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就算是蕭氏喊破了喉嚨, 也沒人應她。 隻除了到飯點的時候, 會有一個啞巴通過牆角處的一個小洞給她送吃食和當天換洗的衣裳。 頹喪和絕望過後, 更堅定了蕭氏向趙令武和趙以敬揭露邢小雅醜惡麵目的決心。 為此,她得好好的活著。 就這樣過了半年,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驚動了正在做早課的蕭氏。 緊跟著房門打開, 眾人魚貫而入。 蕭氏下意識的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隻聽見來人扯著鴨公嗓說道:“你就是蕭氏?” 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周遭的亮光, 蕭氏放下手,這才看清楚來人, 卻是國公府的管家和一個太監。 管家雖然一臉不忍, 但還是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蕭氏, 他幾乎不敢直視蕭氏的眼睛:“夫……蕭氏,這是國公爺寫給你的休書?” 蕭氏如遭雷劈,失聲喊道:“你說什麽?” 隻聽那太監振聲說道:“奉聖上旨意, 將蕭氏拖至菜市口,重責三十大板, 逐出京城,來人啊——” “是。”那太監身後當即走出來兩名帶刀侍衛,抓起蕭氏向外走去。 “重責三十大板,逐出京城?”蕭氏麵色一變,頭暈目眩,她拚命的掙紮:“怎麽會這樣,我要見國公爺,我要見敬兒。” “沒用的,”管家歎聲說道:“兩天前的宮宴上,因世子佩戴了一塊世子夫人贈送的玉佩,被國舅鄭國公認出是已故孝恭錢皇後之物,後又查明世子夫人乃是孝恭錢皇後之女,聖上當場封了世子夫人做寧國長公主……如今國公爺病重在床,因著你的關係,世子也被下了大獄,若不是世子和長公主為你求情,聖上原本是要斬了你的……” 聽見這話,蕭氏一臉慘白,她兩眼失神,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那太監見她不再掙紮,大手一揮:“帶走。” 就這樣,蕭氏被他們帶到了菜市口。 過往的百姓紛紛圍了上來,對著她指指點點。 “這就是那個害的寧國長公主兩次流產的國公府夫人?” “可不是她。” “她也下得去手,虎毒還不食子呢。” “聽說寧國長公主還是她兒子的救命恩人。” …… 恥辱、不甘、羞憤欲死……種種情緒都在紅簽落下的瞬間煙消雲散。 “打——”隨著那太監一聲令下,水火棍狠狠的落在她身上。 疼,撕心裂肺的疼。 偏偏耳邊的叫好聲不絕如縷。 她暈了過去,又被人用水破醒了過來。 她根本無暇去想其他,隻恨不得立即死去才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三十大板終於打完了,她也隻剩下了半口氣。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子向她砸了過來。 迷迷糊糊之中,她耳邊傳來一個還算熟悉的聲音:“大人,三十大板既已打完,不勞諸位差官動手,學生這就帶蕭氏離開京城。” “你是犯婦什麽人?” “我……我是她兒子。” 兒子? 敬兒—— 蕭氏粗喘著氣,勉強睜開雙眼,等到人走近了,卻是一張她意想不到的麵孔。 她怔怔的看著一個又一個臭雞蛋在他腦門上炸開,腥臭的蛋液落在他的頭發上,衣服上。 他毫不在意,隻紅著眼眶說道:“娘……母親,安兒帶你離開京城。” 驚訝過後,隻剩下一腔的感動,蕭氏萬萬沒想到,在她幾乎陷入絕境的時候,向她伸出援手的竟然會是一向被她視為無物的庶子。 隻是沒等她說出話來,一股劇烈的疼痛襲上心頭,她唿吸一滯,暈厥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個月,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她最終還是挺了過來。 送走大夫,趙以安將煎好的藥端給蕭氏。 早已習慣了藥汁的滋味,蕭氏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末了,她說道:“你坐下,我們說說話。” 趙以安遲疑著應了。 蕭氏看著風塵仆仆的趙以安,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說道:“你為什麽會幫我?” 她並不懷疑趙以安的居心,朝夕相處兩個多月,趙以安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從未有過一絲的不耐煩,這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昏黃的燭火下,趙以安看著蕭氏,臉上升起一抹孺慕之情,他說:“我小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要不是您拿了帖子為我請來了太醫,我恐怕早就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將來一定報答您。” 蕭氏隱約還記得這件事情,她想了一千種趙以安幫她的理由,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不算理由的理由。 “管好後院本就是作為當家夫人的責任。”該說趙以安太實誠還是太愚蠢,蕭氏一臉動容:“糊塗啊,就為了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舍了國公府裏的錦衣玉食,值得嗎?” “哪有什麽值不值得的,我隻知道我要是不這麽做,會後悔一輩子。”趙以安輕聲說道。 蕭氏瞬間紅了眼眶。 在所有人都誤會並厭棄她的時候,趙以安出現了,驅散了她心中大半陰霾。 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一大早,趙以安去街上擺了一個代寫書信的小攤,每天的收入勉強夠兩人的花用。 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勝在安穩。 蕭氏的身體一天天的好了起來,一半是因為待在家裏閑來無事,一半是想掙些錢補貼家用,她問趙以安要了些針線,繡起了荷包來。 她是專門學過蘇繡的,手藝自然沒的說,加上這又是個小地方,東西一上市就受到了追捧。她和開價最為優渥的繡鋪達成了協議,約好了對方每隔五天上門取貨。 有了蕭氏的加入,壓在趙以安身上的擔子瞬間輕了很多。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蕭氏身上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家裏也攢下來了八兩銀子。 八兩銀子,以往她隨意打賞下人都不知這個數,到這裏,卻成了她全部的家底。 失落之餘,她心滿意足,甚至想著,等再做上個一兩年,就能攢夠趙以安娶媳婦的銀子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蕭氏暫忘了京城裏發生的一切。 直到又一個五天到來,說好的來取繡品的繡鋪老板到了下午都還沒來。 蕭氏琢磨著對方可能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反正她住的地方離繡鋪也不是很遠,幹脆她走一趟,把繡品送過去好了。 打定了主意,她帶著東西出了門,沒想到一上街,就引來了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 “我說呢,她怎麽會蘇繡,原來,她就是那個害得寧國長公主流產了兩次的國公府夫人。”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平時看起來挺好的一個人,心居然這麽黑。” “可不是……” 蕭氏麵上一僵,如墜深淵。 她總算是知道為什麽繡鋪老板到現在都還沒來了。 她踉蹌著迴了家。 這還不是最讓人崩潰的,天黑的時候,趙以安被人抬了迴來,他臉上青一塊腫一塊,沒一塊好肉,右手也被人打斷了。 送走好心相幫的路人,蕭氏看著趙以安的模樣,淚如雨下:“天殺的混混,他們怎麽敢下這麽重的手。” “娘,你別哭,再難的時候咱們都挺過來了,這點傷算什麽。”趙以安一邊安慰她,一邊說道:“娘,咱們搬家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蕭氏說道:“好。” 無論如何,這個地方他們都住不下去了。 卻不想他們每到一地,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蕭氏的醜事就會被人爆出來,緊跟著就有人到趙以安做事的地方搗亂。 兩人一路從貴州躲到雲南,漸漸的,蕭氏也察覺到不對勁來。 她咬牙切齒:“一定是邢小雅,一定是她在搗鬼。” 聽見這話,趙以安欲言又止。 “為什麽,明明我都落到這般田地了,她還是不肯放過我!”蕭氏麵如死灰。 就這樣,心病加上次挨打後的後遺症,蕭氏又病倒了。 這一病,就再也沒好過,趙以安手裏的銀子也見了底,能當的也都當了,沒有錢付房租,趙以安隻好帶著蕭氏找了一座破廟住的,活的像個乞丐。 “安兒,是娘拖累了你啊……”瘦的皮包骨頭的蕭氏一臉皺紋,兩眼深陷,氣息奄奄。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卻不覺得絕望。 她活累了,逃累了,也病累了,對她來說,死,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她唯一愧對的就是趙以安,要不是因為她,趙以安何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年紀輕輕便考上了秀才,誰能保證他日後不會金榜題名,封侯拜相。他會娶上一位賢良淑德的妻子,生上兩三個活波可愛的孩子。等他老了,夫妻和睦,兒孫滿堂…… 趙以安跪在床前,雙手握緊蕭氏的右手放到嘴邊,痛哭流涕:“不,是孩兒無能,沒能治好娘的病。” “下輩子……下輩子,我們再做母子,到時候、到時候……”蕭氏艱難的喘著氣,張著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嗅著身上被褥散發出來的黴臭味,看看衣衫襤褸悲痛不已的趙以安,再看看頭頂上破爛的屋頂,渾濁的雙眼之中猛地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麽能不恨。 想她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幾十年,舍粥、施藥、鋪路、修繕善堂……樁樁件件,至誠至善。 她捫心自問,從未刻意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可到頭來,卻落到今日丈夫休棄,兒子離心,窮困潦倒,病死他鄉的下場。 都是邢小雅,那個毒婦,是她迷惑了她的敬兒,是她把她陷害到了這個地步。 她恨啊! 可再恨又有什麽用,她要死了,邢小雅卻還活的好好的。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要是能再見敬兒一麵該有多好,那是她懷胎十月,差點沒保住的孩子,那是她念了幾十年,愛了幾十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