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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馬是曆朝都加以保護的牲畜,便是自己的,也不能隨便殺,宋刑統明文法定,殺自己馬牛要挨脊杖十七。(百度搜不過這隻是大麵上的規定,就像榷酒製一樣,在內地私造酒曲,罪至殺頭,在邊地卻沒事。何況興文寨還不是州縣,屬於邊地之邊。


    另一方麵,勳貴仕宦們仗著以錢贖罪的特權,也經常吃牛肉,以至於慶曆時仁宗皇帝曾下令再逮著吃牛肉的官二代,不得以贖論。但到了眼下這時節,豐亨豫大,洋洋大觀,趙佶自己都在汴梁設了養牛院,飼養“祀牛”,名義上是祭天之類的慶典才用,實際是怎麽迴事,看江崇一點也不把法令放在心上就能明白。


    江崇問:“是從廣南西路販來的牛?”


    兩廣、福建和蜀地都產牛,但是蜀中耕牛價高一些,興文寨離廣西近,廣西牛不僅多,而且便宜,一頭也就十貫大鐵錢,內地牛一般都十貫銅錢一頭。


    宇文柏搖頭:“多是黔牛,不僅僰人養牛,西南夷諸族也都養牛。”


    江崇咂著嘴道:“怪不得,田種得少,牛養得多,不吃怎麽行呢?就不知有沒有好廚子……”


    歸來州的客驛裏,王衝也正咂著嘴埋怨道:“你們兩個也該練練廚技了,女孩子要入得廳堂,下得廚房。”


    桌子上擺滿了山珍野味,可烹飪不得法,王衝和王世義都難以下咽,僰人護衛們卻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


    裝作乖巧的羅蠶娘露了原形,呲牙哼道:“還要上得戰場?你對女人的要求還真高!”


    李銀月卻呸了一聲,這渾話她早就聽過,後麵還有一句呢。暗損道:“那些事,還是找香蓮玉蓮吧!”


    王衝還有心思調笑,王世義卻是憂心忡忡:“羅氏鬼主會怎麽應對?若是惹惱了他們,大處是害了興文寨和二郎你的前程,小處更會害了咱們性命,大小都是禍啊。”


    為保安全,此行王衝不僅帶了王世義和兩個“貼身護衛”,還有八十名僰人鋪丁,防備盜賊是夠了。可羅氏夷人要收拾他們,卻是輕而易舉。


    王衝擺手道:“若是孫安撫派人來倒難說,可我們來就不一樣了,放心……”


    說到正事,羅蠶娘不滿地道:“羅氏鬼國又不是我們僰人。自古就不受官府管,那個孫安撫,想立功有些想瘋了!”


    王衝笑道:“作王家女人,便得好好讀書,像你這樣不學無術,開口就鬧笑話的,出門可要丟我王家的臉!”


    羅蠶娘紅了臉。正想頂一句“我才不作你家女人”,卻見李銀月撅嘴側頭,臉色不豫,又改了口:“我怎麽就不學無術!?羅氏鬼國什麽時候歸官府管啦!?”


    嘩啦一聲。王衝展開扇子,唿唿扇了起來,一副紈絝公子哥模樣:“虧得你們還靠著羅氏鬼國,卻連他們的起源都不明白。好好聽本公子說來……”


    要說羅氏鬼國,就得說這一支西南夷的始祖昆明夷。其祖希母遮傳三十一世到駕俄慕,漢名祝明,聚族而居,號為羅邑,所居山為羅邑山,夷語邑通業,又號羅業白主。


    祝明生六子,號為夷人六祖。由滇西向四方發展,六子慕濟濟一族遷到滇東、黔西,這就是羅氏鬼國的祖先。


    羅氏夷人有個特點,他們以父親的名為姓,一代代傳下去。慕濟濟的兒子叫濟火,此人青史留名。


    “當時是東漢末年,西南諸夷表附朝廷,朝廷在其地設郡邑,將他們這些首領封為邑侯君長,雖然隻是名義上,但已算歸官府管了。那是……快一千年前的事,為什麽你們要把宋人稱作漢人,就因為漢時的官府,已征服了天下啊。我們這些後人,想想就有愧祖先。”


    教育了羅蠶娘,抒發了無謂的感慨,王衝接著解說:“孟獲你們該知道吧,他正是羅氏夷人,駕俄慕二子孟雅怯的孫子。他起兵造反,他叔叔濟火給諸葛亮獻糧獻路。平定孟獲後,諸葛亮就封他為羅殿國王,這就是羅氏鬼國的起源。”


    濟火這一支一直在滇東的東川,再傳十九世到了易翁者,那是五代的齊梁時期。易翁者的三個兒子向外擴張,分作三支。長子阿台和次子阿輪向東南,幼子阿納向東北。


    此時滇黔之地,多為夷人大姓爨瓚占據,史稱爨蠻。爨瓚死後,二子分東爨、西爨。濟火一支的阿台、阿輪附於東爨。因為這兩族人多穿黑衣,人稱烏蠻,自稱暴蠻部。濟火一支還有六部,也稱烏蠻,總為七部。元豐時乞第作反,這個乞弟,就是烏蠻人,也即濟火的後人。


    烏蠻裏暴蠻勢力最大,但易翁者幼子者阿納所傳的阿納盧鹿部漸漸崛起,向西南發展,和暴蠻部連成一片。隋時東爨衰落,暴蠻就取而代之。這一部烏蠻崇尚惡鬼,族中百家推舉一個小鬼主,主祭祀的長老為鬼主,暴蠻各部首領則為大鬼主,其部自稱羅國,大首領稱羅王,以彰顯自己雖是濟火後代,但與濟火嫡係的羅殿國不同。


    王世義、李銀月和羅蠶娘聽得頭暈:“這就是羅氏鬼國的由來?”


    王衝搖頭:“還沒完呢……”


    到五代時,濟火這一支羅氏夷人就有三個獨立的勢力,羅殿國,阿台阿輪部暴蠻所建的羅國以及者阿納的盧鹿部。羅殿國在滇北,盧鹿部在滇東,暴蠻部羅國在黔西。


    五代末,濟火直係第四十五世孫納誌主色向東南入侵矩州(貴陽),讓兒子若藏鎮守,宋太祖乾德年間,若藏獻物歸順。開寶七年,若藏讓兒子普貴以矩州向朝廷獻土內附,朝廷任命普貴為矩州刺史。土語裏“矩”與“貴”同音,朝廷在敕書裏寫作“惟爾貴州,遠在要荒”,這就有了“貴州”之名,隻是文書上依舊寫作“矩州刺史”。


    仁宗時。濟火第五十一世孫阿闊額枼請求複建姚州,朝廷賜號姚州刺史。額枼的孫子則額襲位時,南麵羅氏鬼國嫡係正支已經絕統,則額就竊號羅氏鬼國,這樣盧鹿部也就成了羅氏鬼國。


    “雖然現在依舊有不同支係的劃分,現在的羅殿國也不是三國時受封的那個羅殿國,不過大致可以把羅氏夷人看作兩部分,東麵跟我們打交道的羅氏鬼國,西麵依附於大理國的羅殿國。”


    看三人眼瞳開始失焦。王衝憐憫地作了簡要的總結。


    羅蠶娘和李銀月眼裏滿是敬佩,再迴想之前王衝的調笑,又低下了頭,都是被心中忽然升起的一股甜蜜羞住了。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曆史人情無所不曉。更是文武雙全,翩翩少年,侍奉這樣一個人,便是沒什麽功名富貴,也不知天下間多少女子會羨慕她們。


    王世義則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問:“二郎,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不等王衝迴答,又拍額道:“書!你看過的古書!”


    既然他自己腦補了,王衝也就不解釋了。羅氏夷人的曆史沿革,要到很晚的時候才有人總結。早前的古書也就講過大概。


    他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那是機緣加苦功。當初在輪縛大囤見卜漏時,他就很好奇卜漏的雄心是哪裏來的,是不是背後的羅氏鬼國撐腰。卜漏順著他的話風,虛言恫嚇說的確如此。王衝也順竿子往上爬,從他口裏掏出來幾個跟羅氏鬼國交往密切的僰人名字。


    而後輪多囤僰人阿大有異心。王衝對羅氏鬼國就有了更多提防,隻要遇上僰人夷人,就要問及羅氏鬼國的事。待弄清楚羅氏鬼國與瀘州這邊的僰人涇渭分明,無心且無力插手時,已積下了豐富的資料。


    基於這些資料,孫羲叟對歸來州的企圖,在王衝看來就是個大笑話。不過運作得當的話,掙個麵子卻是不難,王衝便是為此而來。


    羅氏鬼國是常貢夷屬,但與朝廷的關係,也就限於名義而已。羅氏鬼國秉承羅氏千年傳承,與中央朝廷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狀態,滇、黔、貴等地各支係,各族群的應對已讓大鬼主焦頭爛額。以血脈延續的權力格局,以及近似分封體製的峒囤組織,統治這片地域已到極限,再無可能向外擴張。


    同樣,朝廷也將這片山嶺密布,全是異族的地域視為難以統治之地,無心去“導夷入華”,歸來州就是雙方這種默契相處的產物。宋初不服羅氏鬼國的一部烏蠻人獻土內附,這就有了歸來州。元豐時烏蠻首領乞弟有野心,侵入僰人之地,引發大亂。朝廷討平後,將此地交予羅氏鬼國“托管”,歸來州就成了雙方共有的特區。


    孫羲叟雖對歸來州有心,具體目標是什麽,王衝還不清楚,他猜測是效仿黔東遵義軍之例,在歸來州建一個軍治,這樣就能彰顯開邊之功。


    趙遹平定晏州僰亂,拓地兩千裏,從直秘閣遷為龍圖閣直學士,照慣例,若是出外,還要再拜學士。孫羲叟因隨軍轉運之功,得了集賢修撰,離學士還有老大一截。歸來州設軍,至少拓地千裏,就算成不了孫龍圖,也能爬上待製,成為侍從官。


    隻是這麽一來,勢必驚動羅氏鬼國的大鬼主。東北已有遵義軍,遵義軍之北的田氏又緊附朝廷,現在北麵再直接設軍,針對的意味太強,很容易捅出大簍子。


    若是換在神宗朝之前,王衝並不擔心。朝中雖有黨爭,卻還能就事論事,孫羲叟此策的阻力很大,難以實施。但在這一朝,君臣一心,拍腦袋的蠢事一樁接一樁幹,誰知道朝中誰誰心頭一熱,鼎力支持孫羲叟,搞出一場黔貴大戰!?


    形勢演進至此,王衝自認也有些責任,興文寨安頓得太順利,讓孫羲叟有些飄飄然了。親至歸來州,也是給自己擦屁股,當然,能掙出額外的福利也好。


    說福利,福利就到,一幫鶯鶯燕燕湧進驛館,歸來州雖夾在大山長河之間,偏僻荒涼,但這裏是朝廷和羅氏鬼國的法外之地。另有一番熱鬧。監管此處的旁甘是羅王的庶子,王衝是以談商事的名義而來,旁甘也就樂得暫時不出麵,找來美女探他的真實來意。


    “可惜啊,麗質天生,卻被庸脂俗粉糟踐了,還有你們身上穿的綢裙,在蜀地連看門人都瞧不上,叫你們的東家來。我與他談談生意經。”


    來的女子雖是夷人,姿容卻很不錯,夷女又比漢女少禮教之累,換上漢裝,風情著實撓人。李銀月和羅蠶娘正生惱時。王衝卻來了這麽一句,掃落一片夷女芳心,讓她們這兩個“夷女”心中再甜,這家夥倒不是見著美女就腿軟的啊。


    “王官人,你真是來談生意的?”


    旁甘終於露麵了,劈頭就問。


    他猶自不信:“我們羅國物產貧瘠,道路險阻。就連朝貢都找不到什麽東西出手,就貢些銅鼓和山野之物,怎麽與你們作生意?”


    這個有歸來州鬼主名號的中年夷酋曾多次隨團入貢,是汴梁常客了。漢話很流利,對相關事務也很熟悉。言語裏滿是不信,卻又急著來見王衝,自然是抱著一絲僥幸。


    見識過了內地的富庶。蹲在大山裏,旁甘自然不甘寂寞。就算再有權勢。日子過得還不如內地一個小地主體麵,沒辦法,羅國所處之地,真是抬頭不見日,地無三尺平。不管是物產還是商貿,都受環境限製,過得實在苦逼。


    旁甘這心態,也正是羅國上層人物,乃至羅王所共有的。現實如此,難以找到良方,族群也早過了開拓時期,隻能過一天日子撞一天鍾,已經麻木了。現在王衝說,能在這事上打開局麵,便是虛言,旁甘也要來聽聽。


    王衝道:“你們羅國之地又不是瀚海荒漠,物產多得是,就看能不能找準。道路險阻麽,隻要有長久之利,自然有商人來開路。大宋和羅國的事太大,我們兩人論不上,可歸來州與興文寨的來往,我們卻能作主。興文寨現在缺糧食,缺牛羊,上萬人,什麽都缺。歸來州隻作一千人的生意,一年也是幾千貫的利……”


    王衝畫出了偌大的餅子,聽得旁甘張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


    王衝的意思是,將歸來州與興文寨兩地緊密聯係起來,互為雙方的商貿關口。歸來州通過興文寨,將內地商貨輸入羅國,而興文寨通過歸來州,吸納羅國的商貨。要實現這樣的合作,除了修整道路,建立關卡等硬件工程外,還要製定利於雙方商人來往的貿易政策。


    “總而言之,讓我們兩地,有榷場之實,無榷場之名。”


    王衝說得漂亮,旁甘是難以全信。羅國到底能出產什麽,這一點王衝不能說服他。


    “那我就直說了,鬼主記在心裏就好。羅國有銅鉛錫,尤其是銅。我明白,你們產得少,那隻是不得法而已,若是讓內地人來教你們呢?就算你們產得少,大理國產得多,你們通過羅殿國販運過來,也能得不少利。”


    “路程險阻?隻要銅能到內地,換得絲瓷茶鹽乃至鐵器就行嘛,不管銅是什麽樣子……”


    被旁甘逼得緊了,王衝遮遮掩掩再道出這番話,旁甘兩眼頓時蹭亮,這話裏有一個偌大的暗示……鑄銅錢!


    他壓住心頭的激動,也遮遮掩掩地問:“朝廷……會過問吧?”


    王衝一笑:“所以,才要鬼主說動羅王,在歸來州的名義上,再給朝廷一個麵子。有了這個麵子,他日這事便是擺上台麵,大家也好說話,免得出了誤會。”


    看著王衝嘴裏那口白牙,旁甘冷笑道:“原來是為孫安撫當說客來的!”


    朝廷在瀘南平定了僰人之亂,設了瀘南安撫使,羅國就已警惕了,擔心這是針對羅國之舉。而後瀘南的孫安撫,似乎也對歸來州動了心思,這事旁甘拐彎抹角也已知道。


    王衝來歸來州,旁甘就擔心是孫安撫派的使者,卻沒想到卻隻談生意。一張畫餅剛吊起他胃口,話題又轉了迴來,結果還是為了此事。


    王衝搖頭道:“孫安撫的說客,就不會這麽拐彎抹角了。第一句就會問,失間在哪裏!?”


    旁甘臉色再白一層,失間就在他手裏。此人有勇,又知瀘南事,逃到歸來州投奔他,他當場就收下了。萬一朝廷真有心動歸來州,這人也能當一張牌。


    卻沒想到,這張牌也會害了自己,不,就算自己不捏,這本就是朝廷的一張牌。當年乞弟作亂,官兵征討未得,還把歸來州劃給羅國,看似羅國得利,又何嚐不是朝廷以此人此地為一張牌,留待他日有用時再出呢?瞧,現在就動手了。


    “把失間送上,再獻歸來州的版籍,求朝廷再給一個州刺史,孫安撫便算功成。你放心,本官所管的興文寨都沒設軍州縣監,還輪不到歸來州設!最多委你一個實官。”


    王衝此時也亮了底牌,旁甘臉頰扭曲:“官人,我能信你?”


    輪到王衝冷笑:“你有選擇,可以試著去信孫安撫。”


    旁甘低頭歎道:“可我隻管歸來州,這等大事,羅王會另有顧慮……”


    王衝道:“你管歸來州,就如我管興文寨,我能在興文寨一言九鼎,你呢?”


    這也是暗示,暗示他把牢歸來州事務,以此為憑,占住此事的話語權。一時間,旁甘躊躇難定,心中一半是因王衝畫下的大餅而火熱,一半是因此事關係太重,自己幾乎就是以身家性命一搏而冰冷。


    江安縣,原本的隨軍轉運使官署轉用為安撫司臨時官署,孫羲叟正伏案批示文書,打開一封從興文寨來的書信,略略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王衝這小子!”


    孫羲叟被驚住了,這是王衝的信,說他知安撫有心歸來州,便主動去了歸來州打探情況。


    這少年,到底是功名心熱,還是太楞太直,隻知忠事!?上司露了點口風,他便不辭辛勞,甚至冒著絕大風險跑去辦事?


    一時間,孫羲叟覺得,自己對王衝好像並沒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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