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一臉的無辜道:“咦,不是你讓我替你宣傳的嗎?我先熱熱場子把你方浩的大名揚一揚,等下李師師出考題時你再一現身,絕對能把答案賣出去大價錢啊。”


    方浩歎口氣道:“小丫頭,你知不知道他家裏什麽來頭啊?他可是蔡太師的外甥,把他得罪狠了,哥以後恐怕禍事不小啊。”


    “你怕啦?”映月似笑非笑。


    方浩最怕別人激他,挺挺胸脯傲然道:“我怕他?切,你也不瞧瞧你家哥哥我是怕事的人嗎?”


    “哇,方大才子果真是不懼權貴,佩服佩服,”映月托著腮幫子好像很敬仰地看著他,突然一拍桌子道:“幹脆,我讓司琴雲竹再加把柴火燒燒。”


    “別別別,點到即止,點到即止就行啦,再燒就燒焦了。”方浩趕緊一把捂住她要喊叫的小嘴,觸手處滑膩異常,不覺心中一蕩,忍不住在她臉蛋上捏了捏。


    映月滿臉通紅,慌不迭推開方浩趁機揩油的手,羞憤道:“再敢碰本公……子,我就……我就……”


    沒待她想出什麽狠話說出口,樓下大茶壺又是一聲高唱:“東京城第一武士,陳公子爺高升一步,樓上請。”


    大廳中嘈雜的諸人又安靜下來,一個個將目光投向樓梯口。


    咚咚咚咚,木製樓梯被踩的直顫悠,顯然來者氣力驚人。


    方浩悄聲問映月:“東京城第一才子是西門文軒,這個第一武士又是何人?”


    映月把身子伏在桌上,用手臂將臉擋住,悄悄道:“這你都不知道?第一武士陳大鵬啊,陳太尉家的四公子,力大無比,武功蓋世,現任東京八十萬禁軍都教頭。”


    方浩見她舉止奇怪,不解道:“你趴著幹什麽?頭疼啊?”


    映月幹笑幾聲道:“頭疼,有些頭疼,趴一會兒就好。”


    方浩有些擔心,伸手去摸她額頭,映月一巴掌拍在他伸過來的手背上,嗔道:“不許動手動腳。”


    那邊的樓梯口已經有一條身高九尺,器宇軒昂的年輕人走入大廳,大廳中諸人又是紛紛起身招唿:


    “陳公子好,陳公子今日怎麽有空來耍?”


    “陳公子,在下有禮啦。”


    “陳公子,這邊請,這邊請坐。”


    那陳公子眉宇間滿是英豪之氣,大笑著連連拱手道:“好好好,諸位好,哈哈哈哈,某家聽說李師師小姐考較天下才子充當入幕嘉賓,閑著無事,也來瞧瞧熱鬧。”


    整個大廳沒有站起來的人隻有兩桌,一桌是最前麵的西門文軒,還有一桌是最後麵的方浩與映月。


    陳公子眼神犀利,一眼就看見歪著腦袋冷冷看著他的西門文軒,兩人對視片刻,口中同時哼了一聲,誰也不去理誰。


    方浩瞧得有趣,心道這兩人一個是蔡京的親外甥,一個是陳太尉的四公子,蔡京與陳太尉在朝中一文一武乃是死敵,彼此家中這兩個小輩也是一文一武,勢同水火,有意思,有意思啊。


    陳公子眼光在大廳中巡視一圈,突然看見方浩這一桌,麵上神情突然一呆,遲疑著想要走過來。


    司琴小丫頭不知道什麽時候溜到他身邊,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他神情又是一滯,細細又往這邊看了幾眼,便不動聲色走到前麵,坐在西門文軒並排的一桌。


    方浩這時候正在專心地屢次三番想摸映月額頭,並沒看見這一幕。


    又過了一會兒,大廳中所有的桌子都坐滿了,前方被珠簾擋住的裏間突然傳出來一聲琵琶弦響,錚地一聲,竟隱隱含有穿雲裂石之威,全場一下子寂靜下來,鴉雀無聲。


    隨著琵琶低音弦沉混有力的隆隆聲,諸人腦海中竟然隱隱現出暮色深深,黃沙萬裏,壕溝縱橫,戰馬低鳴的戰場景象,中軍帳中驟然擂起轟轟聚將鼓,成千上萬麵色疲憊而又神情堅毅的將士們快速向中軍帳聚集、整隊、列陣。


    “霸王卸甲,竟然是霸王卸甲。”方浩暗自驚歎。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這紙醉金迷的風花雪月場所,竟然傳出這曲悲嗆沉悶的霸王卸甲,方浩前世精通樂理,他深知弦通心神的道理,從這曲低沉的霸王卸甲開場弦中,一下子就感受到彈弦之人心中的悲涼與無奈。


    霸王卸甲是無可奈何的必敗之音,莫非也正是意味著十八歲的李師師無可奈何接受命運的悲涼心境?


    弦聲毫無征兆突然高亢激烈起來,彷佛千軍萬馬躍出戰壕,將士們嘶吼著揮舞兵刃向敵軍衝殺過去,雙方混戰一處,直殺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隊伍很快被更加強大的敵軍衝散,將士們血染征袍,一個個無力地倒斃在敵軍刀下。


    這是否意味著李師師也曾抗爭過,與命運展開激烈的抗爭,可是她一個弱女子,哪裏能是強大的命運之神的對手,她渾身傷痕累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曲風又一轉,漸漸緩和下來,激戰已經結束,敗局已定,麵對滿目蒼夷、屍橫遍野的戰場,殘存下來的幾個老兵木然而立,手中兵刃滿是缺口,呆呆地看著如狼似虎蜂擁而來的敵方大軍,連一絲絲恐懼都已經消失,他們就這麽呆呆地等待死亡。


    弦聲淒涼悲切,如泣如訴,令人肝腸寸斷,大廳中不乏通曉樂理的讀書人,很多人竟然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李師師低頭了,正如那不可一世的楚霸王終於無奈地向命運低頭了,他緊緊擁住懷中嬌弱的虞姬,突然狠命地一把推開她,彷佛在怒吼,走吧,快走。


    然而虞姬慘笑著給大王行了最後一個禮,一伸手拔出大王腰間的佩劍,往自己頸間一橫,一縷碧血衝天而起,一代絕姬軟軟倒下,就倒在肝腸寸斷的楚霸王腳下。


    卸甲了,楚霸王終於卸甲了,他卸下沾滿鮮血的黃金甲,抱起虞姬軟綿綿的嬌軀,對著蒼天,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喊出來那首千古流傳的悲歎: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錚”,弦斷,滿場更無一人發聲,全都沉浸在那悲愴的場景裏。


    良久,珠簾往兩邊一分,一個身著淡綠色長裙,滿頭烏發高高挽起的絕世佳人緩步走出來,蒼白的麵部雖被胭脂粉飾,卻掩不住眼中那縷悲到極處的黯然。


    “小女子李師師,見過諸位才子尊客,諸位尊客萬福。”


    她微微低下那如白天鵝一般高傲的脖頸,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萬福禮。


    方浩知道,這女子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身不由己的祭品,身不由己地獻給命運的祭壇。


    可這四下場景,這幾十個眼中冒火的恩客,這哪裏是什麽祭壇,分明就是拍賣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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