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琛道:“我那時候還年輕,幾歲來著?十八還是十九?” 常鎮遠聳肩。 勵琛道:“年輕人臉皮薄。有些事,不是當初的你我能夠承擔的。” 常鎮遠抬眸,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燈光從他的瞳孔折射出來,就像兩簇小小的火焰。他心裏打了個突,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叩門聲輕輕響起。 隨即服務員領著廖秘書走進來。 勵琛的目光在常鎮遠的臉上流連了足足三秒才移向廖秘書,邊笑邊站起來道:“我與鎮遠翹首以盼,總算把您盼來了。” 常鎮遠也站起來,與廖秘書握了握手。 三人寒暄了幾句,廖秘書才入席。 桌子不大,菜卻很多。 上菜期間,廖秘書和勵琛天南地北地一通胡侃,兩人一個政界摸爬,一個商海滾打,都是聊天的好手,連常鎮遠都聽得來了神。不過他深知以常鎮遠的學識是不適合插嘴的,就邊吃邊聽,倒也悠閑,偶爾勵琛或廖秘書拋來幾個問題,都被他四兩撥千金地推開了。 等菜上齊,服務員將門關上,輕快的氣氛才漸漸沉澱下來。 勵琛晃著酒杯,識趣地收了口。 廖秘書起身將常鎮遠身前的酒杯斟滿。 常鎮遠心裏有了數,敢情這桌子飯菜還是針對他擺的,勵琛隻是個陪客。 “鎮遠啊。”廖秘書歎氣道,“昨天你們公安的一次行動,可把我給累慘了。” 常鎮遠嘴上說著,“哪能啊。”腦袋卻不免聯想起那個撞人逃逸被逮個正著的倒黴蛋。沒記錯的話,那人抬出來的靠山是本市的副市長?聯係廖秘書的身份,他心底立馬透亮。 廖秘書道:“你知道你們和我們市政府辦公廳山長水遠,等工作報告到我手上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所以我想先從你這裏了解了解。你們昨夜碰上的那樁交通事故,究竟是怎麽個情況?你知不知道?” 常鎮遠點頭。知道了廖秘書和那個撞人小子的關係,他當然不會說那家夥能落網他居功至偉之類的話,所以含糊道:“疑犯被捕時,我就在現場。” 廖秘書道:“你看到他撞人了?” “那倒是沒有。”常鎮遠道,“我隻是看到他被拘捕的過程。” 廖秘書道:“你詳細說說。” 常鎮遠簡略地說了。 廖秘書沉吟道:“你們當時開的是警車嗎?” 常鎮遠道:“我坐的那輛不是,後來冒出來的那輛是。”他說完,心裏猛地一震。他昨夜開車追人的時候並沒有表明身份,車上也沒有警車標誌,最後他用車身強行擋在對方麵前,可說是對對方的生命安全帶來了一定的威脅,會不會算執法不當? “嗯,那我知道情況了。”廖秘書見氣氛凝重,很快又笑著將話題岔開。 常鎮遠猶豫著要不要將那輛車司機是自己的這件事點破,以免廖秘書真拿這件事做文章,但直到吃飯結束他都沒找到提這件事的機會,隻好按捺下來,反正真要追究起來,頭一個就是獵雁行動的總指揮,童震虎。 吃晚飯,廖秘書急著走,送常鎮遠迴家的重責便落在勵琛身上。 常鎮遠想起勵琛之前的目光,不覺有些膈應,原想拒絕,但外頭的風實在吹著冷,又將拒絕的話縮迴去,默默地坐上車。 勵琛隨手打開音樂。 與淩博今鬧得人耳膜生痛的重金屬音樂不同,勵琛放的是古箏曲,悠揚悅耳,讓人不自覺地放鬆心情。 常鎮遠調整座椅,閉上眼睛。他這樣做,等於是拒絕交談。 勵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發動汽車。 第39章 “虎視”眈眈(八) … 時近五月,夜間仍留著幾分春冷。 勵琛見常鎮遠縮著肩膀,體貼地打開了暖氣。 舒緩的音樂和適度的溫暖最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常鎮遠靠著椅背,有幾分昏昏欲睡,但身邊這個至今仍戴著溫和麵具、不知所求的豺狼卻讓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說來也怪,當了十幾年黑老大的自己竟寧願在警察這樣的天敵麵前睡覺也不願意在同類邊上打盹兒,或許,他心底也默認了同類比天敵更危險吧。 車緩緩停下。 常鎮遠睜開眼睛,隨即愣了愣。勵琛送他迴來的是舊小區。他這才想起上車之後自己隻顧著裝睡,倒忘了搬家這茬,他轉頭想提自己搬家的事,正巧勵琛的手伸了過來。 常鎮遠下意識地用手去擋,卻被勵琛溫柔地抓住。 “吃飯吃到臉上了。”勵琛在他左臉上輕輕抹了一把,然後掏出手帕擦了擦。 臉上到底有沒有東西,常鎮遠沒見著,但他的手殘留在臉上的摩擦感讓他分外難受,連帶著連搬家的事也不願意提了,徑自打開車門下車。 勵琛也打開車門下來,一手擱在車頂上,笑吟吟地看著他道:“我送你上去?” 常鎮遠越發不舒服,淡淡道:“你送女朋友送習慣了吧?” “沒有女朋友。”勵琛望著他,眼眸在黑夜裏變得深邃,“隻有老朋友。” 把老朋友和女朋友相提並論? 聯想到之前和現在勵琛看自己的眼神,常鎮遠困擾了一晚上的猜測唿之欲出。 他將猜測壓了迴去,是真是假和他有什麽關係?他不是常鎮遠,對麵那個不是他的發小,兩人的過去更不是他的過去,勵琛有想法也是他單方麵瞎想,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有感情也有限得很,不然常鎮遠又何至於落魄到他接手時的模樣?現在的種種表現多半是含著目的的。 勵琛見常鎮遠麵色冷漠,自嘲地笑笑道:“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常鎮遠現在對情字格外敏感,聞言道:“父親應該說的,我有女朋友了。” 勵琛挑眉道:“不是沒成嗎?” 常鎮遠沒想到廖秘書竟然將這件事對勵琛說了。察覺勵琛和這具身體的本尊有著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之後,他終於理解常父告訴勵琛自己有女朋友以及讓廖秘書幫他找相親對象的用意,他顯然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再陷入到與同性的感情糾葛中去。勵琛背景深厚,他那樣的家世若真鬧起來,吃虧的絕對是自己。隻是沒想到自己與那位楚小姐不來電,白費了他的一場苦心。 而且廖秘書似乎想巴上勵琛這艘大船,若是這樣,自己以後隻會更加孤立無援,以他目前的背景實力與勵琛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 想到這裏,常鎮遠收起露在外麵的尖刺,淡淡道:“她的父親對我印象不錯。” 勵琛道:“你喜歡她?” 常鎮遠道:“才見過一次麵,談不上喜不喜歡,但她的條件的確不錯。” 勵琛笑了,“你很少稱讚別人,我現在對她有點好奇了。” 常鎮遠自嘲地笑笑道:“我說的條件不錯是拿我當參照物,對你來說,當然是看不上眼的。” 勵琛笑容一頓,溢出微微的苦澀,“別這麽說。” 常鎮遠歎氣道:“天冷了,你早點迴去吧。” 勵琛道:“我看著你上去。” 常鎮遠暗暗皺眉。上去?上哪裏去?早就是別人家了。但他既不願再與勵琛同坐一車,就隻好裝模作樣地上了樓,然後再從三樓樓梯轉角的窗戶往樓下看,看著車的燈光消失在轉角才重新下樓。 從舊小區出來,他在風裏足足吹了十分鍾的冷風才坐上車。出租車的座位當然不如勵琛那輛車寬敞舒服,而且沒開空調,司機開著兩扇窗,風依舊唿唿地往裏灌,以至於常鎮遠在車上一直保持神采奕奕。 車一路駛入幸福田園,直到門口停下。 常鎮遠交了錢下車,不經意地迴頭。 一輛眼熟的車就停在拐進來的小道路口。 出租車從小道另一頭出去了,小區裏靜得落針可聞,隻剩下一人一車隔著中間一條長路遙望。 路燈照不到路口,隻能看到駕駛座上隱約有個人影。 副駕駛座的車窗突然下拉。 常鎮遠不等車主露臉,便轉身進樓。 大頭家的房門一如既往地敞開著,隱約能聽到電視播放的廣告聲與大頭、王瑞和淩博今的說笑聲。 常鎮遠腳步不停,徑自上了樓。 樓道很黑。 常鎮遠一路開燈,直到頂層,隨即看到三個身形高大的魁梧男子站在家門口。他收了步,皺眉道:“你們找誰?” 三個男子迴頭,相貌頗為相似,像是三兄弟。 “我找焦忠國。”三兄弟上下打量著他。 常鎮遠道:“他搬走了。” 三兄弟的臉一下子就變了,“你是誰?” 常鎮遠看了看樓下,有點後悔沒有找淩博今一起上來,“這裏的房主。” 看上去塊頭最大的男子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瞪著站在階梯上的他,“你買了房子?” “嗯。” “我妹妹簽字了嗎?同意了嗎?”他指著房門道,“這是我妹妹的房子!” 常鎮遠道:“我辦理了合法的過戶手續。” 他一拳捶在牆上,“你再說一遍看看!” 常鎮遠拿出警員證,“警察。你現在的行為已經構成威脅……” “警你媽的察!”那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常鎮遠站在階梯上,腳步往後一踩就踩了個空,整個人向後摔去,在樓梯上滾了兩圈,重重地撞在牆上。 那人一怔,他兩個兄弟見他動了手,立馬衝上去,對常鎮遠一陣拳打腳踢。 常鎮遠摔下來的時候隻覺得左腿哢嚓了一下,痛得幾乎沒了知覺。他抱著腿,正想抬頭,就見眼前一黑,身上腳上已經挨了好幾下。 “你們幹什麽?!警察!不許動!”淩博今三兩步衝上樓梯,一把扯過其中一人推到牆上,又去抓另一個。 那人打得雙眼發紅,頭也不迴就是一拳。 淩博今托出他的拳頭,迴敬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肚子上。 起先推人的那個用力撲過來。 淩博今被他撞在牆上,那人的另外兩兄弟迴過神,也撲了過來。 “警察!統統給我住手,不然開槍了!”下麵又是王瑞的高喝聲。 槍這東西人人都知道。 三兄弟當即停手,端的是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