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沒有哭。


    他很平靜,平靜的猶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他從抽屜裏拿出紙,握著筆寫了起來,看得出來他是在寫故事。


    可這個時候,一個心理防線開始崩塌的陳鋒,是最不適合寫故事的,他無法集中精神構思,不能冷靜的梳理情節,甚至,連行文流暢都成了一個問題。


    這應該是他在這個世界寫的最差的一個故事。


    何必呢?


    直接將這首詞遞交出去不是更好麽?如此傑作,就算有著世界性的隔閡,也遮不住那光芒。


    他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沒有所謂的道德潔癖,對於抄襲這種事來說毫無抵觸,而且,在這個世界,這種事根本算不上抄襲。


    他固執的寫著,麵無表情,故事自然也少了許多意味。


    故事很短,幾百字的篇幅,一個心靈雞湯式故事,陳鋒將這紙封入信封傳給了顧漫。


    他似乎走在錯誤的路上,愈行愈遠,放下筆,將那份約稿函收進抽屜,在這之前,他又是看了一遍。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


    顧漫沒有第一時間收到陳鋒的稿件。


    她離開家,去了一場座談會,講學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


    “……行文之時,當如風如雲,如山如海……風,縹緲無形,灑脫不羈……雲,有形而輕盈,隨風而動……海之浩瀚,納百川,吞萬物……”


    抑揚頓挫的腔調讓人聽起來就不自覺精神奕奕了起來。


    顧漫坐在很靠前的座位上,一邊聽著,一邊用筆寫著些要點,她全身心投入其中,筆尖如跳舞精靈,人像是凡塵的仙子。


    認真的人,總是最美麗的。


    宋欣坐在一旁驕傲的望著自己的女兒,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笑顏綻放猶如嬌花,驚豔了身邊一大片人,他們的目光猶如聞到蜂蜜味的黑熊般,粗魯的打量著。


    她顰眉,冷冷的掃視了一圈,那些人紛紛低下頭,心裏陡然的一股寒意,不敢發出半點兒的聲響。


    顧漫抽了抽鼻子,手裏的筆寫的更快了,或許,有這樣一個高貴冷豔的女人作為母親,身為女兒也是感到了莫大的壓力吧。


    兩個小時的座談會似乎短的出奇,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們受益匪淺,卻又意猶未盡,離場的時候,三兩成群的說著話,大多是些自己的感悟。


    他們的眼裏有著狂熱,就像是掌握了某些了不得的秘訣一般;如果陳鋒在場的話,大概會以為自己進了某個傳銷窩點。


    不過,在這個世界,文采和學識,不就是財富和地位的代言詞麽?


    顧漫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對於別人來說,座談會已經結束,而她的那堂“課”,大概才剛剛開始。


    也不知道陳鋒的稿子寫完沒,哎,那家夥真是讓人不省心啊,後天就要截稿了,我是不是要先準備一篇呢?……她手托在下巴上,發起了呆,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


    “漫漫,這位是周老。”宋茜笑盈盈的站在一位老人身邊,對著自己的女兒介紹的,她的姿態放的極低,如同是大老爺的一個小丫鬟。


    “周老好。”顧漫迴過神來,甜甜的喊道,對這個老人,她有著發自內心的崇敬。


    周長明。


    他的一生,隨便拿出來一段日子,就是一場大戲,那些大戲薈萃在一個人身上,便成就了一個傳奇。


    “小姑娘有禮貌,不錯,不錯。”周長明笑道,像是個慈祥的老爺爺。


    身旁的宋茜聞言,臉上一喜,介紹道:“她叫顧漫,今年十八歲。”


    “花樣年華,是顆好苗子。”周長明繼續誇著,語氣一如既往的和藹。


    顧漫有些拘謹的站著,雙手絞在一起,臉上有紅,似是害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周老,你看漫漫她,”宋茜看著女兒的表現,心裏暗暗著急,又想到那件事,便有些隱晦的旁敲側擊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去內室聊吧,這裏人雜。”周長明忽然開口問道。


    一行人走進內室,那是間簡樸的屋子,一張掉了漆的桌子,幾個同樣的凳子。


    周長明坐在桌前,一旁身著素色長袍的仆人替他和宋茜母女倒上了一杯清茶,退了出去。


    “算起來,一晃也有十多年了吧。”這個老人的神情變得有些落寞,帶著種懷念的語調說道,“當初,我就是在這屋子裏認識你父親的,這次遊學到此地,也難為了你的一番心意了。”


    “不敢,這都是我身為小輩應該做的。”宋茜欠身道。


    周長明呷了一口茶,搖了搖頭,道:“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太……”


    “太精明了,是麽,我父親在世時,也常這樣說我,說我這樣活著太累,太苦,可我總是想,自己多累點苦點,上一輩就能少操點心,下一輩也可以少廢點兒勁兒,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宋茜接過話頭,自顧自的說道了起來。


    “道理沒錯,倒是我逾越了,”周長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歎氣道,“老宋那家夥,走的也太早了,留下你一個,這些年……”


    ……


    顧漫坐在椅子上,聽二人說著家長裏短,她知道這會是很長的一段對話。


    不知不覺的,她又發呆了。


    ……這些人,事,自己接觸到的層麵,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吧,或許,一輩子也看不到這些地方……


    顧漫想著想著,就有點憂傷。


    陳鋒看不見的地方,又何止是這些呢?


    他看不見靜坐在書房裏的洪協,看不見他臉上的歡愉和慰藉,看不見他將那幾張紙如同珍寶般的收藏在書櫃裏,而將自己謄寫了那一份寄向了遠方。


    他看不見深夜裏電腦屏幕前的柯琪琪,看不見她的歇斯底裏和咬牙切齒,看不見她披頭散發的將“我為歌狂”預簽於名下,隻是出於種種原因,刻意的冷處理了一下。


    他看不見遠處的某個地方,看不見有一群人正麵紅耳赤的討論著,隻為一個僧人,一朵蓮花,一份愛情……


    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很多……但至少,他看得見腳下的路,從他提起筆,固執的寫著故事那一刻開始。


    這畢竟是很好很好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文載大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火流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火流年並收藏文載大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