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斯提克斯小殿下妥善安置到與主殿相鄰的殿室後,雙子神為了事務又聯袂而來,直接去議事廳不幸撲空後,不得不轉到寢殿去,結果就被守在門口的侍從們給擋住了。


    “兩位陛下正在忙碌,請迴。”


    原本帶有幾分曖昧色彩的答案,經白楊化身的口中一板一眼而出,就成了硬邦邦的一塊石頭。仿佛要防備這兩位硬闖般,他們神容嚴肅,萬分警惕地盯著他們,挺得筆直的腰杆則將門口擋得嚴嚴實實。


    在寢殿裏,又是與鮮少幹涉冥府事務的冥後一起……除了新婚燕爾時期常見的親熱敦倫,還能有什麽可供忙碌的事情?


    即使忠心耿耿的侍衛不這麽提防他們,除非是想跟當初欺騙了死神的狡猾騙子希緒弗斯一起接受那不停徒勞地推動巨石的苦刑,就絕不會在難得被愛的春泉所眷顧的陛下深陷其中時貿然打擾。


    修普諾斯與達拿都斯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铩羽而歸。


    幸好也不是太過緊要,隻是兩樁需要陛下裁定的安排。首先是作為光明神阿波羅遺留在人間的眾多血脈之一,伊翁與他那曾有幸和天神風流幾夜的母親一起被遭到愚弄的養父憤怒砍殺,死後就被不知情的達拿都斯引入了冥府。等死神聽完了他們的傾訴,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光聽描述的話,直接導致他們被處死的那位神秘神祗,極有可能就是陛下。


    令死神猶豫的,倒不是他們的身份有多重要,哪怕是其父阿波羅親至冥府,都不可能在亡者國度中奪得半分話語權,更別提這不過是兩個連永生都未被賜予、體內不過有一點零星神血才顯得有些特異的凡人了。


    隻擔心說不定陛下摻和進來是另有安排,怕妨礙了原先的用意,死神難得謹慎地與睡神討論一番後,決定將此事押後,待陛下親自裁決。


    至於另一件事,便是司掌農業的德墨忒爾之愛女,春之女神泊爾塞福涅自稱奉了神王的命令,作為使者也來到了冥土的大門之外。考慮到冥府目前與奧林匹斯一係交惡,他們便任由三頭犬將她攔在外頭,也是要等陛下來判斷的。


    寢殿內的景象,卻並非雙子神所想象的春情泛濫,不僅半分旖旎也無,若是被任一冥神親眼看到,都將是非同小可的異聞——


    漂亮柔弱的冥後麵無表情地抱臂而立,平日充滿威嚴冷酷的冥王則一聲不吭地耷拉著頭,倒是淡去了幾分自帶的冷硬,頗像個苦於無筆在手的憂鬱騷客,又像求愛失利的悲傷情人,一籌莫展地坐在床尾,好方便較自己的身量要嬌小許多的冥後能充分俯視自己。


    阿多尼斯心不在焉地踱了幾步,終於下了最終決定:“既然斯提克斯是冥神,就更適合留下,而我依著原來的打算去莎孚一段時間,相信你也能看顧好他的。”


    盡管對初生的幼子有著濃濃的不舍,也沒有就此原諒鑄成這場大錯的元兇的道理。植物神的狠心曾叫愛慕他的阿芙洛狄特吃盡了苦頭,如今也輪到冥王不情不願地品嚐一番被冷落的滋味了。


    阿多尼斯本以為一向在他的問題上十分霸道固執的哈迪斯還要使些詭計拖延時間,甚至還為此做好了準備,不料冥王雖看著烏雲密布,卻表現得很是通情達理,開口接受了:“嗯。”


    “既然這樣,”進展太過順利,不但叫阿多尼斯感到驚訝,也多少感到懷疑。為免冥王想出對策,他索性即可出發了:“我先離開了。”


    哈迪斯理所當然地起身:“我送你。”


    阿多尼斯防著他做類似的反應,見真發生了,心裏完全沒有生氣,而是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感,迅速瞪了他一眼:“不必。”


    作為冥王唯一的配偶,被斯提克斯河親眼見證婚約締成的冥後,他在死者之邦擁有的權力之大於明麵上僅次於哈迪斯,能名正言順地享用一切供奉給冥神的祭品,是亡靈尊敬的另一位統治者,隻是從不去動用罷了;而私下裏,就連冥王都對他耳提麵聽……相對於這極大的權力而言,開啟去人界的通道就是極簡單的小事了。


    哈迪斯這迴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哦。”


    “既然你同意了,”阿多尼斯無可奈何道:“就快把我的手放開。”也不知是何時拉上的。


    哈迪斯依言照做,卻在同時深深地歎了口氣。


    阿多尼斯先是心裏一顫,旋即越發警醒,生怕再逗留片刻功夫就被日愈精明狡詐,也越發難以應對的哈迪斯以弱勢打動,一麵匆匆忙忙地向外走,一麵斥道:“在你嚐試以深情的歎息挽留我,又不滿我對此視而不見之前,倒不如反省下是誰一手營造了如今的局麵。我會感到憤怒,從而暫時離開,並非有著神秘的原因,全是你先以巧語欺騙我的緣故。若施以小懲能叫你稍微循規蹈矩一點,對我而言,就不枉此行了。”


    這樣的分離,其實令阿多尼斯也不太好受,不想真正動搖了好不容易立下的決心,他毫不遲疑地開啟了人界的入口,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正因他強忍著沒有迴頭,也就沒有發現,之前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的冥王,不知何時起就不見了。


    阿多尼斯心煩意亂地獨身迴到不久前才與哈迪斯來過的莎孚,一進樹林,就瞅見隻迷迷糊糊地低頭啃草的花鹿。聽著嫩草的哀鳴,他本能地要抽出弓箭來將它或是趕走,或是射殺,不料一下摸了個空。


    他這才意識到,走得太過倉促,連最趁手的長弓都忘在地底的寢宮裏了。


    阿多尼斯不禁苦笑,俯身拾了幾塊趁手的小石子,對準了花鹿的眼睛就要投擲過去,剛還愉快地埋首草間享用佳肴的它就仿佛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倏地抬起頭來,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分明沒有發現完全隱匿在林間的老練獵手,仍然飛快地逃走了。


    它會忽然警覺,實在出乎了阿多尼斯的意料,不過他此時狩獵的興致並不算高,便也沒將這小小失利放在心上,躊躇片刻後,他往沒藥樹所在的深處走去,那裏大約是莎孚最寧靜的一處了。


    這下就發生了更多怪異的事情——往日裏總熱情地向他湧來挨挨蹭蹭的花草們,隻矜持地行了禮後,就不再試著與他攀談;總愛借著灌木的遮掩偷偷窺探他的寧芙,也不見了蹤跡;就連他以口哨召喚往日的好夥伴霍斯時,它神氣煥發地噠噠跑來,卻遠遠地就刹住了步子,仿佛他所在的方位有極可怕的惡獸一樣。


    阿多尼斯先是困惑不已,後來就漸漸迴過味來,最後還是順著那長了張黃澄澄的胖臉、卻自以為動作足夠隱秘地偷偷歪著腦袋瞧他的向日葵的無意指引,難以置信地朝被黑色鬥篷蓋住的後腰腰帶處試探著摸去。


    ——一下就將把緊貼在上麵偷渡過來的的縮小版哈迪斯給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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