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難靜,桌上殘痕累累,似常年經受刀刻劍挑,木桌很是尋常,桌麵盡是油膩,被油膩侵泡後的刀劍痕跡竟有一絲天然雕刻的美感。


    美的其實不是這張即將散架的桌子,而是桌上擺著的東西,有美酒,美食與美人。


    陳常在算不得美,他翹著二郎腿端坐在酒桌前,一手提著一壺劣等燒刀子,一手抓著攤上買的烤羊腿,吃的極為誇張,絲毫不顧忌胡渣上留下的油漬,年過三十他早已心如死灰,全然不在意形象了。


    幾口吃罷,羊腿上隻剩下光溜溜的光骨,與兩道深深的牙齒印記,他舉著燒刀子大灌了幾口,酒剛下肚他已有些醉意。


    借著酒意對著身前那人抱怨起來:“我陳常在什麽場麵沒見過?十年前我曾是三品鎮軍大將軍。可惜在軍中得罪了小人,被奸臣所害,將我貶為長安府衙內一小小獄監,連個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平日被人指使來指使去也就算了,沒曾想連家中糟糠都嫌棄離我而去。”


    “想我空有關雲長之誌,卻找不到合適的劉皇叔,真是天忌英才。”陳常在說罷又伸手抓起桌上一條鬆花魚,沒兩下功夫便將魚肉挑盡,隻剩一條慘無人道地魚骨。


    吃罷,再次朝對麵那名美人問道:“你說劉皇叔後來能重建漢室之風采嗎?”


    對麵那人實則也算不得美,隻是皮膚較為白淨,臉蛋鼓鼓地,眼神也略帶迷離,那呡笑之間的兩個酒窩,讓人看著忍不住去抓上兩手。


    他叫唐凡,此刻的他身穿囚服,不緊不慢地趴在木桌上,像個知己般傾聽著陳常在的傾述,還時不時地安慰幾聲,以示關懷。


    進牢房這段時間他也算了解了陳常在的為人,此人除了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話癆外,還是個功力十足的高手,不然下在那壺燒刀子裏的迷藥怕是早就將他放倒了。


    前鎮軍大將軍,如今卻混到這種地步,其中除了嗜酒如命外,最主要的原因還要歸咎在不喜阿諛奉承,故此招受諸官排擠也在情理之中。陳常在還有一愛好,那便是惜英雄重英雄,唐凡正是抓住了這點,便拿出了在前世家喻戶曉的故事,什麽關公千裏走單騎,趙子龍獨闖曹營,張飛喝斷十裏坡之類的英雄事件,隻聽得陳常在驚歎連連,二人很快便打成一片,這才有了方才之情形。


    “劉皇叔終究還是敗了!”唐凡輕歎一聲道。


    此話陳常在已經沒法聽到,他如一堆爛泥般灘怕在木桌之上,鼾聲四起,全然沒有高手風範。


    酒局已殘!


    唐凡推搡陳常在片刻,見他無絲毫反應,這才嘴角微揚露出絲絲笑意,從他身上取出牢房鑰匙後便趁著夜色消失在府衙之內。


    月圓之夜,殺人之時。


    月如玉盤,閃著皎潔之光照耀在長安之上,冷風颼颼,涼意如萬根細針般刺穿肌膚直抵心扉處,唐凡借著夜色,似蜻蜓點水般越過層層屋簷,目中殺意十足,很快便在一棟名為‘崔府’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崔府院門微開,應該是丟丟開的,唐凡輕手推開院門,轉而大步行進,絲毫無心虛之意,仿如故人來訪。


    院中楓葉片片,在月色的照耀下猩紅耀眼,一切都與往常無異,唯一缺少的便是平日裏孩子的喧鬧與屬於中秋團圓夜裏的盈盈笑語。


    後院有棵樹,樹上隻剩片片枝葉,此樹早已難忍中秋寒意提前入冬了,樹下有一石桌,桌上有一棋局,黑白二色,棋局依舊未死,老少二人端坐石前,似在思索著棋局接下來的走向。


    秋意下的石桌很冰,如刀刃,持棋端坐的老少二人卻似雕塑般紋絲不動,仿佛那片片冰刀帶來的疼痛之意根本就無法比擬棋局上的殺機。


    丟丟持著白棋一臉認真地望著身前的老者,緘默片刻後,手中白棋落下,不偏不倚地放在了棋局正中,棋子剛落,生機頓滅,這盤棋已成死局。


    丟丟輸了,輸得很是幹脆,因為她本就不懂下棋,也不在乎棋局最後的結局,她在乎的隻有一樣東西,那位老者布滿滄桑白發的頭顱。這局棋的代價是贏得棋局卻輸掉頭顱,怎麽算都挺劃算的,很會算賬的她自然選擇了輸棋局而贏頭顱。


    棋局已殘!


    “小女娃,為何不讓老夫陪親人度過這最後一個秋色?”老者滿目滄桑地問道,言語中盡是柔情之意,似在跟孫女對話,他的孫女本就與丟丟一般大小。


    “哥哥想讓你死在今夜。”丟丟低著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姓……”老者雙手開始顫抖。


    “姓唐!”丟丟搶先說道,依舊低著腦袋,似乎不忍去看老者那滄桑的麵龐,唐凡說過,生死對決中誰先心生憐憫,誰便先輸了氣勢,極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故此她不能心有不忍。


    “你殺了他們?”老者將目光放向院前的閣樓,神色中盡是怨恨,隻因閣樓內有家中老少共十四人。


    “沒有!隻是打暈了,其實我沒殺過人。”丟丟低著腦袋,避開了老者的眼睛,緘默了好一陣後由抬頭凝視著他,鏘鏘有力道:“可這一次我必須殺掉你。”


    老者眉頭微鬆,輕歎一聲,似在感歎家人的平安,又似在歎息自己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或者他是在未從未殺過人的丟丟歎息,如此芳華正茂,生命之花才剛盛開就此凋謝豈不可惜!


    “你的武器是什麽?”老者望著身前瘦肉的丟丟問道。


    丟丟緊握雙拳,隨即高高舉起起,低著到哪哦羞澀道:“拳頭!”


    丟丟的拳頭很細弱,沒一絲多餘的贅肉,黝黑膚色下的拳頭很普通,跟大多數農村孩子的手沒有啥區別,很難讓人將這雙拳頭與殺人聯想在一起。


    老者決定先發製人,他輕舞衣袖,腰間突然閃出一把薄如翼,寒光四射的彎刀,彎刀纏繞腰間,如情人柔軟的手般柔情似水。


    彎刀不是情人,寒光四射的刀刃也非柔情的情人之手,更像是仇人兇狠的目光,寒光下映著‘此恨綿綿無絕期’七字。


    刀光出,老者將動,丟丟卻已先動。


    她舉著拳,咬著牙,右拳重重砸在棋盤之上,震得盤中黑白棋子四飛,棋局仿佛又活了。


    碰!


    石桌發出陣陣巨響後斷裂開來,激起陣陣煙塵。丟丟再次揮出四拳,一氣嗬成,擊打在空中飛舞的四顆棋子之上,兩黑兩白朝老者擊去,直取人中,天庭,印堂,百會四穴。


    她記得唐凡說過,那四處穴位是死穴,傷其一便可傷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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