛雄壯之輩,飯量怎會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