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無論他怎麽發火, 方灼都是逆來順受, 脾氣好得, 他以為他沒有脾氣。 這讓他不止一次的揣測,這個人是不是沒有自尊心和羞恥心,怎麽罵怎麽趕,他還是會湊上來。 現在他知道了,方灼是有自尊心的。 當他的自尊心變成鎧甲,像自己今天這樣低三下四的討好,根本沒辦法讓他動搖。 若是遇到其他任何困難,他都不會扯下臉皮,再來求這個人半句。 方灼看他醞釀了半天情緒,一個屁也蹦不出來,跑去問係統,“他怎麽了?” 233說,“攤上大事了。” 方灼啊了一聲,“殺人放火?” 233說沒那麽言重,“等著吧,他就快說了。” 於是方灼耐著性子,又等了會兒,對麵的人終於開口了。 “哥……”方煒聲音嘶啞,一副要哭的表情。 方灼,“……” 方煒的嘴唇抿了幾下,又過了將近半分鍾,他才像是終於鼓起勇氣,踏過某道界限,放低聲音說,“我遇上一點麻煩,你能不能幫幫我。” 方灼給了他兩個字,“不能。” 方煒深吸口氣,拎著東西的手死死攥緊,“最後一次,我保證,事情結束以後我再也不迴來找你。”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一個特殊屬性,叫無底洞。 方灼搖頭,“你也看見了,我就是個窮安裝工,我沒能力幫你。” “你有。”方煒聲音猛然拔高,意識到失態,又降迴去,“你隻需要借我點錢就行。” 就白眼狼這豁出去不要臉的樣子,令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幹了什麽犯法的事。 方灼還是不吭聲,滿臉都寫著拒絕。 方煒腮幫子咬緊,愁眉苦臉,“我借同學的單反出去拍照,迴來的路上沒看清交通燈,被車撞給撞了,還跟對方發生了點摩擦,身上受了傷,單反也被摔壞了……同學現在每天都追著我要錢。” 為了讓他哥相信,他側了側身體,將衣服掀起來一角,白嫩的皮膚上,好大兩團淤青。 方灼怎麽看,都覺那兩大片淤青特別像鞋底。 看來對方走的挺狠,都上腳了。 不管對方是誰,方灼都想啪啪啪的鼓個掌,打得好打得妙。 見對麵的人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的傷口,方煒心虛的把衣服放下去。 他嘴皮子抖了幾下,帶著哭腔說,“哥,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你幫我這一次,我保證以後再也那樣跟你說話了。” 方灼突然往前,一瞬不瞬盯著白眼狼的眼睛。 方煒心虛的瞳孔一縮,下意識想避開,還好被他忍住了,可這細微的變化,還是被方灼給抓住了。 他問係統,“他在撒謊吧。” 233說,“我還以為他會說實話。” 方灼思忖了下,“說明他理虧。” 表了半天的情,對麵的人還是油鹽不進,方煒開始慌亂,“哥,你不能真的不管我,我,我……” 大概是太過激動,舌頭捋不直了。 方灼盯著他冷笑,“你除了撒謊,還會幹什麽?” 方煒渾身一震,他哥是怎麽知道他在撒謊,難道是那邊已經舉報了他,然後教授親自打過電話了?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還在堅-挺,“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方灼吸了口氣,轉身就走。 方煒把手裏的東西一丟,衝上前去拽住他哥,癩皮狗一樣拖著不放。 “我說,我說實話。” 方灼盯著抓著自己手腕的手,“你把手放開。” 不能放,這手一鬆開,人怕是就走了,可如果不放,看他哥個這樣子,估計會狠狠踹他一腳。 猶豫再三,方煒還是放開手,露出可憐的表情,“你別走,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錯了,不該騙你。可我怕說實話的話,你更加不願意幫我。”很多人都喜歡落井下石,他不確定自己這位決意要斷絕關係的哥哥,會不會也這麽對他。 方灼煩躁的嘖了一聲,作勢又要走。 方煒趕緊開口,“兩個月前,我曾借鑒過同學的論文,就是我發表在期刊上那篇。” 白眼狼之前為了更加穩當的保研,沒日沒夜的拚命查資料,做研究,就是為了在一個權威期刊上,發表論文。 結果是抄的啊。 方灼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方煒被盯得抬不起頭,支支吾吾的繼續說,“那人被我借鑒的那篇論文,並不是交給教授看的,是他一時興起寫的,寫到一半,就丟在電腦裏不管了。” “我當時就是鬼迷心竅,也不知道怎麽的,一時沒關注手就……” 方灼看他惺惺作態煩得慌,“你能不能撿重點說。” 方煒現在有求於人,被說是對方態度不好,他哥往他臉上來幾巴掌,他也要笑著說不疼。 他唯唯諾諾的點點頭,不在廢話,“十天前,他無意中在期刊上看到了我的論文,大概是覺得眼熟把,就悄悄跟他自己電腦裏那份做了對比……” “哦。”方灼打斷,“你這傷可不像十天前被揍的。” 233說,“從淤青的顏色判斷,應該是三天前。” 方煒老實說,“我知道自己做錯了,跟他道歉,他不接受。還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去期刊和學校揭發我,把我搞臭,讓我沒辦法保研,到時候我很可能還會挨處分,甚至開被開除學籍。” “另一個選擇是賠錢,給他……。”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這事兒丟人,他一臉羞憤,具體金額說得含糊不清。 方灼沒聽清,“多少?” 方煒兩眼一閉,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十萬。” 方灼,“……” 臥槽,對方也是個狠人。 “能把剽竊說得這麽委屈的,他還是頭一個,厲害。”方灼是打心眼裏佩服,“阿三哥,他到底抄了多少?” “一整段。”233說,“總共三百一十四個字,完全照搬,也沒有標注出處。” “標明是引用,那段文字就不是他的東西了,他當然不會標注。” 作死啊。 除了這個詞,方灼實在是找不出其他評價了。 他問方煒,“你抄襲之前,想到過今天嗎?” “沒想過。”方煒著急解釋,“他成績不好,也就那篇論文上,一個小段落還算出彩……” 真他媽不要臉。 方灼譏誚,“他成績不好,就活該被你抄?”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方煒出一腦門冷汗,“我已經意識到錯誤了,你就幫幫我吧。” 白眼狼不但人品不好,還腦子有問題,方灼懶得多費口舌,“我勸你最好是主動向學校承認錯誤,情節會比被人揭發更輕一些,不至於開除學籍。” “至於保研,即便是資格被撤,你也可以憑能力去考,沒什麽大不了的。” 方灼覺得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結果白眼狼像條瘋狗一樣,嗷嗷狂吠,就差在地上打滾撒潑了。 “我不,就算不開除學籍,也會被通報批評,老師們會怎麽看我,同學們會在怎麽看我!”他痛苦得抱住頭,蹲到地上,“到那個時候,我的人生就毀了,全毀了。” 說白了,就是個麵子問題。 方灼蹲下,跟他對視,“首先我沒有錢,其次,自己的犯的錯誤了,自己承擔,這是連小學生都懂的道理。” 他撐著膝蓋站起來,“你走吧,我還得上班,沒工夫搭理你。” 方煒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的說,“你沒錢可以去借啊,你那同事不是拆遷戶嗎,以你們的關係,他一定會借給你的。” “你有病是不是。”方灼火了,伸手拽住方煒的衣領,將人從地上拖起來。 “你把你自己的當根蔥,在我這兒你就是一根草,老子還願意跟你說話,是念在那點血緣關係,不是當年那個為了讓你吃飽穿暖,寧願自己忍饑挨餓的傻逼。” “你要是個男人,就別再來找我,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兄弟倆身高相仿,方煒雖然看著要稍微壯實點,可挨不住他整天都泡在學校裏,缺乏鍛煉。 方灼卻是苦力飯的,手勁兒大,耐力好,兩人真要打起來,指不定誰輸誰贏。 方煒慫了,穩住要崩潰的表情,發泄的踢走自己拎來的東西,用力撞了下他哥的肩膀,氣衝衝的往前走。 方灼看著擋路的紙袋和保溫桶,想了想,彎腰撿起來。 已經走出巷子的方煒突然迴頭,看到這一幕,先是一愣,隨後驚喜的咧嘴,還以為他哥心軟了。 正準備倒迴去,就見紙袋和保溫桶被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那一瞬,方煒心裏的屈辱和難堪,達到了巔峰。 站在巷子口,特別牛逼的指著方灼喊,“他媽不就是一個破工人,給我等著,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你會跪著來求我。” 方灼隻當他是在放屁,拍拍手往迴走。 “阿三哥,你說他會主動交代錯誤嗎?”這話一出口,他心裏已經得出了答案。 白眼狼的虛榮心那麽強,主動承認錯誤是不可能,死都不可能。 233說,“靜觀其變吧,對了,你手機一直在震動。” 方灼後知後覺,掏出來時那頭正好掐斷,隨手一翻,前前後後竟然打了四通電話。 大衛這人爽利,不愛逼逼,也不愛聊八卦,一下子打這麽多通電話,一定是有什麽急事。 他猜,估計是又有新的龍套業務了。 巷子那頭,陳叔探出半截身子,示意他開工了,方灼點了點頭,順手給大衛迴撥過去。 大衛那頭很吵,應該是在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