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頭想想,外要防備庾氏暗算,內要提防親爹下刀,身邊的婢仆信不過,隨行的護衛都是間諜,這滋味,真正是爽得透心涼,非尋常可以形容。母子倆商定健仆人數,桓容起身告退。“你父歸來,我會遣人喚你。”“諾!”桓容離開內室,踩著木屐穿過迴廊。陽光自廊簷邊灑落,噠噠聲接連入耳。行過拐角,兩三名婢女彎腰行禮,望著桓容的背影雙眼發亮。因桓容遲遲不露麵,北方戰事又起,建康城中,“桓氏子”的傳說漸漸平息。唯有仰慕桓容“美名”的女郎們,依舊時常眺望秦淮河北岸,翹首以待小公子的出現。桓大司馬迴到府內,見到跪在麵前的阿穀,得知白日發生之事,僅是揮了下衣袖,立即有健仆上前將阿穀拖了下去,隔日便送去城外大營,此後生死不知。隨後兩天,府內一切照常。送別宴上,桓大司馬同南康公主對坐,屢屢舉杯相邀。可惜公主殿下不買賬,任憑桓大司馬上演獨角戲,偶爾給個冷笑都是賞臉。“細君素喜珊瑚,我日前偶得兩株,已令人快馬加鞭送往建康。”“多謝夫主。”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珊瑚大方收下,冷笑依舊是冷笑。桓大司馬終究是理虧,哈哈一笑掩飾過去。桓容和桓禕專心用飯,漆盤送上又撤下,兄弟倆眨眼吃下整頭羊,很快引來桓大司馬的注意。“阿子這飯量?”“瓜兒日前受傷,虎兒勤於練武,都需要補一補。”桓溫:“……”這是補一補該有的食量嗎?宴畢,桓容被桓大司馬喚去正室。房門在身後合攏,桓容正色跪坐,神情不見半點緊張,任由桓溫居高臨下的打量。必須承認,無論桓大司馬內在如何,外在的確是一等一的俊朗帥男。人過中年不見半點發福跡象,反而增添幾分歲月沉澱的魅力。權勢、財富、美人,桓大司馬樣樣不缺。如果不是第三次北伐遭遇滑鐵盧,政治上遇到謝安這樣的神人,造反大計功虧一簣,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標準樣板。父子對坐半晌,依舊是桓大司馬先開口。“阿子此去鹽瀆,隨行之人務必精挑細選。我已選好健仆二十人,均是西府軍出身,曾追隨我南征北討,必可護你周全。”“謝阿父。”“抵達徐州之後,無需著急趕往鹽瀆,可先往郗方迴處拜會。我會修書一封,你帶去即可。”“諾。”“有何需要盡可同為父講明。”桓大司馬渣了十幾年,扮演起慈父照樣駕輕就熟。“兒確有一事。”“直言即可。”“此去未知歸期,唯請阿父保重。他日兒有所成,必拜至阿父跟前,以謝阿父栽培之恩。”桓容言辭懇切,目光清正,麵容俊秀如玉,額間一枚朱砂痣恍如彩寶。話落彎腰行拜禮,退出內室。目送桓容離開,桓大司馬突覺心頭不定。迴想桓容近日言行,聯係郗超前番所言,不由得眸光漸深,眼底泛起一絲冷意。第二十四章 變化太和三年,四月,戊子桓大司馬離城當日,本是豔陽高照,萬裏無雲。車隊行到宣陽門,天空陡然聚起層層烏雲,雷鳴閃電突降,大雨傾盆而下。送行的官員來不及躲閃,全部渾身濕透,淋得落湯雞一般。桓溫在車前同桓溫道別,同樣未能幸免。說也奇怪,等到桓大司馬離城,不到一刻鍾,雨水驟然停歇,雲層隨風散去,碧藍晴空猶如水洗,仿佛之前的疾風暴雨都是幻覺。桓容坐在車上,發梢不停滴水,連連打著噴嚏。小童不敢輕忽,張開布巾為桓容拭發,並連聲吩咐健仆揚鞭,以最快速度趕迴府內。“不能在外邊耽擱,郎君怕要著涼!”“諾!”牛車行過秦淮河北岸,知是桓氏郎君經過,立刻有人群聚集。健仆心道不好,若是被人群攔住,一時半刻恐脫身不得。郎君真著涼生病,自己怕要吃不了兜著走。於是再不猶豫,長鞭甩過半空,接連打出幾個鞭花。又有健仆躍下車轅,拉動牛鼻上的銅環。健牛吃痛,牛車的速度登時加快一倍不止。因為之前一場大雨,車蓋遮得嚴嚴實實,車門也被關住。桓容坐在車廂裏,隻能聽到嘈雜的人聲,見不到外邊情形。隨著牛車加速,噴嚏聲越來越響亮,頭一陣陣的發暈,臉頰泛起潮紅。見桓容臉色發紅,小童壯起膽子摸了摸桓容的掌心,當場急得要掉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