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的第三個破綻是什麽嗎?”


    若水好像壓根沒看見袁方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悠然說道:“就是你的這隻手。”


    手?


    自己的手怎麽了?


    袁方的目光向下垂視,盯著自己的右手。


    他勤練武功,更是精研暗器,這隻手骨節粗大,布滿了老繭,很是粗糙,看上去和那些種田泥腿子的手沒什麽分別。


    “練過武功的手,跟種田犁地的手,乍看上去,的確很相似,但你卻忽略了一點,”若水道,“那就是皮膚的顏色。”


    “農夫們在地裏耕種,日曬雨淋,手背上的皮膚會又黑又幹,而你這雙手卻明顯白得多,小杏,你父母都是種田之人,你來瞧瞧,這人的手可像是種田的農夫?”


    小杏仔細看了一眼袁方的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道:“一點也不像!”


    “你以為戴頂鬥笠,挑副水桶,就能化妝成種田的漢子了嗎?你可知道,你不但不像是種田的,而且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你根本就不是永淩人氏!”


    “哼!”


    袁方不服氣地打鼻子裏冷哼一聲。


    他承認,之前她說的三點的確很有道理,但是她說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不是永淩人,他就不信了。


    “永淩地區陽光充足,日照時間特別長,所以本地的人氏膚色較別的地區要更深一些,可你的膚色卻十分蒼白,分明是長年不見日光、永遠縮在黑暗角落裏的人才會這樣,這位大叔,我說的這些,可對嗎?”


    若水眨了下眼睛,笑吟吟地看著袁方。


    袁方終於服了。


    他閉上眼睛道:“你說的都對,我是來殺你的,現在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任你處置。”


    “我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若水道。


    “什麽事?”袁方依然沒有睜眼,似乎萬念俱灰。


    他沒想到自己精心的偽裝,落在對方的眼裏,居然處處皆是破綻,這無疑是對他極大的打擊。


    “你要殺我,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主子的意思?”若水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嚴肅無比,沉聲問道。


    “有區別嗎?”袁方冷冷一笑。


    “這區別可就大了。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是誰欠的債就要由誰來償還,我可不想殺錯了人。”若水淡淡地道,清澈的眸光突然閃過一絲冷意。


    袁方忽然覺得後背一寒,竟然出了一層冷汗。


    他清楚,別看眼前的姑娘言笑晏晏,可該狠的時候,她絕對不會手下容情!


    她雖然不會什麽武功,可是就憑她這一手出神入化、能傷人於無形的毒技,已經足以讓天下人為之膽寒。


    就連他這個從未失過手的暗衛,也栽在了她的手裏。


    萬一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


    不行!絕對不能連累主子!


    更何況,要殺她,本來就是他的私自行動,和主子沒有半點關係。


    “是我!”袁方眼一閉,頭一揚,幹脆地道。


    “是你?”若水反而笑了起來,搖頭道:“我和大叔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殺我?”


    “好,既然你不相信,我就實話告訴你吧!”


    袁方本來想一言不發,任她處置。


    可是他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你這個臭女人,就是因為你,才害了我家大人的性命!我恨你!恨不得抽你的筋,拆你的骨,喝你的血!”他怒聲喝道。


    “你家大人?”若水的眸光閃了閃,“這麽說來,你是鮮於東的手下?”


    “要不是你,我家大人怎麽會被斬首示眾?所以我要取了你的性命,為我家大人報仇!”


    “這倒奇了,你現在要殺我,之前卻一路上拚命地幫你家大人討好我,這卻是什麽道理?”若水問道。


    “這有何奇怪?”袁方想都不想地道:“我家大人消息靈通,接到密報,得知你和太子的行蹤,便派我前去替你們安排食宿,想要討好太子。哪知道你們來到永淩之後,非但不念我家大人的一片苦心,反而處心積慮地暗算我家大人,像你們這等恩將仇報之人,還有何顏麵活在這世上!”


    他說這篇謊話的時候,義正辭嚴,連眼睛都沒眨。


    “嗬嗬,大叔,你這話騙騙三歲的小孩子還行,要想騙我,還欠了幾分火候。”若水聽了之後,反而笑得更響了。


    “我剛剛明明說過,你根本不是永淩人氏,怎麽,大叔你這麽快就忘記了?你既然不是永淩人,又怎麽可能是鮮於東的手下?”若水小嘴一扁。


    “……”袁方登時語塞。


    他暗道這丫頭好生厲害,自己編出來的謊話居然一下子就被她戳穿了。


    “既然大叔不肯說實話,說不得,我隻好送點小東西給你嚐嚐滋味了。”


    若水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隻小木盒,對小杏招招手,道:“來,我教你一個好玩的把戲。”


    小杏大感興趣,興衝衝地問:“什麽好玩的把戲?”


    袁方心中卻是一緊,目光中略帶恐懼地看向若水。


    “你想不想看這個矮胖子笑?”若水笑著把小木盒交給小杏,道,“你除下他的鞋襪,把這個抹在他的腳心,然後讓他笑給你聽,好不好?”


    “好啊,好啊!太有意思了,這個矮南瓜笑起來一定很有趣。”


    小杏拍手笑道,果然依照若水的吩咐,脫了袁方的鞋襪,露出光光的腳底板。


    袁方緊緊盯著小杏手中的小盒子,心頭竄起一股涼意。


    “呀,真好聞!”


    小杏打開盒蓋,頓時一股甜香透出,就連袁方都忍不住深唿吸了幾口。


    他原本以為這盒子裏會是一種毒蟲毒粉,是那女人用來整治他的,可定睛一看,卻是滿滿一盒澄黃色的蜜糖膏,除了香甜馥鬱,倒不像是有毒的樣子。


    她是什麽意思?


    在自己的腳丫子上塗蜜糖,然後讓自己笑?


    這法子簡直太搞笑了。


    袁方險些嗤笑出聲。


    可是很快,他心裏的冷笑就凍結了。


    因為他看到,地麵上忽然變得黑壓壓一片,像是一片陰影,迅速朝著自己匯集過來。


    袁方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大得幾乎要突出眼眶來。


    螞蟻!


    全都是螞蟻!


    一大群螞蟻蜂湧而來,爭先恐後地爬上了他的兩隻腳,很快,他的兩隻腳上就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一雙本來又肥又白的腳,頓時變得烏漆麻黑。


    他幾乎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雙腳,根本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腳。


    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懼感從他心底裏升起。


    “你、你們要對我做什麽?”他忍不住顫聲叫道。


    那帶著驚恐的嗓音簡直不像是他嘴裏發出來的。


    他身為暗衛,還從來沒有怕過什麽,不論是對他用什麽樣的刑罰,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就算是砍掉他的一條胳膊和腿,他也不會露出半點害怕的意思。


    可是突然看到成千上萬的螞蟻圍住了自己,將自己的兩隻腳包得密密麻麻,袁方隻覺得連心尖都在顫抖了。


    他緊緊地閉上眼睛,隻要再多看一眼那些蠢蠢欲動的螞蟻,他怕自己就要吐了出來。


    可怕!


    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從來不知道這些毫不起眼的小螞蟻,自己平時一眼都不會多看的螞蟻,聚集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會是這種可怕的感覺。


    可是緊接著,他就覺得腳心一陣奇異的搔癢,癢得他想立刻把腳縮起來,可是他渾身上下,隻有臉能動。


    “哈哈,哈哈哈!”


    奇癢一陣陣從腳心蔓延到到全身上下,袁方再也忍不住,發出了哈哈的笑聲。


    可是那笑聲裏卻沒有半點暢快的意思,滿滿的全是恐懼。


    “有意思,真有意思,小姐,他笑了,哈哈,這矮胖子笑了!”


    小杏看得眉飛色舞,指著袁方樂得前仰後合。


    若水淡淡一笑,將剛才那桶混了解藥的井水慢慢倒入井中,迴頭看了袁方一眼,見他已經笑得兩眼翻白,上氣不接下氣。


    她悠悠地道:“他會這樣一直笑,直到笑死為止。”


    “什麽?”小杏大吃一驚,“笑也會死?”


    “這有什麽奇怪的,笑到後來,他會全身脫力,一口氣上不來,自然就會死的,隻是這個過程很難受,唔,會非常非常的難受。小杏,你仔細瞧瞧,他是不是已經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是啊,小姐你猜得一點也不錯,他的臉上全是眼淚,不像黃鼠狼了,簡直像個花臉老鼠!”


    小杏的嘴巴諷刺起人來,也半點不含糊。


    她一想到眼前這人居然是想來暗殺太子妃的兇手,就恨不得讓他去死。


    眼見太子妃想了這麽一個古怪的法子來折磨他,她隻覺得又興奮又快意,巴不得讓他多受些罪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


    袁方知道若水的話半點不假,再這麽笑下去,自己非死不可。


    他倒不怕死,可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是活生生地笑死!


    這可比刀砍斧鋸更痛苦折磨人百倍千倍!


    他努力吸氣,想讓自己止住這該死的笑,可腳心的位置是湧泉穴,是人體的神經末梢最活躍的地方,那裏的感覺是全身最敏感的,越是輕微的觸動,越是會讓人奇癢難當。


    螞蟻體積小而輕,若水塗在他腳心的蜜正是螞蟻最愛吃的食物,螞蟻們在他腳心爬來爬去食蜜,這比用羽毛在腳心搔癢更要癢上十倍。


    “哈哈,我、我……哈哈哈……”


    袁方聽到自己的笑聲,已經比哭還要難聽,可他還是止不住地笑下去,笑出來的眼淚流到了嘴裏,很苦,很鹹,就像是他自釀的苦酒。


    “怎麽,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是不肯吐露實情嗎?”


    若水走到袁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說也奇怪,本來螞蟻被香蜜引來,全都盤聚在袁方身周,他就像躺在了一片黑色的海洋裏。


    若水走近的時候,螞蟻們卻紛紛閃避,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小杏吃驚得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袁方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看到這樣的情景,他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笑聲停頓了片刻,可也僅僅是片刻,他就接著嗬嗬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我、我……哈哈,哈哈哈。”


    袁方咬緊的牙關開始鬆動。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全身上下似乎都爬滿了螞蟻,一想到那些細細密密的小蟲子在啃噬著他的身體,他就恨不能馬上去死。


    可他偏偏又死不了。


    他知道,要是他不說實話,對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她會任由自己這樣笑死,或是她再狠毒一點,將那蜜膏塗在自己身上,那自己真要被這些螞蟻活生生地給吞吃了。


    一想到他堂堂一介高手,最後的下場竟然是喪身蟻腹,他就不寒而栗。


    真的要說出主子的名號麽?


    袁方內心劇烈地掙紮。


    事實上他知道,對方把自己的來曆說得一清二楚,想必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隻是想讓自己親口說出來罷了。


    就算讓他們知道主子是誰,他們又能把主子如何?


    更何況殺人的主意是他自己的決定,和主子完全無關!


    “我、我……哈哈,我……哈哈哈……”


    一陣比一陣更強烈的奇癢,讓袁方難受得啼淚交流,嘴裏卻不停地發出大笑聲,這種折磨簡直比世上最痛苦的酷刑還要難熬。


    他吞吞吐吐,神色猶豫。


    若水也不催他,好整以瑕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她知道自己不但攻破了對方的心理防線,就連他的身體也馬上要向這群小螞蟻投降了。


    對方很快就會吐露真相。


    他的主子,真的是自己心裏猜想的那人嗎?


    “啪”!


    就在袁方心中天人交戰,猶豫說與不說的時刻,一樣東西突然從天而降,落在地上,然後四分五裂。


    在場的三人都沒看清那東西從何而來,低頭一瞧,卻見是一隻葫蘆,已經摔成了數瓣,葫蘆裏盛的東西流了一地。


    “咦?哪裏來的葫蘆?好奇怪的味道!”小杏吸了吸鼻子,第一個叫出聲來。


    “小杏,快退後。”若水一聞到空氣中的氣味,馬上眉頭一皺,心中頓生不妙。


    這是火油的味道!


    緊接著,又一樣東西從天而落,卻是一隻燃燒著的火把。


    隻聽得“蓬”的一聲,火光衝天而起,轉眼在兩人的眼前燃燒成了一片火海。


    小杏幸得若水拉了一把,急退數步,這才免得置身火海之中。


    她駭得臉色煞白,驚恐萬分,緊緊拉住若水的衣袖,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若水盯著腳下蔓延的火油,不停地後退,她知道,這把火不會燒得太久,她們隻要退到沒有火油的地方,就安全了。


    果然,過了還不到一盞茶的時候,葫蘆裏的火油就燃燒殆盡,火勢漸漸熄滅,隻餘下淡淡的黑煙飄散在空氣中。


    “咦?人呢?那矮胖子怎麽不見了?難道被燒成了灰?”小杏吃驚地指著對麵,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傻丫頭,這火就燒了這麽一會的功夫,怎麽可能將人燒成灰?他不見了,自然是被放火的人救走了。”


    若水神色平靜地道。


    其實早在那把火燒起來的時候她就猜到,定是有人出手了!


    這人還真是聰明,居然想出來用火!


    這把火燒得還真是好,不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還解了那矮胖殺手的苦刑。


    蟻群怕火。


    這把火燒過之後,所有的螞蟻都消失不見了,全被燒成了灰。


    她跺了跺腳,遺憾地道:“好不容易布下的大網,居然又讓這條魚給溜走了。”


    小杏蒼白著臉,還沒有從剛才的餘悸中迴過神來,呆呆問道:“什麽魚,什麽網?”


    “現在就看他能不能順藤摸瓜,抓到那條漏網之魚了。”若水沒有迴答小杏的話,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說完,她攜了小杏的手,向驛館走去。


    走出兩步,小杏忽然福至心靈地拍了拍頭頂,叫道:“我明白了!太子妃,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啊?”


    若水微笑不語。


    這件事的確是她和小七事先計劃好的,否則以小七的性子,怎麽會答允她和小杏兩個人單獨行動?


    她這招棋就是叫示之以弱,引蛇出洞!


    果然引出了一條毒蛇。


    隻可惜事到臨頭,還是讓這條蛇給溜走了。


    “小七啊小七,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才好。”她低語了一句。


    雖然那矮胖殺手被人救走,他身上的螞蟻也被燒了個幹淨,可是若水塗在他身上的蜜膏,仍會散發出淡淡甜香。


    若水有把握相信小七一定會循著這股味道,追蹤下去。


    那救走矮胖殺手之人就算功夫再高,他帶著一個人逃走,輕功一定會打了折扣,以小七的輕功,追上此人應該不成問題。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迴到驛館,靜靜地等候消息。


    *。


    袁方死裏逃生,在最緊要的關頭得人相救,隻覺得有如騰雲駕霧一般,被人提著在屋宇間飛奔。


    那人抓住他的腰帶,將肥肥的他提在手裏,卻像提著個嬰兒般渾若無事,輕功施展起來,有如足不沾地,有如一陣輕風般,瞬息之間已經奔出去很遠。


    袁方全身像木頭一樣僵硬,隻有眼珠和嘴巴能動。


    他麵部朝下,隻能看到腳下的屋瓦飛快地從眼前滑過,雖然看不到是誰救了自己,但就憑這手驚世駭俗的輕功,他也猜到了。


    “主子,都是屬下擅自行動,違背了主子的命令,屬下甘願受罰。”袁方滿臉愧色地說道。


    “閉嘴!”頭頂傳來一聲冷冷的清叱。


    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袁方心中大定。


    隻要主子肯出手,他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他倒不怕死,他隻怕死得太過窩囊,要是死在一群螞蟻的嘴裏,他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袁方乖乖地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主子提著自己,並沒有直奔出城,也沒有奔向他們在城裏的落腳點,而是東彎西繞,好像是在躲避什麽人。


    難道主子被人盯上了?


    不可能啊!


    天下間,還有誰比主子的輕功更加高明?就算有人想要追蹤,主子會在片刻間甩得對方連影子都瞧不見。


    哦,對了!


    還真有一個人!


    袁方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小七的身影,不禁咬了咬牙。


    這小子的輕功比自己都高,和主子不相伯仲,可是主子攜帶著自己,雖然影響不大,但高手之間,爭的就是這一星半點,主子想甩脫掉他,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袁方不笨,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什麽太子妃孤身行動,這整件事,分明是他夫妻二人串通好的陷阱!


    那太子妃故意不帶侍衛,隻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丫環,在城裏大模大樣地走來走去,就像是一個誘人的胡蘿卜,而他就是那頭笨驢子,居然不疑有詐,一口咬了上去,結果咬在了石頭上,崩掉了自己的大牙。


    那太子妃壓根就沒有想殺自己的意思,她抓住自己之後,再次做了個鉤,自己就是那鉤上的餌,為的就是釣出主子這條大魚啊!


    而她的夫君,那東黎太子正潛伏在暗處,等到主子終於忍不住出手救了自己,他就尾隨在後麵,緊追不舍。


    這真是一個計中之計!


    袁方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想起自己枉自聰明,居然落進了一個小女子的圈套而不自知,最後連累了主子,他就愧悔無比,恨不得一頭撞死。


    “主子,你把屬下放下來,那小子定然追不上您的。”


    袁方低聲說道,聲音沙啞。


    “放你下來,再拿你的一身肥肉去喂螞蟻嗎?”


    淡淡的嘲諷聲傳來,袁方忍不住臉上一紅,想起剛才經曆之險,還是心中發顫。


    “哼!想追上我,卻也沒這麽容易。咱們倒比上一比,瞧是誰的腳力更快。”


    白衣人說完之後,深吸一口氣,足下加勁,身形更加飄忽迅捷,忽然轉了個方向,竟然向著城中心的方向奔了過去。


    小七看在眼裏,暗暗心焦,他幾乎拚勁了全力,始終沒有拉近和前麵那人的距離,隻看到對方一襲白色長袍,袍角飛揚,閃過一抹華貴的紫。


    他心中略覺沮喪,對方手裏提著一個人,可自己竟然還是追他不上,說明自己的輕功和對方相比,還是稍遜一籌。


    難道自己就真的及不上他嗎?


    一股不服輸的念頭從心中油然而起,小七提了口氣,內息流轉,綿綿不絕,竟然是越奔越快。


    他心中一喜,知道這段時間若水給自己煉製的補氣丸大見神效,跑了這麽久,內力不見消耗,反而充盈鼓蕩,豐沛之極。


    該死,那小子居然追上來了!


    袁方聽到身後的衣袂帶風之聲漸漸追近,不禁愕然。


    這時候三個人已經在永淩城兜了大半個時辰的圈子,白衣人和小七的腳程均是快極,可是長途奔馳,考較比拚的已經不單純是輕功身法,內力深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袁方知道主子的內力有多深厚,他算準了隻要長距離地奔跑下去,早晚會擺脫身後那個陰魂不散的臭小子。


    可沒想到,那小子的後勁會這樣足!


    看來他還真是小瞧那臭小子了。


    袁方隻是愕然,可白衣人心裏卻是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他深沉的眼眸中透中不可置信之色。


    就在數月之前,在東黎的帝都,他曾經若有意若無意地試探過小七的武功。


    以小七這個年紀來說,他的功夫可以稱得上是驚才絕豔,但是單以內力而言,和自己相比還差著老大一截。


    內力這種東西,並不是依靠天賦驚人就可以一蹴而就的,它是經年累月的勤修苦練積累下來的。


    所以麵對小七,他認為自己可以穩操勝券。


    可他萬萬想不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就今天兩人比拚輕功來看,小七縱然是輕功比之自己稍有不及,卻也相差不遠。


    讓他感覺到震驚的卻是小七的內力,他增長的速度超乎他意料之外的迅速。


    照小七這個速度練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內力就會高出自己,到那個時候,自己說不定會變成他的手下敗將……


    但這事情有悖常理!


    白衣人一邊奔跑,一邊琢磨。


    小七的內力是如何在這數月間突飛猛進的呢?


    他對小七這段時間的行蹤了若指掌,知道小七和若水這數月來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奔波在外,就算是迴到帝都之後,也是風波不斷,根本沒有好好地休息過。


    修煉內功,乃是逆水行舟之事,不進則退。


    照常理推測,小七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修煉內功,他的內力就算沒有後退,也應該進展緩慢才對。


    可小七的內力就像是服食了靈芝仙草一般,突然之間功力大進。


    “靈芝仙草!”


    這四個字鑽進他腦海之後,他微微一凜,猛然間想起什麽事來。


    那丫頭醫術無雙,又精研毒術,會不會是她煉製出了什麽能夠增長內力的藥丸?


    有極大的可能!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頓時像野草般蓬蓬勃勃瘋長起來。


    白衣人越想越覺得篤定,忍不住手心發燙,眼神變得炙熱起來。


    他身份尊貴,位高權重,天下間想要什麽都是唾手可得,幾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迫切地渴望一件東西。


    但增長內力的靈丹妙藥,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物事,這世上竟然有人會真的煉製成功?


    這豈不讓他震驚莫名!


    要是能夠得到這樣的靈丹,放眼天下,還有何人是他的敵手?


    隻要他的武功能夠成為天下第一,那這天下自然也是唾手可得!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偏居一隅的北曜,而是這整個的天下!


    刹時之間,白衣人心裏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每個念頭都和若水息息相關。


    首先他要做的就是,確定若水是否真的煉製出了這種藥。


    其次,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這種藥,那他該用什麽樣的法子弄到手!


    雖然跟若水相處時間不長,他卻對若水的性格有了七八分的了解,那是一個軟硬不吃,心性又極為堅韌的女子,要想從她手中得到東西,強取豪奪、威逼利誘都不是好辦法。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她心甘情願地交出來!


    可如何才能讓她心甘情願?


    他們現在明顯已經對自己的身份起了懷疑,而且有了敵意。


    這全都怪袁方這個蠢貨,擅自行動,以至於中了對方的圈套,不但自己受盡了折磨,還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白衣人想到這裏,心頭惱恨,恨不得把手中的袁方丟到屋宇下去。


    他的目光落向下方,忽地心念一動,脫手鬆開了袁方的腰帶。


    袁方隻覺身子一沉,猛然向下跌落,他身不能動,就像一隻巨大的稱砣般,筆直向下落去。


    他雙眼一閉,準備待死。


    心中卻十分輕鬆,對自家主子不但沒有半分怨懟之心,反而充滿了感激之情。


    “主子,袁方不能再追隨在你左右,也不能輔佐您完成大業了,但我袁方跟隨你這一生,無憾!”


    他在心底默默地說道。


    “嘭”的一聲,他肥胖的身體重重落在了一個巨大的穀倉裏,穀粒四濺飛揚,可是他的人卻未受絲毫傷害。


    袁方正在奇怪,隻聽得身邊風聲響動,白衣人也跟著躍入了穀倉,兩人瞬間被穀粒埋在其中。


    這穀倉卻是官府堆放糧食的所在,占地極廣,正值秋收之後,穀粒堆放得滿滿當當。


    那兩人掉下去,就像是泥牛入了大海,轉眼間就消失了。


    小七收住腳步,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他不敢貿然躍下,萬一他落下的位置正好在那白衣人附近,他在明,對方在暗,豈有不中暗算的道理?


    本來就差幾步之遙,他就可以追上這兩人,可誰曾想到這裏會突然出現一個穀倉,竟然給了這兩個人可乘之機。


    就像是明明已經到了嘴邊的肉,被烏鴉給叼跑了。


    他又氣又惱,忍不住哼了一聲,心中鬱悶之極。


    這條他和若水商量好的引蛇出洞之計十分成功,可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還是讓對方給逃之夭夭。


    他悶悶不樂地迴到驛館,若水已經先行迴來,一看到他的臉色,就猜出了幾分。


    “被他們逃走了?”若水問道。


    “嗯。”小七點點頭,將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然後恨恨地一跺腳,道:“可惜了這樣一條妙計,居然還是沒有抓到那人!”


    “你說,你追在他的身後足有大半個時辰,那麽你看此人的背影,可有幾分熟悉?”若水聽完之後,沉吟一下又問。


    小七咬了咬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點頭,“不錯,是有幾分熟悉,像、像……”他頓了頓,終於說了出來,“和我舅舅,的確有相似之處。”


    “如此說來,你的北曜之行,可要抓緊了。”若水像是早就料到,臉上不見半點驚異,微微一笑,“他身邊的人已經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一心一意想要除掉我,說明他已經是狗急跳牆,除了殺人之外,想不出什麽妙招了,那咱們就更要送他一份讓他想象不到的厚禮。”


    若水從來就不是那種人家打了她右臉,她再送左臉過去的人。


    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即犯我,以牙還牙!


    別人既然先張開了毒牙,那就休要怪她不客氣。


    打蛇打七寸,就要打在他最痛的地方!


    他最想要的東西,她就偏偏讓他得不到!


    “我明白,水兒,你放心,我到了北曜之後,就去找二皇子,探探他的口風,看看他這些年來是否意誌消沉,要是他還有壯誌雄心,那我會傾盡全力,助他東山再起!”


    小七握緊了拳頭,有力一揮,顯示出誌在必得的決心。


    他才不管對方是誰,就算是他的親舅舅,但凡對若水動了殺心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若水的眸光閃了閃,微笑道:“好,事不宜遲,不如你明日一早便動身前往,最好能趕在你那位舅舅之前去到京城。”


    小七卻搖頭,神情堅決地道:“不!”


    在青影沒有趕到之前,他半步也不準備離開她。


    今天發生的事情給他敲響了警鍾,原本在他心裏敬愛和有血緣之親的人,居然會對自己最愛的女人下毒手!


    他絕對不會再給對方下次出手的機會!


    若水轉了轉眼珠,正要開口說話。


    小七神色一變,豎起一指按在她的唇上,同時側耳傾聽。


    若水一看他的神情就猜到,他定是聽到了什麽動靜。


    忽然,她的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吸了吸鼻子,空氣中似乎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她有孕之後,就聞不得血腥氣,一聞到胸口就隱隱發悶。


    “嘩”的一聲,緊閉的窗戶驀然被人推開,若水眼前一花,一個黑衣人影從窗口躍了進來,緊接著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隨之而來的,是濃鬱之極的血腥味。


    若水雙眉緊鎖,按住胸口,努力控製住那股煩惡之極的感覺,沒有讓自己當場吐了出來。


    “青影?”


    她還沒迴過神來,就聽到身邊的小七驚唿出聲,她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那黑衣人臉色慘白,毫無血色,但是麵目清晰可辨,正是許久不見的青影。


    青影雙眼緊閉,已經昏厥了過去。


    小七俯身在他身邊,右手搭住他的脈博,察覺他的脈還在微微跳動,略覺放心。


    隻要他一息尚存,他知道若水就有法子救他迴來。


    他立馬將青影放到軟榻之上,迴過身來。


    “水兒,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救活他!”


    他目光如炬,一眼就看了出來,青影胸口的黑衣上染滿了鮮血,兀自在汩汩流個不住,所以才會有這麽濃鬱的血腥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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