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很大,單是一個栽種了各色花叢的前院就走了五分鍾,這是標準的中式建築,在長廊外換上布鞋,慢慢朝裏走著,偶然能從茂密的樹叢花間看到輕手輕腳忙碌的傭人,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華國臉孔,這群外籍傭人們不會說一個華國字,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主人的隱私不被外泄。戚家除了戚叔和兩個司機外,所用的仆俑都是菲律賓籍和印度籍,菲律賓的仆人們很能幹,印度的男傭足夠忠誠,正是如此,才使得原本戚安然的驕橫有了更加肥沃的滋生任性的土壤,從小享受男仆跪地穿鞋待遇的戚安然絲毫不懂得如何遷就別人。 “master.” 戚安然聽到聲音低下頭,就看到一個褐色皮膚的男人順從地跪在自己斜前方,手裏捧著一雙格子花紋的棉布拖鞋。 他在心底倒抽了一口涼氣,幸好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麽不對勁,他立刻認出,這是家裏屬於自己的一個印度籍男傭,出生於賤民家庭,他從小就被戚父買下,後來帶了迴來,賜予了名字,從此安心的開始服侍戚安然,從十歲開始就懂得如何使用逆來順受應對戚安然的脾氣了。 “卡曼,把鞋子放在那裏,”戚安然盡量使自己聲音不出現異常,並且吐字清晰,“我自己穿。” 卡曼微微怔了一下,沒有抬頭,很快就乖巧地離開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戚安然鬆了口氣,這種舊社會奴隸主的生活他可從來沒有追求過…… 戚叔隻在進入長廊的時候消失了一會兒,也許是還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行動,他很快就迴到了戚安然身邊,攙扶著他繼續往裏走,戚安然實在是不好意思了,讓一個老人家攙扶這種事情讓他覺得很別扭,戚叔看他堅持,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很安靜地後退半步慢慢地跟在後麵。 雖然兩個人走的很慢,但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廢柴了,到達主宅的時候,戚安然蒼白著臉色扶著柱子微微喘著氣,鼻尖冒出一大片汗珠,眼神也很疲憊,雙腿更是在發軟,更糟糕的是,一種如同眾蟻爬行的麻癢感開始漸漸從腳底升起——戚安然知道,他的毒癮又犯了。 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毒癮也犯了一次,醫護們用綁帶將他綁在了床上,戚安然的忍耐力非常好,全程沒有做出什麽非常瘋狂的掙紮,但那種痛苦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但好在,這種程度的痛苦戚安然還是能夠忍受的,沈青的身體不好,也因為身體問題不能使用麻藥,平時做一些必要的手術都是……比起肌膚被切割開的疼痛,毒癮雖然可怕,但也尚在容忍範圍內了。 戚叔那一次非常驚訝,但普通人不可能會想到那麽詭異的移魂事件的,戚叔後來的問題戚安然也推過去沒有迴答,這事情也就那麽過去了。 眼前的情景變得逐漸模糊,戚安然知道不好,顫抖著低低對著戚叔說:“帶去我房間……快把我綁起來!” 戚叔眉頭一跳,立刻緊張了起來,朝著院子裏大喊了一句:“快來人幫忙!” 院子裏立刻憑空出現了兩個女傭和一個男仆,他們驚慌地跑上來將戚安然抬了起來朝著屋裏奔去,戚安然雖然難受,可被這樣托著還是覺得有點囧,可惜情況不容他多想,在到達房間之前,那種讓人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已經降臨,沒有被捆綁住的戚安然難以自製地縮成了一團開始痛苦哀鳴,幾個人沒來得及跟著他變化姿勢,於是戚安然被直直的摔到地上,雪上加霜。 “怎麽迴事?”人群外忽然傳來冷靜的聲音,戚不複撥開幾個人大步走了過來,他在客廳看報紙,戚安然的大陣仗不可能不讓他注意,一走過來怎麽就是這種狀況? 戚安然雙眼早已模糊,眼前卻緩緩步來高大的身影,他腦中的記憶零散混亂,如同幻燈片的畫麵忽閃滑動,定格在漆黑的,吹著冷風的秋天。 被灌下安眠藥的小孩意識還有些清晰,被人從溫熱的臂彎挪移到冰冷的地麵上,臉頰貼著粗糲的沙石…… 戚不複居高臨下地雙手環胸盯著戚安然痛苦的模樣,紅發已經有點打濕了,貼在瘦削的臉龐上,這樣的戚安然,看上去竟然有點意外的柔弱。 戚不複嗤笑了一下自己的臆想,戚安然要是懂柔弱,母豬都能爬樹了。 “毒癮犯了?活該我告訴你,你這不是咎由自取是什麽……”戚不複冷厲地注視著戚安然,好像幸災樂禍似的教訓著,但他這話終究沒能說完—— “哥哥……”他看到戚安然縮成一團臥在地上,微微皺著眉頭看了上來,眼裏水霧蒙蒙的,不同於往常的咬牙切齒的模樣,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乖乖地叫著,“哥哥。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戚不複心裏一跳,隨後眉頭皺的死緊,好像看一團垃圾一樣盯著戚安然看了半天,可最後還是蹲下身彎腰將他抱了起來。 溫熱的……肩膀和臂彎…… 多少年前……多少年之前,沈青也曾擁有過這些…… 戚安然難受地死死扣住戚不複的肩膀,嘴裏像小奶狗似的不停嗚咽著,不知道多可憐。 戚不複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咽下了嘴邊的毒舌,沒有多說什麽,將他抱緊了些。 第4章 戚安然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 他從床上翻身坐起,先是頭腦空空地發了半分鍾的呆,隨後迴過神來,記起昨天的事情。 戚安然有點臉紅,他真是越活越迴去了,居然對著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的青年那麽自然地就叫了哥哥,還在他懷裏無意識地撒嬌…… 他幾乎能想到戚不複該有多麽詫異了。 戚安然歎了口氣,算了,既然自己已經不是沈青了,那麽自然應該按著戚安然的軌跡生活下去,更何況,戚不複的懷抱真的非常結實溫暖,從未有過如此結實的身體的戚安然非常羨豔,不論怎麽說,戚不複確實給了戚安然非常清晰的兄長的感覺,於是那種無意識的依賴也就這麽順勢流露出來了。雖然表麵上無跡可尋,但戚安然自己心裏清楚,第一次得到能夠相依相偎的家人,他心裏的感恩多的快要溢出來了。 最後……好像是暈掉了,結果被送到了自己的房間嗎? 戚安然迴過神來,自己打量自己所處的這個地方。 看起來之前那個“戚安然”的品位似乎非常糟糕,床對麵懸掛了一個非常猙獰的骷髏頭,青中透黑的色澤看起來有點詭異,但這個骷髏頭還是很有質感的,一眼就能夠看出價值不菲。 骷髏頭下是綿延了一整片牆的鏡子,鏡子裏的戚安然微微訝異地挑著眉,但他早已習慣了處變不驚,這個時候甚至於連心髒的跳動都沒有什麽錯亂,怔了一會兒,戚安然掀開被子下了地。 左右看了一會兒都沒發現拖鞋,是戚不複把自己抱到床上來的?還好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戚安然低頭看了一眼,忍住快要溢出口的歎息,忽略掉腳底詭異的墨紫色絨毛地毯,迴身去把被子抖好。 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這裏是二層,底下就是一大片茂盛的玫瑰園,遠遠看去,能瞧見遠方小小的尖頂,是小區裏的其他住戶。戚安然不太喜歡玫瑰的氣味,唿吸了一下新鮮空氣就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他反射性抬起右手,卻發現右手腕空空如也。 ……是了,也許戚安然是不習慣戴腕表的吧? 戚安然迴身尋找到換衣間,從裏麵的小抽屜裏挑選出一個不大的黑色機械表,現在是十二時多一點點,看起來他暈過去並沒有多久。 翻找了一會兒,都沒找到能吃的東西,戚安然歎了口氣,隻能輕輕拉開房門。 門口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木質的長廊空空蕩蕩的,門外放著那雙格子的棉布拖鞋,戚安然走上前去,朝著懸空的扶手下看去,一層有個胖胖的女傭彎著腰正在擺弄廳堂裏的花瓶。 戚安然沒有出聲驚動她,自己慢慢扶著牆壁到了樓下,還好,戚家雖然占地很大,但多半的地方都用於設立泳池花圃和外圍叢林,實用麵積並不多,廚房就在不遠的地方。 “主人?” “卡曼?” 戚安然迴過身,果然看到卡曼低著頭站在角落裏。既然被發現了,戚安然便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你站在那裏幹什麽?” 卡曼走上前來扶著他的手臂,小聲地迴答:“我看到主人的房門開了,於是下來尋找。” “我沒事,隻是醒了。”戚安然笑了笑,“別叫我主人了,我自己可以走,有吃的嗎?” “我帶您去餐廳,”卡曼低下頭輕聲迴答,然後對不遠處的胖女傭吩咐,“去做些吃的來。” —— 餐廳空蕩的有些嚇人,戚安然頭昏昏的,即使是餓極了也難免有點食不下咽,還好食物不多,他吃了兩個珍珠餅加一碗核桃酪,已經有點半飽了。 眼看飯點都快過了,戚不複還沒有出現,戚安然有點不解:“哥哥去哪裏了?”最近戚不複應該不忙才對。 卡曼還沒來得及迴答,戚安然身後就傳來一陣動靜不小的腳步聲,他迴過頭,原來是戚不複。大概是硬質的皮鞋踩在木板上的原因,他走路的聲音非常大,邊走邊係著領帶。 他今天穿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腰身出勾勒的特別好,顯得他身材欣長挺拔,非常養眼。戚不複頭頂的發膠還沒有全幹,看上去也沒有平時那麽嚴肅,反而有些悠閑隨意,他把領帶朝上推了推,大概是發現了戚安然的視線,眼睛瞟了過來,皺起眉頭。 戚安然看他大步走了過來,淡淡的一股冷香鑽入鼻腔。戚不複伸手撚了枚珍珠餅丟到嘴裏,在戚安然對麵坐下,朝著走近的傭人開口:“有什麽吃的?” 戚安然搶先笑著說:“今天的核桃酪很不錯啊。” 戚不複生硬地掃了他一眼,眉頭皺的更緊了,不冷不熱地哼笑道:“把甜點當成正餐吃也隻有你才能幹出來。” 戚安然也沒有生氣,依舊淡笑著坐在原地,看著戚不複慢悠悠吃東西,這才覺得這個房子裏終於有了一點兒人味兒。 “哥哥下午要去哪裏?” 戚不複抬頭看他一眼,低頭扒飯:“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想出去走走,”戚安然溫和地壓過戚不複尖銳的氣勢,“老是呆在家裏很沒意思的。” 果然還是沒有變!戚不複狠狠地嚼著自己嘴裏的肉末,恨恨地想,那麽愛玩的性子什麽時候能安靜下來才有鬼了,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竅才會以為他改過自新了。 “我要去參加沈青的葬禮,”戚不複抬起頭看到戚安然微微能看出驚愕的表情,冷笑一聲,“諒你也不知道沈青是誰,算了,反正我已經跟你把話說明白了,管你去哪裏瘋,惹了麻煩不要來找我就好。” 戚不複吃完碗裏最後一口飯,伸手拿過女傭遞來的手巾揩幹淨嘴手,起身就要離開。 然後他就頓住了,轉過桌子的時候,他的袖子被戚安然抓住。 “帶我去吧,”戚安然有點感傷地垂下頭,好一會兒才抬起來,眼睛有點紅地看著戚不複,“我想去,哥哥你帶我去吧。” 戚不複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這種兄友弟恭……耶穌瘋了吧,怎麽可能出現在這個混蛋弟弟身上!? 但是看著戚安然第一次這樣微仰著頭看著自己,沒有針鋒相對的火藥氣味的氣氛竟然讓戚不複一時間不忍心打破。 這是第二次了,從醒過來開始,戚安然的示弱。 也許這輩子也不可能會有幾次吧?他們兄弟兩個,說的不好聽,就跟仇人一樣。 以至於他竟然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安靜下來的戚安然竟然還能給人這樣恬淡的感覺。不同於從前火似的灼燙,現在的他,如同熏人的春風,就連那頭火紅的發,也隻能讓人注意到他更顯白皙的皮膚,而不是乖張叛逆的性格。 “你……”戚不複惡狠狠地盯著戚安然抓住自己袖子的那雙手,纖細的長長的指骨因為用力過度有點發青的趨勢。好一會兒之後,戚不複才爆喝出口,“既然要出門,那你穿著一雙拖鞋是想要幹什麽!!” 戚安然頓時勾起一個清淺的笑容,低聲道謝過後,轉身快步上樓。 這個哥哥,完全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不好相處嘛。 —— 低調優雅的邁巴赫保姆車緩緩駛過市中心開往郊區,沈青葬在在b市平民墓園裏,他沒有親人,也沒有配偶,後事是朋友兼緋聞對象季歌鶴一手操辦的,報紙和新聞對他的這個行為各種臆測,說什麽話的人都有,奇怪的是這一次季歌鶴卻反常地沒有任何澄清的舉動。 墓園裏從未那麽熱鬧過,就好像要開記者招待會似的,鎂光燈在路兩邊排出長長的隊列。墓園裏的另一個方向駛走一輛又一輛保姆車,墓園的中心地帶擁擠不堪。 地上鋪了白色的地毯,兩邊縱列開各色的菊花,戚安然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沒有料到,自己的葬禮,居然會有那麽多人參加。 不過這倒真的是個不錯的出鏡機會。 戚安然看著兩邊大群拚命拍攝的記者,又覺得自己的自嘲有點可笑。 除了最新的雜誌報紙版麵,還有誰記得這裏並不是新聞發布會而是沈青的葬禮呢。 戚不複的出現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雖然娛樂圈是金錢的雲集地,但能開得起邁巴赫的人在這個墓園中也寥寥無幾,當保姆車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時,所有人都轟動了—— 為什麽戚不複迴來參加這個小人物的葬禮!?他並不需要借此炒作了啊?! 臨下車前,戚安然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他也非常困惑,沈青和戚不複甚至除了台詞都沒有說過幾句題外的話,他一度認為,在那場戲過後,戚不複應該是忘了他的。 戚不複瞥他一眼,眉頭皺了起來:“你問這個東西幹什麽!” 戚安然凝神看著他,發現了他被不耐煩的表情遮掩住的一點點不自在。 戚不複在害羞? 戚安然笑了起來:“我隻是有點好奇,哥哥應該和沈青不熟悉才對。” “我跟他合作過,”戚不複看到戚安然的笑容,晃了晃神,恢複兇神惡煞的模樣簡短地蹦了六個字出來。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要是有他一半的省心,戚家列祖列宗都會笑醒的。” 戚安然迴給他一個蒼白的微笑,戚不複一愣,緊緊地抿起嘴扭過頭去。 第5章 戚安然看著懸掛在靈堂頂端的沈青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沈青眉目溫柔,一如他自己自身的性格。 參加自己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