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尚未來臨,驍王府的銀子是徹底地有些周轉不開了,薛峰調防淮南,軍餉卻被太子克扣了,理由是擅自調防,要麽趕緊調轉迴江南,要麽軍餉便要自己處置。

    薛峰便是要掏出自家的錢銀貼補,又寫信給家裏的婆娘,準備買了幾處宅院暫時貼補一下軍餉。驍王聽說後便派人將那家書追了迴來。

    他心知薛峰的性情,從來不是貪圖搜刮錢財之輩。烽火連天熬度過來的部下,置辦幾處宅院很是不易,怎麽可因著協防淮南,讓他自掏腰包貼補的道理?

    可是算一算,軍餉便已經是遲發一個月了,眼下南麓公虎視眈眈,軍心實在是不易動搖,被錢憋得有些鬱悶的驍王在略顯空蕩的王府裏走了一圈,突然覺得自己好使迴到了在新野的少年時代,那時候父王也是這般被養家的錢銀憋悶得花招盡出,四處點頭作揖。

    卻不曾想,自己如今已經貴為皇子,卻被錢銀擠兌到了這等田地。

    大哥的居心自不必說,可是父皇不可能不清楚,卻也是袖手旁觀,當真是要將淮南的成敗盡推到了他一人的身上……

    驍王冷笑了一聲,看了看南麓公當初送來的家當,突然想起飛燕關於“典當”的那一套說辭來,倒是豁然開朗,便找來了魏總管說道:“挑些大個整齊的,準備典賣了去罷!”

    魏總管一聽,簡直是傻了眼,他本是前朝八皇子府裏的管事,卻因為被人誣陷監守自盜發配到了新野,後來因著機緣巧合被驍王救下,便一直在他的府裏做事。

    前朝八皇子乃是出了名的奢靡之徒,府裏的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這也造就了魏總管的非凡品味,他自詡自己的生平經曆,是那些個後進宮,還沒開過眼界的猴兒孩子不能比擬的,因著感念著驍王的大恩,更是因為要洗刷當初監守自盜的不白之冤,後半輩子便要賺迴個“忠奴義仆”的名頭來,隻有主子的私庫豐盈,家宅奢華,他魏總管的臉麵上才有光彩。

    可是如同饕餮一般,隻進不出苦心經營了幾載,自家主子竟然是到了要典當度日的份兒上,魏總管聽完了這句,頓時老淚橫流,泣不成聲:“殿下,萬萬不可啊!進了當鋪,我們……我們驍王府的臉麵何存啊?”

    驍王顯然沒有自己奴才那麽大的心氣,冷著臉兒揮了揮手:“哪個要你去當鋪了?他當鋪能拿出那麽多的金銀嗎?去!給本王製些請帖,本王要宴客!”

    能飲驍王一杯酒的,必定不是庶民百姓。

    請帖雪

    片似的廣灑下去,淮南六郡有頭臉的鄉紳官吏俱是前往驍王府赴宴。

    之所以這般的爭先恐後,實在是請柬裏的名頭實在是讓人好奇心大盛。也不知驍王請他們入府,是要賞哪一樣寶貝。也有那好奇心不盛之人,尤其是與南麓王關係親近的更是有些顧忌,便是推說著生病,婉言謝絕。

    可是到了開宴的那一日,凡是找借口謝絕的府宅門前卻是來了驍勇的兵馬,兵卒多還抬著一副擔架,領隊的官兵親傳了二殿下的口諭:“就算是病得氣若遊絲,也要在驍王府上斷了這最後一口氣兒!”

    這般的豪橫,什麽人能抵擋得了?最後名單上的人一個都不少的到了驍王府。

    原本存著賞寶之心來到驍王府上的官紳也是漸漸發覺似乎上了當。且不說什麽寶貝,這端上來的茶水飲食也是不成樣子。瓷碗裏漂浮的到底是什麽茶葉,淡淡的沒有味道不說,那茶梗便是拚命的往嘴裏鑽,牙縫大一些的便要塞得水泄不通了。

    等到了開宴時,這些個吃慣了魚肉的鄉紳官吏們更是個個麵麵相覷,莫名所以。隻見那桌麵上擺設的竟然是糙米稀粥,還有野菜搗爛煎成的菜餅。

    驍王身居主位,竟是神色如常地招唿著賓客道:“諸位不必太過拘禮,倒是要敞開腸胃盡興了享用。”說完便舉箸夾菜。

    其他的人眼見著驍王動筷,自然也不好再推卻,便是各自夾起菜餅,可剛吃了一口,便是難過得要吐出來了,竟是用了什麽佐料?鹹澀都得竟然是這般難以入口。

    驍王舉著杯中酒,,微微酌了一口,笑道:“怎麽?王府的廚子手藝竟是不合諸位的胃口嗎?這些食材俱是淮南當地百姓一日三餐之食,用來調味的,也是當地自產的海鹽。可是就算是這樣的吃食,對於百姓們也是要變成難以吃到了奢侈了……”

    驍王這般一說,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

    驍王拿起桌旁放著一隻瓷碗,打開了蓋子捏了一把裏麵的海鹽,說道:“淮南的鹽場上古有之,以鹽質細膩,味道鮮美而著稱,可是現在鹽場凋零,產出的也是最最粗糙的海鹽,就連當地百姓守著偌大的鹽田,卻吃不到一口精細的食鹽來,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聖上命本王來到淮南,除了治理當地的匪患,也是希望能夠整頓鹽業,造福一方百姓。本王初來乍到,若要有所作為,自然是離不得在座各位大人的提攜點播。現在為今之計,便是重開鹽場,整頓鹽田,各位意下如何?”

    驍王的

    話語剛落,下麵便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之聲。今日請來的賓朋中,不乏以前鹽場的老爺主事,都是在鹽業闖蕩了半輩子的,怎麽會不知道這內裏的水是有多深了?心底倒是暗暗有些鄙夷起了這驍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就算是個在戰場上驍勇的王爺又能怎麽樣?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道理,世人皆知,莫說南麓公到時候會不會發難,便是他製出了鹽來,又能售運到哪裏去?更何況現在這季節……

    所以小聲議論了一陣後,眾人皆是閉口不語,沒有人前來搭言接話。

    驍王早就料到沒有人肯出頭,便笑著說道:“在座的各位大都涉足過鹽業,自然是有覺得辛苦,不願重操舊業的,人各有誌,本王也不好勉強,今日請諸位前來賞寶,並定不會讓諸位掃興而還……抬進來!”

    說話間,幾名身強體壯的侍衛抬著一麵屏風緩步進來,將這屏風放到了大廳的正中央。

    平心而論,這屏風的做工甚是精細,畢竟是南麓公送來的家私,金絲楠木的材質,表麵用金絲拉線,雕刻的古鬆枝幹遒勁,當真是養眼得很,可是這等家私雖然名貴,卻是離稀世珍寶相去甚遠,倒是看不出哪裏有機關法寶值得賞玩。

    就在這當口,驍王微笑言道:“為了當地百姓的福祉,重建鹽田,本王今日便是要主持一場義賣,各位既然不願出力,隻當是有錢出錢,價錢合理,出價最高者,可得此少有的名貴屏風,既得珍寶又造福一方百姓,諸位你們看,是不是兩全其美了呢?”

    這下,大廳裏算是徹底安靜了,有幾位裝病,是擔架抬來的,此時便是半躺在擔架上,心裏暗暗叫苦:這京城裏來的皇子才是土匪出身吧?這等的強買強賣,當真是要把人活活逼死在這王府之上!

    驍王的命令簡單到了粗暴,便是人人都要出價,價格過低者,便是重新喊價,他老人家說得明白,今日若不能做到人人擁寶而還,便是他這當主人的不是,十天半個月的都無妨,必定是把人留到買到滿意的貨色為止,那一日三餐也不必煩憂,野菜餅子加糙米稀粥,王府的後廚必將精心烹製,管飽來食!

    登時有幾個與南麓公走的極近的豪強站了起來,一臉怒容道:“驍王,您這是強買強賣!普天之下,還有王法了嗎?今日我等在這的遭遇,並定要盡數上報朝廷,就算是您不放人,這麽大的陣仗,風聲也是兜轉不住的!我們倒要看看,聖上說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倒是不不是準的!”

    說完,這幾個人便帶頭

    要走。可是還沒有走出門口,守在門口的肖青已經是拔出了寶劍,架在了他們幾個的脖子上。

    驍王冷著臉道:“這個時候倒是想起淮南還有王法了,既然要論王法,那本王倒是要問問你們幾個,前年鹽場遭遇海賊襲擊,屠戮了附近幾十個村莊,當時鹽場裏尚餘有成鹽一百擔,轉到了王大人你主管的鹽務司裏,可是因著出了這檔子的事兒,遠在鹽場千裏之外的鹽倉卻是一夜之間變得空蕩蕩一片,而臨近郊縣卻出現了大大小小的鹽販,買了足足一年的私鹽。王大人,您是不是趁火打劫,私吞了這一百擔的食鹽了?”

    說完,驍王便朗聲說道:“拿下這幾個嫌犯,倒是要好好地審查一番這些個陳年舊賬!”

    這下,原本蠢蠢欲動的眾人,又都屁股牢牢地落了座。

    驍王手裏究竟握了多少人的黑賬,誰也不清楚。

    有那看出了眉眼,懼於驍王的淫威的,便是早早存了花錢消災的心思,那件最多隻能賣一百兩的屏風,在磨蹭了兩個時辰後,看著驍王毫無放人之心,便被臨近郡縣水務司的老爺以一千兩白銀的奇高價格購得。

    驍王瞟了一眼旁邊正在扒拉算盤的魏總管,見這老守財奴麵露喜色地點了點頭,便揮了揮手,示意一旁待刀的護衛送水務司的老爺離府。

    然後懶洋洋地說道:“下一件珍寶抬上,給諸位貴客過眼!”

    魏總管也是來了精神,扯著尖細的嗓門高聲喊道:’下一件,琺琅玳瑁大花瓶一對!鑲嵌的寶石各個有龍眼那般大,做工精細著呢,若是少於二千兩,莫要喊價了……”

    前廳的“義賣”如火如荼,後院的日子卻是如往常一樣,枯燥得有些風平浪靜。

    飛燕閑來無事,翻閱著那本子端木夫人相贈的食譜,倒是覺得這食材的搭配往往出人意表,新鮮得很。

    想著今日王府宴請了眾多的賓客,大廚並定忙亂得很,便命寶珠取來鑰匙,開了自己院裏小廚房門,準備親自洗手作羹湯,依著食譜做出幾樣小菜來。

    方才看著食譜裏介紹的一道蜜汁醋魚倒是不錯,便讓寶珠從廚房取了一條新釣的大魚過來。

    隻是那魚的模樣甚怪,通體青色在陽光下又是微微泛著金色。

    寶珠笑道:“側妃,您有所不知,這魚乃是金水龍山下的水洞裏產的,名喚‘青鯖子’,其味鮮美,肉質細嫩,乃是當地的特產。”

    飛燕聞言,便是改了主意,決定隻

    清蒸便好,免得破壞了這魚的原味。寶珠手巧得很,廚藝似乎是比鴛鴦還要更勝一籌。

    切出的蔥絲粗細均勻,將那條魚破腹去鱗,然後再交由飛燕處置。

    飛燕拿起一罐子食鹽準備塗抹醃製下再入鍋,打開時發現這鹽竟是與京城裏用慣了的不同,顆粒瑩白細膩得很。

    見側王妃看得出神,寶珠說道:“這罐子食鹽,可不是普通用慣了的,前幾日,殿下去附近了村裏,花重金請來了幾位據說祖傳製鹽精湛的老鹽工,依著古法反複的提煉研磨,十大綱的海水,才製出了這麽一小罐的食鹽來,今早您食用那碗蛋羹時,不是說味道鮮美得很嗎?方才我拿鹽時,聽大廚的李總管說,便是用這鹽蒸出來的。”

    飛燕聞言,想起早上吃的那碗蛋羹,便是有些恍然。也難怪把持著大齊鹽路的沈家,對待淮南如臨重敵。

    放任著淮南內亂,卻無心治理。沈家根基便是建立在一個“財”字之上。當年沈茂公能以雄厚的財力,捧出霍允這位天子,如今也是以雄厚的財力,掌控天下鹽路並且以皇後外戚的身份,穩立在朝堂之上。

    可是這一把精細的食鹽,卻是堪比火石炸藥,能將這沈家的根基炸得灰飛煙滅,試想下,苗地的那種味道略淡些的井鹽尚且被沈家忌憚,扼殺在了苗疆腹地。若是能以平易的價格買到這般鮮美的淮南食鹽,那沈家把持的山東鹽場的海鹽,哪裏還會有銷路?

    太子為何要頻頻給身在淮南的二弟設置著種種屏障,答案便是不言而喻了。

    就在蒸魚快要出鍋的當口,魏總管一臉喜色地跑來了,向側妃請安後,美滋滋地說道:“驍王主持義賣,這拿得出手的東西竟是快不夠用了,小的鬥膽,向側妃借那個鑲嵌著東海珍珠的痰盂一用,趕明兒,必定換個看得更舒心,嵌了明珠寶石的給側妃您。”

    飛燕聞言失笑,便是心知這驍王必定是在宴席上搞了什麽名堂,便命寶珠取了那痰盂讓魏總管帶走。

    當一盤蒸魚,外帶兩個現拌的小菜剛剛擺上桌,驍王卻是掐著點兒,進了內院。一進門便是提著鼻子聞了聞,說道:“給本王盛上一碗帶尖兒的,菜餅子吃得倒胃,且得吃些好的壓上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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