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酷愛吃香酥甜膩的點心,百吃不厭,林姑姑知道她的口味,幾乎天天都會為她準備幾道她愛吃的甜點,並聽了若水的建議,別出心裁,在酥點之中佐以新鮮瓜果,不但可解除油膩,還有淡淡的果香。


    若水原以為這種以鮮果肉為食材的甜點是自己獨創,哪知公主派人送來的這四樣點心,件件精美別致,造型優美不說,更是透著一股果子的香氣。


    她挨樣嚐了嚐,隻覺每一道都十分可口,不禁歎道:“這點心真是好吃,妙霞公主宮中的廚子心思倒也巧妙,居然想出這種用果肉做餡的新鮮花樣。”


    蘭芝抿唇笑道:“若水姑娘說錯了,這點心雖然是廚子做出來的,可這法子卻是楚王殿下告訴九公主的,姑娘要讚,應該誇讚楚王殿下心思巧妙才是。”


    又是楚王!


    一聽到這兩個字,若水的好心情瞬間跑了個精光,言笑晏晏的臉一沉,嚇了蘭芝一跳。她偷眼瞧著若水的臉色,不敢再多言,指揮著小宮女太監們收拾了桌上的盤碟食盒,對若水行了個禮,便帶著眾人悄悄退出殿外,迴宮向公主複命去了。


    若水坐在椅中生了一會兒悶氣,又覺得自己實在可笑,她忽然想起一句話來,為他人犯的錯而讓自己生氣的人,都是傻瓜。很明顯,自己剛才就成了這樣的一個傻瓜。


    她覺得自己也算得上是機靈百變,怎麽一遇到這個楚王就處處碰壁,連腦子都變得不好使了。若水用頭撫著額,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準備好好思考一下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今天在百花宴上大鬧一場,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不但在宴會上揚眉吐氣,狠狠地震懾了一下那些口口相傳貶低自己之人。而且她相信從這天開始,自家的丞相老爹在眾人眼中又將會紅透半邊天,而這帝都之中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人人提起柳相府中的大小姐,如談蛇蠍,避之唯恐不及。她總算是為若水的前身狠狠地出了一口積鬱己久的胸中悶氣。


    但煩惱也隨之而來。


    這位聖德帝對自己的印象極好,但也太好了,一門心思地打自己的主意,準備把自己配給他的寶貝兒子楚王當媳婦,而那個楚王,脾氣邪妄無比,常人難惻,就連她這般能夠看穿千萬人心思的眼睛,卻半點也看不透他,自己要是落在他的手中,隻怕是哭都哭不出來。


    還有鄒太後,剛剛蘇醒過來的她就開始算計著自己,這要是等到明天她真正的清醒了,隻怕那一道賜婚給楚王的懿旨立馬就降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可萬萬不成!


    自己可一定要想一條萬全之策,既不違背聖意,不觸怒太後和皇帝,而又能讓自己和小七心願得償,要想個什麽法子才好呢?


    若水越想頭越疼,索性站起身來,走進寢殿去瞧瞧太後的狀況,輕輕推開內室的房門,一眾宮女太監見了她都極是恭敬,規規矩矩地給她行禮,口中連稱:“若水姑娘。”


    侯公公和玉瑾姑姑迎上前來,也笑著對她行了個禮,神態又是親近又是恭謹,二人對她都感激無比,心中更是把她當成了未來的楚王妃,引著她來到太後的床前,玉瑾打起垂下的帳簾,讓若水瞧著太後的氣色。


    侯公公極有眼色地搬來了錦凳,若水也不跟他客氣,坐了下來,她先是對著沉睡中的太後看了看,見她原來焦黃的臉色變得紅潤有光,唿吸沉穩勻淨,鼾聲響亮,顯然睡得極是香甜,暗暗點頭,知道太後明天這一覺睡醒,定會感到精神奕奕,百病全消。


    她兀自不放心,又伸手幫太後切了下脈,覺得無恙,這才放下心來,仰臉對著一臉緊張之色瞧著自己的侯公公和玉瑾微微一笑,道:“太後睡得很是安穩,你們放心吧,明兒一早,太後就會醒來,隻怕會食欲大振,玉瑾姑娘可以吩咐廚房,先熬上一鍋紅棗玉米粥,加點百合、蓮子、花生、枸杞等物,煮得稠稠的,再配點清口的小菜,想來這些食物應該極對太後的胃口。”


    玉瑾姑姑又驚又喜地看了若水一眼,道:“若水姑娘,你怎麽會知道太後娘娘的喜好?不錯,你說的這些正是太後娘娘素日裏最喜歡吃的,隻不過最近她老人家夜不安寢,胃口難開,很少飲食。我這就吩咐下去,讓廚房連夜備著。”


    她現在對若水佩服得五體投地,就像鄒太後一樣,越看越是喜歡,不知道要怎麽疼她才好。她走到一邊,吩咐宮人去廚房傳話為太後準備吃食,又指揮著兩個宮女為若水布置了一個舒適的睡榻,走到若水身邊,柔聲道:“柳姑娘,你累了一天,也歇息一會兒吧,太後睡得安好,前半夜我來守,你就放心睡一覺吧。”


    若水聽她話中帶著真誠的關心和體貼,感激地對她笑笑,玉瑾姑姑的好意她自是不能拒絕,再加上她也確實覺得疲累,於是往睡榻上一歪,合上雙眼,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玉瑾見她睡得香甜,寵溺一笑,親自幫她蓋上繡被,然後指揮著眾宮人們滅了殿中的幾盞燈燭,整個寢殿中的光線變得昏黃一片,十分柔和。


    若水這一覺睡得極沉,卻不安穩。她一忽兒夢到小七,一忽兒又夢到楚王,夢到小七的時候,隻覺得滿心甜蜜,兩人正自緊緊相擁,小七深情熱烈的眼眸凝望著她,兩片好看的薄唇慢慢靠近,她正滿懷柔情地期待著,突然發現小七的麵具不見了,眼前的臉竟然變成了楚王那張清俊逼人的容顏,他正像一頭餓狼般,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的唇,然後狠狠地吻了下來……


    若水渾身一個哆嗦,生生地被嚇醒了過來,一睜眼,隻見眼前沉沉暗暗,燈暈昏黃,自己竟然睡在一個陌生的所在。


    她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圍,放下心來,自己正好端端地在太後娘娘的寢宮之中,周圍尚有守夜的宮女,目不交睫地守在太後床前,卻又哪裏有什麽小七,又哪裏有什麽楚王了。


    若水揉揉額角,把最後一絲睡意驅散了,她這一覺足足睡了有兩個時辰,這時覺得精神十足,眼見玉瑾姑姑正支著下巴坐在鄒太後的床前,一下一下地打著盹,於是悄悄起身,去替換玉瑾。


    玉瑾被若水輕輕搖醒,睜開朦朧的眼睛瞧著她,正要出聲,若水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床上,意思是不要吵醒了太後,玉瑾會意地閉上嘴。


    若水接著伸手指了指著床榻,示意玉瑾姑姑去睡,然後她搬過一隻繡墩,坐在太後床前,輕輕挑起簾子,對著熟睡的太後看了看,點了點頭,又輕輕放好帳簾。


    玉瑾看了若水的神色,知道太後無恙,也放了心,感激地在若水手背上拍了拍,又悄悄指揮著守夜的宮女們換班休息,然後走到睡榻旁,躺了下去。


    寢殿之中靜悄無聲,燭光昏昏,幾名剛剛換班過來的宮女也悄悄地打起了哈欠,若水卻睜大了雙眼,了無睡意。


    她的一顆心早己飛出了這深深的後宮,飛到了小七身上。


    現在子時剛過,不知小七的毒……還有那楚王,是否會信守承諾,將那靈犀丸交給小桃,送到小七手中?若水咬了咬牙,思前想後,心緒百結,這後半夜,竟然一直睜著雙眼,直到雞啼五鼓,曉白染亮了窗紙。


    若水一夜不眠,鳳儀宮中,一樣有人寢食難安。


    若水被留在宮中為太後侍疾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姚皇後的耳中,前去稟報的人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半天沒聽到姚皇後的聲音,好半晌,才聽到姚皇後波瀾不驚的聲音,淡淡道:“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鳳儀宮,抹了把冷汗,暗自慶幸姚皇後居然沒有發怒。


    殊不知在他走後,姚皇後就站起身來,發瘋似地把屋裏所有的東西全都砸了個稀巴爛,一臉的猙獰,嘴裏一遍遍地吼著:“柳若水!你這個賤人!本宮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屋內隻有姚皇後最親信的碧荷侍立在側,她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地看著那個像瘋子一樣的女人,哪裏還是平時大家眼中端莊高貴的姚皇後,簡直比潑婦更狠毒!


    這種情形她早己不是第一次見了,隻要有人觸及了姚皇後的逆鱗,惹怒了她,她都會這樣砸東西泄憤,而那個惹惱皇後的人,則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片飛灰也不會留下。


    隻是這一次姚皇後的怒意實在太大了些,竟然連她素日裏最珍愛的粉彩蓮花樽都砸成了碎片。看來姚皇後定是恨極了這個柳若水!


    碧荷想起姚皇後吩咐自己做的事,打心底裏冒出一股子寒氣來,隻覺得全身都浸在了冰水裏,心裏更是打定了主意,自己這輩子就算是死,也絕不做任何一點觸怒姚皇後的事來,否則,這柳若水的下場,就是自己最好的前車之鑒!


    等到屋裏再也找不出可砸的東西來,姚皇後終於停下手,緩緩迴過身來,抬手抿了下雲鬢,又恢複了她高高在上,端莊優雅的皇後身份,抬了抬眼皮,看向碧荷,淡淡地問道:“碧荷,本宮這殿裏的東西,為什麽全都碎了?”


    碧荷打了個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迴道:“迴稟皇後娘娘,是……是奴、奴婢不小心,把、把這殿裏的物事都打碎了,請、請皇後娘娘恕罪。”


    “嗯!”姚皇後滿意地點點頭,擺了擺手,道:“看在你對本宮忠心一片的份上,本宮這次就饒了你,下去吧,去禦庫房再領一批東西進來。該怎麽說,你知道!”


    “是,皇後娘娘,奴婢馬上就去。”碧荷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站起身來,往外就走。


    “等等,本宮吩咐你辦的事,可辦妥了?”姚皇後眼中厲光一閃,像毒蛇的牙閃著惡毒的光芒。


    “迴皇後娘娘,都辦妥了,一共花了六千兩銀子,那人說,今晚就動手。”


    “蠢貨!你沒長耳朵?那賤人今晚被留在宮裏,為太後侍疾,不會迴府了!”姚皇後使勁咬著牙,對著碧荷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恨聲道:“告訴那人,計劃……改成明晚!滾!”


    天亮之後,若水又掀來床帳瞧了瞧鄒太後,見她一宿安眠,臉色已經恢複了紅潤,氣色大佳,拒她推算,最多再過一個時辰,鄒太後就會神完氣足地醒來。


    玉瑾姑娘派宮人準備了洗漱用具,招唿若水去外殿梳洗了,又親自走過來要替若水梳頭,若水連稱不敢,玉瑾姑姑微笑道:“若水姑娘救了我家太後娘娘,奴婢正不知如何感謝姑娘才好,請姑娘開恩,賞奴婢一個報答姑娘的機會吧。”


    若水見她這麽說,也不好拒絕,任由玉瑾解開了自己的發髻,取過白玉琉璃梳,細細地替她梳著。


    玉瑾的手極巧,手法也輕盈,絲毫沒有弄痛若水,不多時已經幫她挽好了秀發,玉瑾為她梳的發勢雖然不如隨雲飛仙髻複雜,卻更加嫵媚,顯得若水的一張秀顏越發的嬌美。


    玉瑾梳好之後,滿意地左右打量著,然後取過放在梳妝台上的發簪,準備為若水綰於發間。


    方才為若水解發之時,玉瑾並未留意這枚簪子,這時候再拿在手裏,仔細一看,不由地輕輕“咦”了一聲,她眼中透出一絲困惑,臉上卻半點不露,似是隨口誇道:“若水姑娘的發簪好生精致,奴婢生平從所未見,想來定是姑娘府裏的傳家之寶吧?”


    若水何等精明的人,從她輕唿之時便覺得有異,從鏡中又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困惑之意,心中一動,暗道不妙!


    這枚碧玉梅花發簪乃是小七送她的定情之物,當時小七從一隻沉香首飾盒中挑出來這隻簪子,盒中盛的還有九鳳珠釵步搖,那明明是皇後娘娘的事物……


    自己當時還指責小七偷盜皇宮大內的寶物,讓他還了迴去,誰知後來……後來自己就被小七的這枝梅花簪給勾走了芳心,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這玉瑾姑姑是宮中的老人,想必定是認出了這發簪乃是宮中之物,自己可千萬不能漏了馬腳,害了小七!


    “是啊,玉瑾姑姑眼力真好,這是我娘去世之前留給我的,在我的眼中,它確實是無價之寶。”若水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哀傷,像是迴想起了傷心的往事,一下子就打消了玉瑾心中升起的疑慮。


    “啊,對不住柳姑娘,是我胡說八道,倒引得姑娘傷心了。”玉瑾後悔不己,忙小心翼翼地將碧玉釵替若水插在發間,滿臉歉意道:“柳姑娘,請你原諒我無心之失,我隻是見這簪子實在漂亮,忍不住誇了幾句。”


    “若水自然不會怪姑姑,玉瑾姑姑,這個時辰,太後娘娘怕是要醒了過來,咱們還是去瞧瞧她老人家吧。”若水不著痕跡地把玉瑾的注意力從梅花簪上引開。


    被若水一言提醒,玉瑾恍然地拍拍額頭,道:“瞧我這記性,竟然還沒有你小姑娘家細心,柳姑娘,你這般溫柔體貼,太後娘娘一定會喜歡你得緊。這樣吧,我先去瞧著,你就在園子裏轉轉,賞賞花,看看景,若是太後娘娘醒了,我馬上派人來叫你。”


    若水含笑點了點頭,見玉瑾帶著好幾個宮女進寢殿去了,這才緩步出了閣門,來到院子裏。


    此時朝陽初升,薄霧在漫天霞光中漸漸消散,空氣格外的清新。


    鄒太後的花圃之中,自是種滿了各色奇花異卉,若水竟有一大半沒有見過。她漫步在花叢中,綻開的花瓣上凝著未幹的露珠,顆顆晶瑩,吸入肺中的是帶著清甜花香的空氣,半夜未眠的倦意隨著唿吸之間逐漸消失。


    她正愜意地賞花觀景,身後傳過來一個人的腳步聲,竟然直向她走了過來。


    若水迴過身來,隻見一個高瘦的身影背著晨光,站在自己身後,淡淡的金光染亮了他麻布的衣邊,讓他整個人像個閃閃奪目的發光體一般。


    “穀神醫。”若水淡淡一笑,不輕不重地招唿道。


    “柳姑娘,早。”穀神醫的神色有些拘謹,臉上掠過一抹可疑的微紅。他深吸了口氣,問道:“柳姑娘昨夜辛苦了,不知太後娘娘她的鳳體……”


    “太後娘娘服了穀神醫親手熬的藥,自是一宿安眠,睡得安安穩穩,再好不過。”若水輕描淡寫地說道,唇角翹起,盈盈淺笑。


    穀神醫臉上又是一紅,他自是聽出若水話中淡淡的揶揄之意,隻不過他恢複得極快,定了定神,很快又神態自若,突然對著若水深深一揖,道:“柳姑娘,請勿再在神醫二字稱唿在下,在下昨天聽了姑娘的一席話,才知這世上人外有人,從此之後,再不敢以神醫二字自居。”


    這穀神醫昨天還狂妄自大,今天居然會前倨後恭,還對自己躬身行禮,說出這等謙和的話來,倒是大出若水的意料之外。


    “穀神醫,你不必過謙,你的醫術,確實有獨到之處,小女子也很是佩服。”對方既然服軟,若水自然不會咄咄逼人,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彬彬有禮。


    “姑娘切莫再以神醫二字稱唿永春,永春真是愧不敢當。”穀永春一臉慚色,這一夜他幾乎不能安枕,迴想自己這些年來的狂傲無人,夜郎自大,再想起名醫老父對自己的諄諄教誨,自己卻置若罔聞,不由深深羞愧,故而今天一早,特地來找若水賠罪。


    若水見他語氣真誠,暗暗點頭,心道不愧是名醫的傳人,他這浮誇自大的毛病一去,醫術上定會再上一層。


    “柳姑娘,永春有一事想請教姑娘,不知姑娘可能見告否?”穀永春想是讀醫書讀得多了,說話也文謅謅的,他見若水對自己神色和善,跟昨天大不相同,知道對方已經原諒了自己,於是便想問一問那個憋在他心頭整整一晚的疑問。


    若水冰雪聰明,見其色知其意,微笑道:“穀公子是想問我,為什麽要先用醋熏之法讓太後蘇醒,然後再喂太後娘娘服下安神湯,是嗎?”


    “不錯。”穀永春點頭,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這姑娘當真是善解人意,聰明過人,他生平從所未見。


    若水卻不迴答,隻是微笑前行,穀永春摸不著頭腦,隻得跟在若水身後,隻見若水在一叢白色香花之前停了下來,俯身輕嗅,側過比花瓣更嬌嫩的臉龐,笑微微地問道:“穀公子,你可知道這花的名字?”


    穀永春定了下神,把凝注在若水臉上的目光移到花朵上,看了半天,搖頭道:“我不知道,這花我從沒見過。”


    “那穀公子請過來聞上一聞,這花有什麽特異之處。”若水又是深深一嗅,隻覺神清腦明,舒適無比,一夜的疲累,消失無蹤。


    穀永春依言走到花前,學著若水的樣子深深吸了口氣,雙眼一亮,讚道:“好花!想不到這花的香氣竟然有提神醒腦的功效!”


    若水抿唇一笑,問道:“穀公子可曾想到了什麽?”


    “呃?”穀永春一愣,怔怔地看著若水,見她目光中若有深意,他仰起臉來,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突然雙掌一拍,喜得叫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啊!”


    若水含笑不語地瞅著他。


    穀永春對著若水又是一揖到底,抬起臉來,滿臉喜色,“柳姑娘,你才真正是醫術如神,永春佩服!”


    若水微笑道:“穀公子可是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不錯!我全明白了,太後娘娘的失眠之症,就是由這花朵的花香引起,說起來太後娘娘並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這花香的毒!姑娘用醋熏之法,並不是要喚醒太後娘娘,而是用醋來為太後娘娘解毒!如果不先解了這花毒,太後娘娘隻要一服下永春煎好的安神藥,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永春在此,還要多謝柳姑娘的救命之恩!”


    穀永春越想越怕,後背上驀地冒出一層冷汗來。


    “穀公子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就是再好不過。小女子昨天隻不過是偶然聞到了這花奇特的香氣,這才留了神,想到了這個關節所在。真要論起醫術來,小女子還要向穀公子你多多請教才是。”若水謙虛地說道。


    “柳姑娘,永春還有一事不明,請姑娘賜教。”


    “穀公子但說無妨。”


    “柳姑娘,太後娘娘這失眠之症看起來很是尋常,姑娘卻能想出與眾不同的治療方法,永春想請問姑娘是如何想到的?還有這花又是何人所種,是否是有意以此花來毒害太後娘娘?”穀永春神色凝重,眉宇間頗有憂色。


    若水微微苦笑,這穀神醫把自己當成神仙了不成?當自己真是百事通?


    她搖了搖頭,說道:“穀公子的問題,我隻能迴答第一個,至於第二個問題嗎,我也不知。”她進宮不過一日,哪裏知道這宮中的蠅營狗苟,諸多算計。至於太後娘娘中的這花毒,是有人故意為之,還是無意為之,她一概不知。


    “穀公子,你學醫多年,定然知道這病有百種,有很多病症發作之時症狀相似,比如同樣是頭痛發熱,有人是因為受了寒涼,病因在表,有人則是因為飲食不當,病在其內,因為病因不同,所以治療的方法也會截然不同。”


    說到這裏,若水看了穀永春一眼,見他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暗暗點頭,於是又道:“做為醫者,我們的每劑藥方都關乎人命,萬萬不能有絲毫疏忽大意,治病就要對症下藥,要根據病人的病理采取合適的治療方法,同時還要懂得變通之道,穀公子,隻須牢記‘醫無止境’四字,那麽公子日後在醫道一學上的成就,定不在你的師傅之下。”


    若水的這席話說得言詞懇切,帶著勉勵之意,由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很有點老氣橫秋的意味,穀永春卻絲毫不以為忤,連連點頭,深有所悟。


    兩人這一番傾心交談,昨日隔閡盡去,心中再無芥蒂,若水也趁機向穀永春請教了幾個醫術上的難題,穀永春不愧是第一名醫的弟子,胸中所知著實不少,當下毫不藏私,傾囊而授,二人越聊越是投機。


    晨暉升起,薄霧盡散,群芳吐豔,人比花嬌。


    滿園花木之中,一個出塵脫俗的麻衣少年,一個嫋娜纖柔的妙齡少女,二人並肩而行,喁喁細語,看在眾人眼中,就像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


    此情此景,落在某人的眼中,險險爆炸了某人的胸膛。


    青影推著木製輪椅,巴巴地站在花園門口,進退兩難。


    輪椅上那人雖然背對著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還是讓他不由地打著寒顫。


    自家王爺怒了!而且是像個獅子般地暴怒!


    能讓自己王爺惱怒成這般模樣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那一臉言笑晏晏,正和那個狗屁神醫在花叢中賞花談天的柳姑娘!


    青影心中埋怨這位柳姑娘還真是不讓人省心,且不提在那百花宴上惹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爛桃花,害得自家王爺的醋把牙都喝倒了,今兒一早居然又招惹上了這個穀神醫!


    果然王爺以前的話沒有錯,這天底下的女子,都是最麻煩的東西,萬萬招惹不得!


    可自家王爺明明知道這個道理,怎麽還會招惹上了女子呢?而且他招惹上的,居然還是天底下最最麻煩的女子。


    自家王爺可真是命苦啊。


    明明受了一晚上毒發之痛的煎熬,還是早早地起了身,巴巴地趕進宮來,打著旗號是進宮探視太後娘娘的病,可王爺真正要來瞧的人是誰,是人都猜得到!


    結果一進太後的宮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青影不出意外地聽到了自家王爺牙床擦動發出地“嚓嚓”聲,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青影,推我進去。”楚王淡淡的聲音平靜無波,叫人絲毫聽不出他胸中高漲的滔天怒意。


    早知如此,昨晚在太後宮中,自己就不應該心軟放過她!


    自己想了她整整一夜,一大早趕進宮裏來瞧她,卻看見她在和別的男人親熱無比地賞花談天!


    楚王心中妒忌欲狂,臉上卻不露聲色,帶著超然世外的飄渺微笑,座下的輪椅在青影的推送下緩緩滑入園中。


    “楚王殿下。”穀神醫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揖行禮,他得聖德帝親允,見了皇室子弟不必跪下磕頭,也算得是宮中的特例。


    若水一抬眼,也看到了他,晨曦微張,陽光清淡,照在他清冷如玉的麵容上,恍如飄然出世的一朵青蓮,卓然不群,遺世獨立。


    隻不知這樣一副好皮囊裏麵包藏的是怎樣的一顆心!


    若水一想到昨天在殿裏他對自己做出的輕薄舉動,就咬牙暗恨,壓根兒就想甩給他好臉色。可轉念一想,自己還有求於他,於是壓了壓心頭的惱火,對著楚王極快地行了一禮,站直身子道:“楚王殿下,早啊,您這一大早進宮,是來探望太後娘娘的病嗎?楚王殿下可以放心,太後一宿安眠,睡得極好。不知楚王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柳姑娘對本王還真是關心,倒讓本王受寵若驚。隻是……本王昨晚上睡得不好,非常不好,柳姑娘醫術如神,可知道本王睡不好的原因嗎?不如柳姑娘幫本王把把脈如何?”楚王長眉一挑,俊目微眯,一隻手直伸到若水的眼前來,一臉輕佻的看著若水。


    一看他的神色,若水剛壓下去的火又竄了上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碰都不去碰他那隻鬼爪子,她才不會再上他的當!


    “不必了,楚王殿下金貴之體,若水豈敢冒犯。”若水冷冷地道。


    有火藥味!


    穀神醫也不是傻子,這兩人一見麵就不對勁,針鋒相對,各不相讓,一個意圖調戲,一個冷言相對,他想起昨天皇帝和鄒太後的言下之意,心裏有了譜,決定不淌這個渾水,先溜為妙。於是悄悄移動腳步,慢慢後退。


    正在鬥雞似的兩人對他瞧也不瞧,隻聽得楚王懶洋洋地聲音說道:“是嗎?本王的金貴之體,柳姑娘昨兒已經冒犯過了,姑娘莫非忘記了?你主動對本王投懷送抱,躺在本王的懷中,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可是讓本王整整沉醉了一晚哪!本王夜不能寐,為的都是柳姑娘你啊!”


    什麽!


    穀永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這楚王嘴裏爆出的的料太勁辣、太刺激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楚王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這柳姑娘豈會是他說的那種輕賤女子,可他堂堂的楚王殿下,總不會當麵扯謊吧?


    穀永春的腳就被像釘子釘住了,定在那一動不動。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若水被楚王這一番顛倒是非,扭曲黑白的強詞奪理氣得滿臉通紅,心裏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竄,明明是他輕薄了自己,還振振有詞地說自己投懷送抱?


    她瞪著他那張笑得如花般燦爛的臉,恨不得抓他個滿臉花!


    可若水也知道自己的身手在這該死的楚王麵前實在不夠看,和他動手,吃虧的絕對是自己。這種吃眼前虧的蠢事,她絕不會做。


    “是嗎?楚王殿下這般惦記小女子,才真真讓我受寵若驚呢。楚王殿下對我的這片心,我一定記得牢牢的,絕對不會辜負了殿下您的心意。”若水眼波流轉,笑意盈盈,眼睛眯得像隻可愛的小狐狸。


    她笑得很是開心,因為她突然靈光一閃,想出了解決問題的法子。她笑眯眯地看著楚王,心道,不管你這混蛋對我是什麽心意,很快,你就會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青影簡直看得呆住了,這姑娘變臉變得還真是快。前一刻還怒氣衝衝,後一刻就笑顏如花,這等善變的女子,隻有自家王爺才降伏得住!


    不知怎的,看著笑容甜美如春風般的若水,楚王竟覺得背上起了一陣涼意,這丫頭的眼睛眯了起來,肚子裏的牙恐怕又長出來了吧,自己可得小心在意著,不要掉進了這鬼丫頭的算計裏去。


    “本王對姑娘的心意,柳姑娘你是清清楚楚的,可柳姑娘你對本王的心意又如何呢?本王要求不高,隻求姑娘待本王之心,能夠及得上姑娘待府中侍衛的十分之一,足矣!”楚王勾唇一笑,斜眼相睨。


    真是瞌睡就來送枕頭。


    若水正琢磨著怎麽向他打聽這事,聽他一提,正中正懷。


    她笑眯眯地問道:“不知楚王殿下是否信守承諾,把小女子的心意傳給了我的丫環不曾?我對本府的侍衛心意如何,也要看殿下是否給麵子不是嗎?”


    這丫頭真會拐彎摸腳地來套話。


    楚王的眼睛也眯了眯,微笑答道:“怎麽,柳姑娘這是不相信本王?本王堂堂一個王爺,會失信給你一個小姑娘嗎?放心吧,你的物事,本王已經完好無損地交給了……那位姑娘托本王交付的人。”


    青影聽著自家王爺眼睛都不眨地說著謊話,欺騙對麵純潔無比的小姑娘,眼角忍不住輕輕抽動。


    青影心道:王爺你這樣當麵扯謊真的好嗎?您昨兒個隻是要屬下出去給那位叫小桃的丫環傳了個話,壓根兒就沒給人家傳遞什麽物事好嗎?


    “那若水真的要多謝楚王殿下了,以後楚王殿下若是有需要小女子效勞的地方,隻管明言。”若水含笑看著楚王,放下了心中懸著的大石,隻要那靈犀丸送到小七手裏,想來他夜裏就不會受太大的疼痛折磨。


    “柳姑娘不必客氣,本王以後需要柳姑娘效勞的地方……恐怕多著呢。”楚王也笑得如若春風。


    兩人在晨光中對視而笑,就像是兩朵並世奇花,一齊綻開了多姿嬌豔的花瓣。


    不知怎的,這兩人的笑都美好如朝陽,明媚而溫暖,可青影和穀神醫看在眼裏,卻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後背上爬上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這兩人還真像是一對前世的冤家!


    “太後娘娘醒了!太後娘娘醒了!侯公公,快、快傳膳進來,太後娘娘說腹中饑餓,趕緊吩咐廚房,把給太後娘娘準備的吃食全都端上來。”


    太後寢殿門口的錦帷一掀,玉瑾姑姑一步跨了出來,一改波瀾不驚的模樣,臉上喜氣洋洋,揚著聲音道。


    侯公公也是一早就候在門前,聽得玉瑾傳出來這個喜訊,喜得眉花眼笑地,連聲答應著,顛顛地居然親自跑去廚房催膳了。


    玉瑾看著侯公公的背影,忍不住抿嘴直樂,眼角一掃,發現在站在花圃裏的幾人,忙趕過來對楚王行禮問安。


    楚王擺擺手,關切地詢問太後的情形。


    玉瑾喜不自勝地說道:“殿下請寬心,太後娘娘一切安好,她老人家這一覺睡得足足的,剛剛才醒過來,精神好著呢,一醒過來就嚷著肚子餓,要吃燉得糯糯的紅棗玉米粥,幸虧柳姑娘昨晚上叮囑了奴婢,已經命廚房早早準備好了,馬上就有得吃,要不然……太後娘娘恐怕要餓一會兒肚子了,那可真是奴婢的失職。柳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多謝柳姑娘。”說著對若水深深一禮。


    若水連忙扶起,直說不敢當。


    玉瑾看著楚王,微笑道:“殿下來得好早,不知可用了早膳?太後娘娘剛醒傳膳,殿下若是未曾用膳,陪太後娘娘一起可好?太後娘娘定然歡喜。”


    楚王點頭道:“好,本王這就去探望皇祖母。”斜眼對若水瞄了瞄,微笑邀請道:“柳姑娘想必也沒用飯吧,不如一起?”


    “楚王殿下說笑了,尊卑有別,臣女身份低卑,怎配和楚王殿下一同用飯,殿下請,臣女先行告退了。”若水突然神色一正,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儀容端莊地行了個禮,施施然地轉身離開。


    笑話!和他一起用飯?她恐怕自己看著他那張臉,就徹底沒了胃口。


    “柳姑娘,你可別走遠了,一會太後娘娘還要見你。”玉瑾忍不住對著若水的背影叮囑了一聲。


    “玉瑾姑姑放心,我去散個步,稍後即迴。”若水迴頭一笑,轉過臉去,眼睛一亮,加快腳步。


    “喂,穀公子,請留步。”


    穀永春正不受人注意地悄悄隱退,突然被若水叫住,腳步一頓。


    “穀公子,你在這宮裏路熟,可知道哪裏能找到吃的,我餓了。”若水緊走幾步,追上了穀永春。


    穀永春嘴角一抽,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楚王,果然看到楚王殿下的臉……綠了。


    他不在意地轉過身來,對著若水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若不嫌棄,就請到在下所住的地方用早膳吧,這個時辰想必僮兒已經煮好,咱們這就過去。”


    “好啊。”若水一口答允,繼續和他探討著剛才被楚王打斷的話題,二人邊聊邊並肩遠去。


    玉瑾看著楚王變得僵硬的臉色,捂著嘴巴偷笑一下。


    穀永春在皇宮中被安置在永壽殿旁邊的側殿,距離太後所居的寢宮隻須穿過兩道垂簾拱形門,進了殿門,穀永春伸手一引,向著右側一扇門走去,推開院門,是一所小小的院落,清靜幽雅,倒是一處極好的所在。


    若水自打進了這重重宮闕,就像是全身被綁上了層層束縛,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到了這裏,突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連唿吸都舒暢了。


    穀永春的侍僮端上清粥小菜,雖然大多是素食,若水仍是吃得津津有味,感覺竟比公主宮中的禦廚做的膳食更加美味,再加上她和穀永春邊吃邊聊,說了許多醫術上的奇聞軼事,說到有趣的地方,二人齊聲大笑。


    等到若水和穀永春重新迴到太後的寢殿之前,太後剛剛用罷早膳,若水來到的時候,正正碰上了前來探視的聖德帝一行人,君天翔和妙霞公主也赫然在列。


    聖德帝剛下了早朝,便趕來探視太後,身後還跟著十數名燕瘦環肥的宮嬪們。她們當中有姚皇後,有韋貴妃,個個都是在宮中有頭有臉有位份的人。


    聖德帝來到的時候,聽得鄒太後和楚王正在用膳,便吩咐眾人不得驚擾了太後,然後帶著眾人在門外靜靜等候。


    就在這時,看到若水姍姍而來,聖德帝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姚皇後冷眼旁觀,長長的指甲不知不覺地刺入了掌心。


    她的眸中透出一股子森寒的冷意,小賤人,且讓你再得意一日,等你今晚迴到府中,本宮會讓你知道什麽叫做比死……更難受!


    妙霞公主看到若水,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搶步出來,親熱地拉著若水的手,咭咭呱呱地說起話來,她先是問若水,昨兒送去的飯食好不好吃,又問若水愛吃什麽,並邀若水有空去她宮裏玩耍。


    若水含笑一一應答。


    聖德帝看著這一幕,心中很是滿意,捋著胡須笑眯眯地,姚皇後暗中氣惱,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兒為何會突然對這小賤人如此親熱,礙於在皇帝麵前,她不得不做出雍容華貴的風姿,望著二人,含笑不語。


    便在這時,鄒太後用罷早膳,聽了宮人的稟報,說皇帝陛下在外相候,便吩咐了出來,讓所有人進去覲見,還單單指明,一定不可漏了柳姑娘。


    聖德帝當先入內,緊隨其後的是姚皇後,然後是韋貴妃,各宮的嬪妃按照個人的等級依次進入內殿,君天翔和妙霞公主則在嬪妃們之後,井然有序,顯見宮規嚴明。若水悄無聲息地隨在眾人身後,進得內殿,隨眾人一起給鄒太後請安之後,宮女們安排座位,若水撿了不受人注目的一角,悄然落坐。


    鄒太後睡足吃飽,精神奕奕,和昨日氣息奄奄昏迷不醒的模樣判若兩人,聖德帝瞧在眼中,又驚又喜,坐在床前拉住鄒太後的手,殷勤相問,母子二人絮絮而語。


    若水不用抬頭,也知道那個楚王的眼睛在盯著自己,自打自己一進這殿門,他那雙鷹一樣的眸子就銳利地射過來,竟似是把自己當成了他手到擒來的獵物一般。


    哼,想得美!


    若水想著自己一會準備迴敬給楚王的那份大禮,唇角上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鄒太後和皇帝說了一會兒話,抬起眼來掃了眾人一圈,聖德帝微笑道:“母後鳳體初愈,實是可喜可賀,大夥兒為母後擔心了這許多時日,今天終於放下心來。這不,一大早,她們都隨朕來給母後請安來了。”


    姚皇後聞言,第一個站起身來,對鄒太後福身下拜道:“臣妾得知太後娘娘病體初愈,實是衷心之喜,臣妾願意從今天起,不食葷腥,終身茹素,為太後娘娘祈福。”語氣極是真誠,就連若水,從她的話中都聽不出半分虛情假意來。


    真會拍馬屁!


    韋貴妃輕輕地撇了下嘴角,也站起身來,帶著一眾妃嬪們齊聲說道:“臣妾等衷心祝願太後娘娘福體安康,壽比南山。”


    “好,皇後的心意,哀家明白了,終身吃素什麽的,卻也不用,皇後乃一國之母,國之表率,你要是帶頭吃素,豈不是害得大夥兒都跟你吃素不成?就哀家所知,這韋貴妃可是無肉不歡的人兒,你要是讓她吃素,豈不是要生生地餓煞了她?”


    鄒太後顯然心情良好,竟然開起玩笑來,對著眾嬪妃擺了擺手,說道:“好了,都起來吧,坐!”


    姚皇後見鄒太後對自己神態甚和,和昨日截然不同,心中一喜,臉帶笑意,坐了下來。


    鄒太後臉上露出慈藹的笑容,道:“你們的心意,哀家都知道了,哀家生病的這段時間,你們也都辛苦了,哀家這把年紀,早把什麽都瞧得淡了,隻不過還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還沒看到我的好孫兒們成親生子,總是有憾哪。”


    說到這裏,她對著君天翔招招手,道:“老三,你來。”


    君天翔心突地一跳,起身走近,行下禮去,親熱又恭敬地叫了一聲:“皇祖母!”


    他臉帶笑容仰臉望著鄒太後,心中充滿興奮,還是皇祖母心疼自己,剛醒過來,第一個就喚的是自己,不是那老七,顯然在皇祖母的心裏,自己的位置要比那老七重要多了。


    鄒太後疼愛地拍了拍君天翔的手背,微笑道:“老三哪,剛才皇祖母聽你父皇說,昨兒的百花之會上,你挑中了一個姑娘做王妃,是不是啊?”


    君天翔忍不住斜眼向若水一瞥,低聲道:“是。”


    “哎喲喲,這麽大的人了還害羞,大大方方地告訴祖母,你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啊?”鄒太後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深了。


    “迴皇祖母,是孟右相家的大小姐,孟依雲孟姑娘。”君天翔錯了下牙,大聲道。


    姚皇後昨天已經知道此事,覺得心裏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惡心,指甲又陷入了掌心。她極力控製住不讓心中的恨意宣泄出來,還是忍不住向若水拋去了惡毒的一瞥。


    若不是這個小賤人攪和了自己的好事,恭王妃那個位置怎麽會落到孟家的丫頭身上!自家的親侄女也不會在自己宮裏哭暈了數次,讓她又是氣又是疼!


    “好!這姑娘好,哀家去年的百花宴上見過她,長得自不用說,端莊大方,重要的是這姑娘的性子是極好的,知書達禮,溫柔嫻雅,和你極是相配,哀家倒是怕你委屈了這位孟姑娘呢。”鄒太後眯著眼,迴想孟依雲的容貌品性,心裏很是滿意。


    “皇祖母放心,孫兒成親之後,一定會好好待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兒委屈。”


    “好,好,如此祖母就放心了,祖母年紀大了,就這麽點心願,希望你們幾個孫子都早點完婚,好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孫。哀家可是一直盼著能抱抱重皇孫,你可一定要為皇祖母爭氣啊!”


    君天翔諾諾地點著頭,心裏忍不住苦笑。


    開枝散葉,綿延子孫!這八個字就像刀子一樣直戳他的心窩,讓他恨意徒生。


    聽皇祖母的言下之意,顯然對自己的子嗣極為看重,若是自己能搶在老七之前生下一個兒子,說不定這太子之位,就板上釘釘是自己的了!


    可……自己偏偏做不到!


    他暗中惱恨地咬著牙,臉上卻強顏歡笑,說一些討人喜歡的話哄鄒太後開心。


    若水聽了鄒太後的話,心中掠過一陣溫暖,都說皇宮冷酷無情,可這位鄒太後身為帝都位份最尊貴的女人,她的心理其實也和尋常家庭的老太太並無二致,都是盼著自己的子孫能夠繁茂,渴望能品一品含孫弄飴之樂。


    鄒太後絮絮叨叨地和君天翔說著話,見聖德帝坐在一旁,直對自己使眼色,心中好笑,卻故作不知,她人老成精,皇帝想的那點兒小心思,怎麽能逃得過她的眼裏去?


    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早點提一提那位柳姑娘,好為老七和這姑娘賜下婚事罷了。


    說起來這位柳姑娘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今晨醒來之後,已經聽了滿耳朵誇讚這小姑娘的話,玉瑾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頭,素日裏是極難得有人入得了她的眼,竟然對這小姑娘讚不絕口,聽得她是越發的好奇起來。


    鄒太後閱人無數,聽玉瑾誇到後來,心中反而不信,這小姑娘也不過就是十六歲的年紀,怎麽可能會這許多的東西,就算她在娘肚子裏開始學習,隻怕也學不了這許多。


    要知道這世間技藝,都是易學難精,粗通門檻不難,想要登堂入室卻是難如登天。


    昨天妙霞說這姑娘詩畫雙絕,倒也罷了,可她的醫術竟然連天下第一名醫的傳人穀神醫都甘拜下風,就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


    鄒太後心想,定是眾人誇大其詞,將這小姑娘誇得過了,自己昨天剛剛蘇醒,神智尚未完全恢複,匆匆見了這小姑娘一麵,相貌倒是極好的,至於這人品嘛,自己今天可以打起精神,好好考量她一番才是。


    自家的孫兒自己有數,老七是何等桀驁之人,那是從來不將天下的女子瞧在眼裏的,再加上他從小身體羸弱,自己和皇帝對他是極盡寵愛,從不違拗過他半點心意,至於他的婚事,倒一定要找一個讓他滿意之人,可萬萬不能勉強了這個她極寵愛的孫兒。


    若是老七不喜,縱然這姑娘再好,那自己也是萬萬不能賜婚的。


    所以鄒太後雖然見聖德帝頻頻對自己使動眼色,催促自己,仍是氣定神閑,穩如泰山。


    隻不過鄒太後雖然嘴裏跟老三敘著話,眼角若有若無地總會往若水的位置瞥上一眼,見那姑娘選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安安靜靜地坐著,螓首微低,嫻靜優雅,看不出有半點沾沾自喜,居功自傲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周圍的這些嬪妃們,個個瞧著自己的臉色,一臉的巴結討好。


    且不說老七喜歡不喜歡,鄒太後倒是極為喜歡。


    按照常理,這姑娘救了自己,而自己召她進殿了這麽久,也沒對她有一言片語的誇讚獎賞,冷落了她許久,要是一般的姑娘家,早就耐不得了,縱然是不敢出聲,臉上也定會露出忿忿不平的焦躁之氣。


    再看眼前這小姑娘,一臉的平和淡然,這副寵辱不驚的氣度,自己當年在她這般年紀之時,可及不上她。


    鄒太後心中暗讚,下了決定,就算是老七瞧不上這姑娘,自己也會給她一個極大的好處,說什麽也不能讓人家小姑娘吃了虧去。


    想到這裏,鄒太後的目光向楚王瞧了過去,這一看倒讓她放下心來,這個素來目中無人的小子,那兩個眼珠子就沒離開過人家小姑娘,怪不得小姑娘一直低著頭,原來是迴避這個混賬小子。


    鄒太後心裏落下了一塊大石頭,隻要老七的婚事議妥,剩下的就隻有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八了。


    “老七,你過來。”鄒太後又對著楚王招招手。


    楚王聽話地轉著椅子,滑到了鄒太後身前,鄒太後皺著眉打量下他的腿,關切問道:“老七,你這腿當真治不好了嗎?一會兒叫穀神醫給你瞧瞧,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神醫傳人,醫術如神,連皇祖母這失眠之症也多虧他才治好了呢。”


    穀神醫臉上一紅,心想:這醫術如神的另有其人好不好?鄒太後也不知是真糊塗了還是裝糊塗!


    隻聽得楚王失聲笑道:“皇祖母,據孫兒所知,昨日為你治好這失眠症的,可不是穀神醫啊。”


    “哦?不是穀神醫,卻是哪個?皇祖母年紀大了,這記性也越發的不好了。老七,你倒說說看。”鄒太後一臉迷糊狀。


    這老太太裝糊塗的樣子還真是有趣。


    若水忍不住咬著牙齒輕笑,知道等著自己的好戲就要上演了。


    姚皇後的臉控製不住地抽動了一下,隨後恢複了正常,端莊高貴,儀態萬方。


    楚王看著明顯是故意捉弄自己的鄒太後,想笑又忍住,他湛黑如墨的眸子對著若水的方向轉了轉,又不屑地瞥了眼穀永春,心裏哼了一聲。


    管她小姑娘樂不樂意,自己要她……是要定了!


    今兒說什麽也要皇祖母把自己和她的名份給定下來,徹底斷了一些人不該有的心思,至於以後的事嘛,她要是當真生了氣,自己再想法子哄她開心就是。


    “皇祖母,瞧您這記性,昨兒個您還拉著她的手,誇過她來著,這個人她就是……柳相家的大小姐,柳姑娘。”楚王故意說得很大聲,皇祖母既然喜歡演戲,自己自然要多多配合。


    “哦,哦,對,你這一提醒,哀家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個柳姑娘。”鄒太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目光四麵打量,“人呢?這位柳姑娘可在殿裏啊?”


    終於來了!


    若水吸了口氣,正要站起,隻聽得“咯咯”嬌笑,妙霞公主已經跳起身來,幾步竄到她眼前,一伸手將她拉了起來,推推搡搡地往鄒太後身前推去,嘴裏叫道:“皇祖母,柳姑娘在這呢,妙霞把人給您老人家送過來了。”


    “好,小侯子,快搬個墩子來,讓柳姑娘坐下。小九,瞧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跟人家柳姑娘一比,一下子就比下去了,你學學人家柳姑娘,多麽文雅大方。”鄒太後白她一眼。


    侯公公答應了一聲,趕緊搬過一隻繡墩,畢恭畢敬地放在若水身前。


    妙霞吐了下舌頭,笑嘻嘻地道:“皇祖母,那我以後常邀柳姑娘進宮來玩可好?我很喜歡柳姑娘畫的畫兒,嘻嘻,那畫裏的啞謎兒真是有趣,柳姑娘,趕明兒你教我畫畫好不好?我要畫一幅給明俊哥哥,讓他猜,他一定猜不出,哈哈!”


    若水的眼角一抽,暗想,公主學啥不好,非要找自己學畫?就自己那狗屁不通的畫作,拿出來沒的貽笑大方!


    臉上卻是含笑不語,對著鄒太後斂衽一禮,恭謹道:“太後娘娘金安。”


    “坐吧。”鄒太後眯著眼,小姑娘近在咫尺,她便仔細端詳起來。


    若水依言坐下,神態自然,不卑不亢,見鄒太後的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她不動聲色,輕輕抬眼看了太後一眼,緩緩說道:“太後娘娘,您今天的氣色不錯,臣女想再幫您請下脈,可好?”


    她語氣舒緩,聲音清澈,十分動聽。


    鄒太後不由點了點頭,心想這小姑娘說話的聲音比別人唱的歌還要好聽,自己少不得要時時召她進宮來陪自己說說話,想來定是會心情舒暢。


    “好,好。”鄒太後更是滿意,還是這個未來的孫媳婦關心自己,一開口,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體,這可和那些嬪妃們掛在嘴邊的關心截然不同。


    若水伸出三指輕輕搭在鄒太後的脈搏上,靜心診斷。


    殿中變得靜悄悄的,每個人的目光都盯住若水。


    就連恨若水入骨的姚皇後,也把視線落在若水的臉上,至於她眼中閃動著的光芒,則誰也沒有注意到。


    “太後娘娘患這失眠之症,想來己有十日?”若水抬起臉,探詢地看著鄒太後。


    “咦?不錯。”鄒太後微微一驚,隨後抬頭瞅了一眼旁邊侍立的玉瑾,點了下頭。她才不信這小姑娘隻摸了下自己的脈,就能猜出自己患病的時間,定是玉瑾說給她的。


    玉瑾被鄒太後瞧得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臉現苦笑,她可什麽也沒對這柳家小姑娘說啊。


    若水對著周圍環視了一圈,隻見寢宮的前後兩方各開了四扇長窗,前排的四扇窗戶正對著前院的花圃,此時窗格微敞,陣陣春風夾著院中的花香吹進室來,溫暖怡人,讓人不由精神一振。


    “太後娘娘,臣女幫您請脈,發現您身體一向良好,從來沒有夜不安寢的毛病,這失眠之症突如其來,太後娘娘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嗎?”


    “嗯?穀神醫說,是哀家多思憂慮,整日裏為這幾個不省心的孫子操心操得多了,才會患了此病,莫非不是如此?”鄒太後疑惑道。


    若水緩緩搖頭,眸光閃動,道:“太後娘娘,讓您夜不安眠的罪魁禍首,就是……”她伸出食指,對著眾人慢慢移動。


    她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眼珠子齊齊盯著若水的手指指尖,生恐這小姑娘隨手一指,指到了自己身上。若水對著殿中的眾人一個個瞧了過去,見大家又是一副又怕又驚的神色,卻也沒發現什麽破綻,於是指尖一定,對準窗外。


    “就是太後娘娘院子裏種的那幾株白色香花!”


    眾人又是齊齊一驚,一齊轉頭向窗外瞧去。


    隻見花圃之中,那幾株拳頭大小的雪白花朵盛放得層層疊疊,花瓣如雪,隨風送來清甜的芳香,聞之令人忘倦,怎麽會是讓太後患病的罪魁禍首。


    眾人一眼看過,又一齊轉頭來看若水,等著她解惑。


    太後對著窗外瞧了幾眼,不以為然地道:“這些白色的花兒?能有什麽古怪的!”


    若水微微一笑,道:“太後娘娘,臣女猜想,太後娘娘定是非常喜歡這些白色花朵,想來每天都會在院子裏不少時候賞花,如果臣女所料不錯,太後的不眠之症,正是從園中這些白花開放的那日才得的,不知臣女說得可對?”


    “這個麽,哀家倒記不起來了,玉瑾,你年紀記性好,你說說哀家夜不能寐,到現在己經有十餘日了罷。”鄒太後蹙了下眉。


    “柳姑娘一提,奴婢倒是想了起來,正是十天之前,那天是四月初五,這玉秋蘿在咱們的院子裏種了整整一年也不曾開花,偏偏趕在百花會之前開了,奴婢那日還和太後娘娘說,這花若是再遲開十日,就趕上百花會的正日了。太後娘娘,奴婢記得,那天晚上太後娘娘就一夜不曾安眠,夜裏曾喚了奴婢好幾次。”玉瑾思索了一會,迴想起來。


    “嗯,好像確是這樣。”鄒太後點了點頭。


    “這玉秋蘿初放的那日,太後娘娘還一直誇說這香味聞了讓人很是舒服,不但在院子裏賞了一下午花,連晚膳都是在院子裏用的,難道真的如柳姑娘所說,是這些玉秋蘿的緣故?”玉瑾臉上露出疑問。


    “不錯。太後娘娘的失眠之症,正是聞了這玉秋蘿的花香所製。”若水頷首道。


    “柳姑娘,你言下之意是……這花有毒?”玉瑾忍不住驚唿一聲。


    殿中諸人一聽,臉上神色全都緊張起來,目光驚疑不定。


    “卻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用這毒花,加害太後!”聖德帝雙眉一豎,厲聲道。


    “玉瑾,這玉秋蘿是從何處得來?本宮記得,去年太後的院子裏並沒有這幾棵花株,你快如實講來!”姚皇後也疾言厲色地道。


    玉瑾登時一臉的緊張,她看了看太後,嘴唇囁嚅了幾下,欲言又止。


    “得了得了,不過是幾棵花草,值得這麽興師動眾嗎?哀家就不信區區幾棵花就能害得了哀家的性命,玉瑾,你就大膽地說出來,告訴皇帝和皇後,這玉秋蘿是從哪裏來的!”鄒太後皺了下眉頭,對著玉瑾擺擺手。


    “是,太後娘娘。”玉瑾聽了鄒太後的話,看著聖德帝,大著膽子道:“迴稟陛下,這幾株花名叫玉秋蘿,是去年八殿下迴帝都的時候帶來的種子,特意送進宮來孝敬太後娘娘的。”


    “怎麽,你說這花是老八送給太後的?”聖德帝猶疑了一下,意似不信。


    “迴陛下,確實如此。八殿下孝順,知道太後娘娘喜歡各色香花,他這幾年遊曆名山大川,經常為太後娘娘帶來各地的香花花種,太後娘娘這院中的花輔所種的花,幾乎都是八殿下從各地收集而來,送進宮來孝敬太後娘娘。這玉秋蘿的種子聽說產自南湖某小島之上,據說花開之時,花香能讓人精神振奮,極是難得,太後娘娘喜歡得緊,命人加意照料,果然今年就開出了花來,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奴婢敢肯定,八殿下定是不知這花香的厲害之處,他絕不會有意加害太後娘娘,請陛下明察。”


    玉瑾跪倒在地,對著聖德帝磕了一個頭。


    聽她說完,聖德帝繃得緊緊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擺手道:“行了,起來吧,朕知道了。母後,此事定是誤會,老八怎麽會故意傷害太後?他定是不知這花的香氣會這般厲害,這叫好心辦壞事!等他下次迴帝都,朕一定重重打他的屁股,並罰他在太後殿外跪上三天三夜!”


    原來是虛驚一場,眾人聽了聖德帝的話,都放鬆下來。


    否則這傷害太後的罪名扣了下來,可不是眾人能吃罪得起的。


    鄒太後不滿地白了聖德帝一眼,板著臉道:“哀家從來就沒懷疑過自家的孫子!你要責打哀家的孫子,可問過哀家答應不答應!”


    聖德帝微微一笑,太後這護犢子的心比他還厲害,若當真是老八迴來,他疼還來不及,怎麽舍得打呢。


    “來人,趕緊去把這幾棵花株通通拔了燒掉,就算是老八孝敬太後的一番心意,但此花香氣有異,對太後鳳體有害,萬萬不可再留。”聖德帝對左右吩咐道。


    “是,陛下。”太監宮女齊聲答應。


    太後目光閃動,似有不舍之意,但瞧了皇帝一眼,覺得皇帝也是為了自己著想,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若水看在眼中,心中一動,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斂衽一禮,對聖德帝道:“陛下,且慢,臣女還有話要說。”


    “哦?柳姑娘要說什麽?”聖德帝對她言色甚和,溫言道。


    “陛下,這玉秋蘿的花香其實無毒,常人聞了這玉秋蘿的香氣,反而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八殿下所言不錯,這確實是極為難得的奇花。隻是太後年歲大了,又過於喜歡這花,聞得久了,這才中了花香之毒,夜不安眠。”


    “原來如此。”聖德帝聽了,連連點頭,看著若水道:“柳姑娘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聽過,水能覆舟,但是水亦能載舟,這玉秋蘿的花香之氣,如果適量聞之,不但於人無害,反而能提高精神,而且臣女從書上得知,此花由根至葉,如果加以製煉,倒是一味極難得的藥材。所以,臣女鬥膽,想請求陛下把這幾棵花株賜給穀神醫,想來穀神醫定會物盡其用,不會浪費了這花香的奇異之處。”


    若水一臉淡然,侃侃而言,聽得鄒太後暗自點頭,看向若水的目光中露出讚賞之意。


    這果然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穀神醫聽了若水的話,眼前登時一亮,忙站起身來道:“陛下,柳姑娘所言不錯,這玉秋蘿是極少見的奇花,在下也曾在醫書上看過此花的藥效,常人聞之提神醒腦,若是製成藥材,藥效更佳,請求陛下能將此花株賜於在下,在下定不會辜負這等奇花異材。”


    “既然如此,這玉秋蘿就交由穀神醫處置吧。”鄒太後見聖德帝向自己看來,點頭說道。


    穀神醫喜不自勝,他向太後和聖德帝告了聲罪,就跟著眾太監出外,去院子裏監督眾人挖掘花株去了,要知道這玉秋蘿不但花朵可以入藥,就連根莖須芽都是極難得的藥材,他生怕眾人使用蠻力,傷了花的根本。


    “皇祖母,您這次能夠病愈,穀神醫和柳姑娘功不可沒,穀神醫您已經把這玉秋蘿賞給他了,那柳姑娘呢,皇祖母要賞她些什麽啊?”妙霞公主眨著眼睛,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坐在一邊等來等去,就盼著鄒太後快點提到賜婚的事,誰知若水偏偏提起了香花醉人,硬是把眾人的注意力給轉移了開去,這時見事情告一段落,再也忍不住了,脫口而出。


    “怎麽,小九你有什麽好提議?”鄒太後笑著看向妙霞。


    “柳姑娘可是治好了皇祖母您的病,您可不能虧了人家,皇祖母,您要賞,就要賞這天底下最好最珍貴的東西給人家才是。”妙霞坐在鄒太後身後,輕輕地給她捶著肩膀,偷著對楚王擠了擠眼睛。


    “就算是我要賞這最好最珍貴的東西給人家,也要柳姑娘看得上才是,你說是不是啊,小九?”鄒太後笑吟吟地道,瞥了楚王一眼。


    楚王聽明白了鄒太後話中的意思,臉上微微一紅,正襟危坐,還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但兩個眼珠子還是時不時地往若水的身上瞟,就像是被人猜中了心事,既心癢難耐,又強行忍住的模樣。


    他這一番表演固然是在做戲,給暗中窺伺自己的人看,但那兩個眼珠子看著看著,就有點移不開眼,眼中露出的熱情,藏也藏不住。


    鄒太後和聖德帝瞧在眼裏,心中暗笑。


    君天翔則心中恨得直咬牙,他一雙陰霾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若水,雙手緊握。


    她原本是他的!她應該是他的!


    可為什麽現在所有的人,都把她看成了是老七的媳婦!倒像是他兩人才是天生一對!


    總有一天,他要把屬於他的一切,全都奪迴來!


    “柳姑娘,你可有何心願,不管是什麽,隻管對哀家說來,哀家定會成全。”鄒太後看楚王那一副抓耳撓腮的模樣,索性也不著急賜婚,讓這小子幹等著去。


    在鄒太後的心裏,這世上最好最珍貴的莫過於她的乖孫子老七,她心想,像老七這般的人品相貌,身份地位,無一不是上上之選,萬裏無一,毫不例外,定是帝都姑娘們人人心中最渴望最期待得到的佳夫婿!自己要是賜婚給這位柳姑娘,怕不是她極大的福份。


    這最好的賞賜,莫過於此!


    不隻鄒太後是這樣的想法,在場所有人的心中,想法全都一樣。


    要知道在這東黎王朝,男尊女卑之風自古而然,男子地位高高在上,女子則完全是男子的附屬品,男子可以娶多房妻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少皇族的親貴子弟、世家大族,都以取得妻妾數量多少做為身份高低的象征。


    而一個女子的地位可憐到極點,像若水這般未嫁就被休棄的,若她出生在一個普通人家,隻怕就是給人家做妾室也沒有人願意娶她。


    鄒太後的話中之意已經說得明明白白,許她任何心願,縱然是她想要的是鄒太後最珍稀的寶貝,鄒太後也會毫不猶豫地答允,隻要她說一句想嫁於楚王為妃,鄒太後就會立馬當場賜婚。


    由人人看不起的被休棄女,一躍飛上枝頭,成為高高在上讓萬人仰望的楚王妃,這是何等的尊榮恩寵!


    幾乎在所有人的心裏,都認為她會借此良機,趁機提出這個求懇。


    於是,在場眾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若水的臉上,隻不過表情各異,心情也各不相同。


    聖德帝和韋貴妃相視一笑,覺得還是鄒太後老薑彌辣,這樣一來,既成全了一對美滿佳緣,又保住了皇室的麵子。


    雖說這柳姑娘千好萬好,但畢竟是和老三訂過親事,沒過門就讓老三的一紙退親庚帖給休棄了的,若是由太後或是皇帝主動賜婚,傳了出去,隻怕許多不明內情的人定然會說,這皇室天家厚此薄彼,把被恭王休掉的姑娘許給了楚王,豈不是大大地損傷了楚王的顏麵?


    而若是借著柳家小姑娘為太後治好病求賞賜的因由,由柳姑娘自己提出要求,鄒太後再來一個順水推舟,成全了二人的美事,這話說出去,皇家不但顏麵無損,還可以讓百姓們覺得皇家待人寬宏,恩德厚重。


    姚皇後心中已經惱怒欲狂,眼中的恨意幾乎藏都藏不住了,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掐住手心,才能竭力保持住高貴端莊的威嚴風儀。


    賤人!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做夢!


    姚皇後心裏恨恨地咒罵道。


    可隨後她馬上想到自己今晚為這賤人準備的那份驚喜,掐得緊緊的手指慢慢鬆了開來,眼中恨意消退,連嘴角都不自覺地浮起一絲得意的微笑來。


    俗話說,飛得多高就摔得多重!


    就算今天鄒太後開恩,賜你這小賤人為楚王妃,但本宮倒要瞧瞧,明天的你,是否還有臉當這個身份高貴的王妃!


    你今天笑得多燦爛,到得明天……隻怕你連哭,都不能夠!


    楚王的心情最是複雜,他幽深的目光停在若水的臉上,見她瑩白似玉的臉龐微側,清澈如溪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舉棋不定。


    但以他對她性格的了解,她要是能當眾提出求為楚王妃……才真的見鬼!


    別的不論,就說他昨天對她厚顏無恥的輕薄調戲之舉,已經足以讓她把他貶低到了泥巴裏,皇祖母和父皇如果下旨賜婚,這硬氣的鬼丫頭隻怕連當眾抗旨不遵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而她究竟為什麽理由而拒婚,他比誰都清楚!


    他一時覺得甜蜜,一時又覺得懊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若水,心亂如麻。


    玉瑾姑姑見若水好半天不開口,暗中對她連使眼色,若水瞧在眼裏,忽然抬起頭來,對著她微微一笑。


    她這展顏一笑,登時讓殿中略顯凝重的氣氛一消而散。


    鄒太後和聖德帝忍不住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來這小姑娘聽懂了太後的暗示,已經想得清楚明白。


    鄒太後臉上的神色越發的和藹,笑眯眯地看著若水,就像看著自家人一般。


    縱然是姚皇後早已定好了對付若水的毒計,可眼見得這個刺得自己眼珠子疼的小賤人馬上就要春風得意的模樣,還是暗中恨得咬緊了牙。


    在眾人不錯眼珠的目光凝注中,若水緩緩從繡墩上站起身來,蓮步輕移,宛如一朵清荷亭亭出水,輕盈飄至鄒太後的身前,對著鄒太後斂衽行禮。


    “啟稟太後娘娘,您鳳體痊愈,乃是太後您福澤深厚,臣女實在沒有一星半點的功勞,實在不敢領受太後娘娘的賞賜。”若水輕聲說道,語音柔和宛轉,清悅悠揚。


    眾人都愣了一下,這送到眼前的好處都不要?


    楚王卻是眉梢一挑,心裏差點樂出聲來。


    這鬼丫頭又玩起那套欲拒還迎的把戲來了,且瞧皇祖母是否也會上了這鬼丫頭的當。


    鄒太後也是一怔,隨後笑了出來。


    “好孩子,你居功而不自傲,這份謙和的性兒可越發地對了哀家的脾性啦,哀家不管是你妙手迴春,還是哀家福澤深厚,總之哀家這病是好了,哀家說要賞,你就收著!”神態堅決,毫不容若水拒絕。


    “這……”若水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眼神略帶羞怯的看向太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含羞帶怯的盈盈眸光讓鄒太後老而彌硬的心腸不由得軟成了一汪水,她鼓勵地看著若水,笑道:“好孩子,隻管大膽地說,不管是什麽心願,哀家一定會為你達成!縱然是你想把天戳個窟窿,也有哀家幫你頂著!”


    楚王死死地咬住牙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他機變睿智的老祖母也沒能逃得過這鬼丫頭的手段啊,一口就咬住了這丫頭放出來的誘餌魚鉤。


    不過當他目光一轉,看到若水的一雙秀目微微眯起,又露出小狐狸的模樣時,他就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心中直打鼓,這鬼丫頭又要玩什麽花樣?


    “太後娘娘既然如此厚待臣女,那臣女就鬥膽相求太後娘娘一事。這件事事關臣女的終身之幸,臣女想求太後娘娘成全。”若水對著鄒太後盈盈拜倒,語氣誠摯無比。


    鄒太後的眼睛都笑眯了,聖德帝也是捋著胡子,含笑看了楚王一眼,意思是你小子有福了,這麽好的媳婦兒到手了。


    楚王卻是微微苦笑,這鬼丫頭接下來說出的話,恐怕是要驚得眾人都掉了下巴頦兒罷。


    “若水啊,你隻管說,哀家一定成全。”鄒太後連稱唿都換了,直接稱唿起她的閨名來,顯然是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家人,生怕她還是膽怯,又送她一顆定心丸。


    隻見若水抬起臉來,一臉的鄭重,神態堅決地說道:“太後娘娘,陛下,皇後娘娘,還有在座的諸位娘娘們,各位一定記得,臣女曾因為貌醜,而被三殿下親筆寫下休書,棄若敝履,從那時起,臣女就曾立誓,終此一生,決不再將自己的幸福交予他人之手,臣女自己的婚事,要臣女自己來做主。所以臣女鬥膽,想懇求太後娘娘賜予臣女一個恩典,讓臣女……自主擇婿!”


    若水此言一出,果然如楚王所料,一下子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頦兒。


    一時之間,寢殿之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得要掉了出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若水。


    自由擇婿!


    殿中的眾女子們別說是想都沒想過,就連聽……這都是破天荒地頭一遭兒聽,個個都如遭雷擊,覺得眼前跪在太後床前說這話的姑娘,一定是瘋了!


    若水卻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仰起了臉,眼神堅定,不容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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