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麥加爾收拾完資料,從樓梯上走下來迴到隊伍時,幾乎輕而易舉地就發現,背著手站在隊伍前麵的船長大人臉色很不好看。 “不會是下午我不小心吐在船上的事情被船長知道了吧?”麥加爾身邊,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小小地響了起來,“不要啊,我會不會被扔下海喂鯊魚?” “……”滿頭黑線的麥加爾扭頭準備看看他不幸站在了哪位活寶旁邊,誰知定眼一看,居然是個熟人—— “居然是你!” “怎麽是你!” 倆人異口同聲道。 暗褐色頭發,臉上的雀斑,還有大大的耳朵,關鍵時刻毫無節操,蹦躂起來像個兔子似的少年貝瑞——此時,他正瞪著大眼瞪向麥加爾,滿臉的難以置信:“你還活著——啊啊,我知道了!我聽說他們弄來了一個東方人做海象員,不會就是你吧?” “……沒錯,不幸的,就是我。不會把你的船搞沉的,放心吧,老子自己也怕死。”麥加爾黑著臉無語道。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求情!”貝瑞立刻進入熟人模式,“聽說你跟船長很熟,甚至是他的個人奴隸!你一定可以幫我——我不是故意吐在甲板上的,真的不是!”褐色頭發的少年滿臉急切地說。 “搞清楚少年,我是奴隸,不是男寵,每天自己都在被扣工資扣得死去活來,哪來的資格幫你求情……而且……放心吧,隻要不是吐在他臉上,他應該不會為了這個專門停航的。”麥加爾幹巴巴地說著——可能是聲音大了點,立刻地,他就感覺到了凱撒心情欠佳的刀子眼刮到了自己臉上,鮮血淋淋,於是滿臉是血的奴隸乖乖閉上了嘴。 凱撒麵無表情地在船員隊伍中來迴走動,然後毫無征兆地,他在一個船員麵前猛地停下了步子。 動了動唇角,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船長的話被麵前的胖子海盜哭號著打斷—— “船長我錯了!我承認我昨天熄燈以後還窩在吊床裏喝了一口朗姆酒!對不起船長!船長放過我——” 凱撒:“……” 眾人將同情的目光投向這個被抓包的死胖子。 凱撒:“……九鞭,就地行刑。” 在水手們緊張的瞪視中,凱撒的步伐繼續移動,於是,隨著他的步伐停頓,甲板上出現了此起彼伏的—— “對不起船長!紙牌被我藏在枕頭裏了!嗚嗚嗚我錯了船長,跟我一起賭錢的還有比爾、麥克和來佳特!” “……每人十五鞭,就地行刑。” “老大饒命!我昨天就不應該膽大包天地在您窗子底下說髒話!不過絕對不是罵您,我覺得我值班的時候看見了髒東西,要辟邪!” “……扣五個金幣工資。” “報告船長!我偷偷吐在船前麵甲板之後用雨棚蓋住了!我錯了船長!船長饒命!” “……現在就給我滾去擦幹淨。” …… 男人沉重的羊皮靴子踩在甲板上,木頭發出可怕的咯吱聲,在貝瑞非常應景的倒抽氣聲中,凱撒終於緩慢地走到了麥加爾的麵前。 微微低下頭,倆人沉默地對視片刻。 麥加爾:“……要說犯規,好像我隻是不小心在暗戀你而已,這個算不算?” 額角青筋凸起,男人英俊的麵容上微微扭曲,深唿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那我就不道歉了哦?”麥加爾幸災樂禍的聲音從凱撒背後遠遠地飄來,“‘船長對不起’什麽的,反正今晚你已經聽得夠多了吧。” …… 今夜注定是個雞飛狗跳的夜晚。 凱撒定下的那些五花八門的龜毛規矩幾乎被這群不夠自覺的海盜翻出來犯了個遍——其實相比起被這群不守規矩又有點蠢萌的海盜們完全蒙在鼓裏,麥加爾更加相信,凱撒對於這些並不一定就毫不知情,大概多數情況下,男人大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狀態,定下這些規矩,也隻是為了在海上能更安全、團結地航行罷了。 而此時此刻的甲板上,無數個漢子被扒了褲子摁到甲板上的一張小板凳上,十幾個白花花的屁股整齊擺成一排朝天映著月光,看的其他船的同僚噴噴稱奇。 侵了鹽水的鞭子刷刷落下,鬼哭狼嚎一片。 這些平常在海戰裏被砍了半拉腦袋都不帶哼一聲的海盜今晚就像炸開了鍋似的,一半人在哭爹喊娘,另一半人在喊“船長我錯了”“老大求放過”。 雷克帶著他那群手下在另一艘主船上笑得直不起腰來,其他船隊的人雖然不敢笑得那麽張狂,但是也看得津津有味——這種不痛不癢的鞭刑,幾乎沒人準備把它當迴事,權當湊熱鬧在看。 眾人天真地以為這隻是船長大人今晚吃飽撐了心血來潮的一場鬧劇。 直到所有人行刑結束,七零八落地從板凳上爬下來接受同伴的嘲笑,人群鬧哄哄地亂成一片,沒人注意到,凱撒獨自一人走上了二層的掌舵位,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長期被摩擦已經變得光滑的木質舵盤。 在笑鬧聲中,男人低沉而顯得有些陰冷的聲音在海風中響起。 “契約書上第六條,誰還記得?” 笑鬧的聲音變得小聲了些,眾人收斂起調侃,有些不明所以地麵麵相覷。 隔壁船,雷克也停止了大笑,撓著下巴想了想,隨即就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紅毛大副臉色大變。 “說啊,垃圾們。”凱撒懶洋洋地命令。 站在麥加爾旁邊的狗腿分隊小隊長貝瑞刷地舉起手:“報告船長!‘嚴格禁止女人和孩子住在船上,如果有人將女人喬裝打扮帶上船來,將被處以極刑’。” “一字不差。” 凱撒讚賞地點點頭,在眾人的瞪視中,用漫不經心地語氣砸下一枚重彈—— “船上藏了一個女人,在我發火之前,把她出來。” 第28章 一瞬間,除了耳邊的海浪聲,船上安靜地幾乎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剛才還在捂著屁股哀號的海盜們此時此刻仿佛都在前一秒弄丟了自己的聲線,他們瞪大驚恐的眼,互相望著彼此,似乎企圖從彼此的表情中看出什麽不同來—— “天呐,女人!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嗎?誰把女人帶上船了?” “這是被詛咒的!誰想要害死我們!還好船長發現得快!船還沒來得及開出碼頭!” “去找她!她肯定藏起來了——甲板上的人也動起來——剩下的人跟我到酒窖和儲物室裏去找!” “船員休息室也不要放過!” 所有的漢子們提上褲子,罵咧咧地解散,一副勢必要將整艘船翻出個底朝天的模樣。麥加爾原本順著人潮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經過樓梯的時候,黑發年輕人一個靈活的閃身,飛快地竄上了樓梯,湊到了大狗身邊。 “你也給我滾去找人。”凱撒皺皺眉,不動聲色地說。 麥加爾不理他,隻是徑自從腰帶裏拿出一捆紗布,將紗布打開,高舉過頭,輕盈的紗布立刻就順著海風的風向飄揚起來,少年漆黑的瞳眸死死地盯著隨風飄蕩的白色紗布,時不時伸出另一隻手在空氣中紮抓一抓。 “搞什麽?”有些受不了站在神經病一樣的海象員旁邊,凱撒皺起眉,走開了些。 “噓。”麥加爾壓低聲音,“我在工作啊,聽,風在說話——” “你在發神經。”私藏女人或者孩子上船時大罪,此時的船長大人心情不可謂不惡劣。 “……”放下手中的紗布,隨便卷吧卷吧塞進褲腰帶裏,麥加爾撇撇嘴,“聽不到它們說話了,你太兇了,把人家嚇跑了。” 凱撒:“……”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跟他搭話。 放好紗布,麥加爾拍了拍腰間,漫不經心地說:“你也信女人和孩子會給船隊帶來厄運這種事?” “……”短暫的沉默,大約十秒後,男人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在海風中響起,“不相信,大多數時候我是無神論者。但是大部分船員相信這些,女人和孩子在航行途中出現會讓他們陷入恐慌,這不利於船隊的安定。” “就這樣?”麥加爾笑眯眯地追問。 “這次出航,我們是要去劫下那批貨,既然那群商人找到了雷歐薩進行庇護,海戰勢必是會發生的。”凱撒淡淡地說,“海戰對於海盜來說稀鬆平常,我現在站在這裏,下一秒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就會打來一枚炮彈企圖炸碎我的腦袋——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有小孩或者女人在船上拖家帶口的,合適嗎?” 說完,男人稍稍偏過身子,琥珀色的瞳眸在黑夜中顯得異常晶亮。麥加爾抬起頭,猝不及防地與之對視上,海風將男人的聲音吹散在空氣中,他的聲音顯得非常近又非常遙遠,而那張英俊剛毅的麵容就近在咫尺,抿了抿唇,麥加爾清晰地聽見自己吞咽唾液的聲音…… 凱撒:“如果你現在敢湊上來吻我,你就死定了。” 麥加爾:“……咦,被你發現了。” 凱撒不置可否地哼了聲,他偏過頭,眼中醞釀的怒火稍稍變淡了些。將一切收進眼底的麥加爾懶洋洋地靠在二層的欄杆上,撐著下巴望著他家大狗傻笑——這美好的氣氛沒能維持多久,大約不到五分鍾的時間,麥加爾忽然啊了一聲,伸手指了指樓下甲板示意凱撒:“好像找到了。” 男人搭在欄杆上的手微微動了動,倆人對視一眼後,同時往下看去。 月光下,平常生活習慣亂七八糟的海盜們難得安靜了一會兒,他們之中倆個身材比較魁梧的夾著一個穿著簡單裙子的婦女——亂糟糟的褐色卷發和髒兮兮的裙子在甲板上拖動中濺上了泥,在那個婦女的大吼聲中,倆個漢子還算輕柔地把她扔到了甲板上。 “我不要下船!我要跟我的男人在一起!” 坐在甲板上的女人大哭著,那哭聲震天響,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在月光下,眾人可以毫不費力地看見這個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居然還是個孕婦。 “吵死了。”男人不滿地揉了揉耳朵,“來個人讓她閉嘴——等等,先讓她說她男人是誰。” 樓下甲板海盜得命,壓著這個女人將凱撒的問題又問了一遍——而很顯然,這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看上去非常清楚作為船員私自帶女人上船將會受到什麽懲罰,於是在沉默片刻之後,她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甲板上擠擠嚷嚷站了一圈的男人們,在一片瞪視中,她顫抖著雙唇,伸出手,飛快地往上一指—— 漢子們齊刷刷的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扭頭。 麥加爾:“我?!” “嗬。”站在他旁邊的男人愉快地勾起唇角。 麥加爾:“開什麽玩笑!這位姐姐,我隻對我們船長硬得起來!” 凱撒:“……” 好想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的眾人:“……” 凱撒怒火衝天:“喂,你們都給我擺出這副什麽死人表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嘖,該死,變態漁夫,你說什麽鬼話!” 麥加爾也跟著炸毛:“媽了個蛋,老子一年沒碰女人了!少冤枉我!” 樓下甲板上,那個女人插腰,就好像真的一個被負心漢拋棄的女人似的,撕心裂肺地邊哭邊快速地用意大利語罵。 “啊,”凱撒被女人哭得心浮氣躁,整個人臉色都黑了下來,伸手霸道地推了麥加爾一把,“說點什麽,然後讓你婆娘閉嘴。” “我老婆沒說話!他在推我叫我讓別的女人閉嘴!”麥加爾沒好氣地說。 奴隸的膽大包天讓凱撒微微瞪眼,冷笑一聲正準備說些什麽,忽然,樓下甲板上有了新的神展開—— “塞琳娜!這是我的錯!你不要冤枉其他人!” 一個粗獷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在甲板上的人群忽然不約而同地從某個地方分開,一個渾身是肌肉、身材粗獷的水手從人群中走了起來,在聽見他的聲音的第一時間,那個女人立刻停止了哭泣,她睜大眼,被海風吹得幹裂的雙唇飛快地抖動著,隨即,她整個人都無助地顫抖了起來—— 出來的人麥加爾記得,這人是船上的炮手,專門負責遠距離狙擊的,是個老船員,在他手下的炮無論遠近,準頭很大。 “是我的錯,船長。”將那個女人扶起來抱在懷裏,那個男人轉過身抬頭看站在二層甲板上的凱撒,髒兮兮沾上了黑色炮灰的臉上顯得非常平靜,“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塞琳娜快生了,女人又總有點任性……我一時說不過她……總之,是我的錯,我甘願受罰。” 船上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高處的凱撒,等待著他的判決。 隻有麥加爾沒有看他,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正趴在欄杆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對死死地擁抱在甲板中央的男女,他注意到,那個女人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隻有深深陷入她的愛人肌肉的指甲出賣了她的情緒。 少年眨了眨眼,然後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踹了凱撒一腳。 “……先把這個女人送迴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