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迴到矮榻旁,彎腰撥亮三足燈。“如果阿父沒有調走健仆,我不會這麽快發現。”桓容坐到蒲團上,束發的帛巾微鬆,烏絲如雨瀑垂落肩後。“新來的健仆我不熟悉,阿楠不熟悉,其他婢仆更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你偏偏和其中兩三人頗為熟稔。”哪怕沒有當麵說話,神態間卻做不得假。新來的健仆渾身煞氣,小童和婢仆都要繞著走,便是阿麥都不願當麵。破綻實在太多,想忽視都難,桓容收起竹簡,手指擦過光滑的邊緣,問道:“我想知道,阿父究竟許了你什麽。”“奴、奴有一侄現在姑孰。”“阿母知道嗎?”“殿下不知。”阿穀麵如死灰,道,“奴大父有兩子,早年失散。奴父僅有奴一女,伯父一脈尚存一子。”“我明白了。”阿穀猛然間抬頭,看向桓容,顫聲道:“郎君,奴……”“我說明白,不是言你無過。”桓容沉聲道,“如果你將此事報於阿母,阿母豈會不護你?”阿穀低下頭,既羞且愧。“我要一份名單。”名單?阿穀圓睜雙眸,嘴唇顫抖。“凡是你知道的,曾向姑孰傳送消息,對阿母不忠之人,一個不漏全部說出來!”桓容一字一句道。“郎君,奴、奴不能,郎君,您殺了奴吧!”桓容握緊雙拳,告知自己不能動搖。“阿母心慈,婢仆犯錯隻罰做田奴,我不會殺你。”阿穀抖著肩膀,淚水洇濕臉頰。“我要名單。”桓容硬聲道,“你將知道的人說出來,我將你交給阿母處置。並會向阿母求情,不牽連你的其他親族。”“郎君!”阿穀駭然。“不要以為你死了就萬事大吉。”桓容繼續道,“你要是死了,阿父會心慈留下後患,還是當機立斷一了百了,你最好想想清楚。”阿穀猛然抬頭,視線落在桓容身上,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桓容表情不變,眸光始終冰冷。他願意這樣嗎?本以為能躺在金磚上睡覺,結果卻是朝不保夕。桓大司馬步步緊逼,不想丟掉小命,再不能糊裏糊塗粗心大意。南康公主清理過兒子身邊,卻忘記了自己。所謂的燈下黑,指的就是阿穀這種情形。能活著沒人想死。為今後考量,桓容必須邁出這一步。第二十二章 桓容贈禮翌日清晨,建康城迎來難得的晴天。不見多日的舢板小船聚到河上,半數船篷還帶著裂縫缺口,明顯是被連續幾場冰雹砸毀,尚未來得及修補。幾艘商船先後停靠碼頭,船主們一邊盯著船夫和健仆裝卸貨物,一邊談論北方戰事。“氐人發兵兩萬,氣勢洶洶,大有要搶迴陝城的架勢。誰能想到,剛一交鋒就被鮮卑胡大敗,損兵折將不說,主將竟然丟下隊伍跑了!跑得慢的都被斬殺!”“所言確實?”“我聞氐人兇悍,個個能以一當十,怎會敗得如此之快?”“難道是疑兵之計?”“不可能!”一名麵容硬朗,膚色古銅的船商道,“氐人是真被鮮卑胡打得潰不成軍。我親眼見到逃兵劫掠百姓,甚至進攻塢堡。”“塢堡?”“對,可惜碰到了鐵板。”船商咧嘴笑道。“也不看看城頭掛的是哪家旗,搶到秦氏塢堡,純粹是自找死路!百十個氐人都被殺死,屍體掛在塢堡外邊,血腥味下雨都衝不走。”“見到這些屍首,潰逃的氐人再不敢打塢堡的主意,追擊的鮮卑胡都躲得遠遠的,唯恐被誤認掛上塢堡外牆。““如此一來,氐人豈不是要記恨?”“記恨?他們剛剛吃了敗仗,防備鮮卑胡都來不及,哪裏還敢再惹上秦氏塢堡。到頭來,肯定要上門賠禮道歉,再送上幾百頭牛羊。”“果真?”船商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話的漢子除了河上運輸,還曾由南海郡出航,同海上的胡商做生意。他們帶迴的消息未必都是真的,但有七八成不假,足夠建康城消化好一陣子。貨物裝卸完畢,船商們立即分散開,半數前往大市交易,餘下候在碼頭附近等著買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