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氣清景明,萬物皆顯。


    班主任在晚自習上諄諄教導我們:“不要以為風景這邊獨好,其實好景都在後頭呢……”此處省略采用借代、比擬等來含沙射影的千字文,修辭手法用得這麽恰如其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語文老師,然而,他教地理。


    跟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整個班裏頓時鴉雀無聲,尤其是那些心領神會的同學,一律伏案,奮筆疾書。唯有北辰壓低聲音迴敬老班:“言行不一,也配為人師表?”這人也太不尊敬師長了,我都替老班氣憤。


    然後,我就聽到他小聲嘀咕:“這話他敢對白骨精說嗎?”白骨精教我們曆史的,皮膚白、骨感美、妝容精,難道她對此會有意見?


    我不明白,直到這天晚自習老班帶女兒來巡場,出了教室我聽到她管曆史老師叫“媽”。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是愛人同誌啊。


    “他們還是高中同學呢。”這人好像學了讀心術,我深感震驚,想要求證這句話的真偽,轉過頭去,他看著我,眼裏是難得的一本正經,絕無戲言,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我相信了。


    他很認真地說:“我們應該友好相處。”


    我也認真地迴:“我們一直相安無事。”


    “哦,那我之前每天對著空氣說話。”他一副“我懂了”的樣子。


    “我以為你習慣自言自語。”難道不是?哪次說話他是正對著我。


    然後,在口槍唇劍地往來中,我們相視一笑泯恩仇。我以為這就算是和解了。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我和北辰隻是誤會沒有冤仇。


    晚自習結束後,我整理完書桌,準備迴去。


    北辰突然來了一句:“一起走。”


    我感覺不太對勁:“不同路。”


    “那條路太黑了。”好吧,我承認確實是,可是,哪條路?他一直知道?


    他自嘲道:“我在那條路上摔倒兩次……”


    我連忙打斷他的話:“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起身離座:“邊走邊說,快熄燈了。”


    我跟在他身後,難道他想找我單挑?如果他是有備而來,處心積慮了這麽久,肯定不會適可而止。被學校抓到我能說是切磋武藝嗎?我有多少勝算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果斷朝教學樓後麵那條石子路的方向走去,那條路確實太黑了,我突然想走圖書館前麵那條水泥道。可是,現在不比過去,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跑上前,試著說服他:“我們不能這樣,萬一被學校發現就完了。”


    “哦,哪樣?”他停下來:“你該不會是想……”


    我聽出了他話裏的不同尋常:“當然不是,我以為你找我報仇。”


    他繼續走:“是啊,多大仇啊,差點把我摔得半身不遂。”


    我隻是防身而已:“沒那麽嚴重吧,我下手不重的。”


    他突然轉身,我差點碰到他:“你的意思是還手下留情了?”


    “絕對沒有。”我更正道,不過,話好像不能這麽說,我想起我這一路跟來是為的什麽?不就為了和平解決爭端!那我還跟他討論摔他到底用了幾成功力?算了,我決定不說話。


    “療傷都有哪些方法?”


    “藥療、食療……”


    “武俠劇裏有一種運功療傷……”


    “都是假的。”我沒把他的腦子摔壞吧,這也能信?


    “你有藥?”


    “你有病?”


    “那我就退而求其次……”我聽見他長舒一口氣:“食療吧。”


    得了吧你,那點小傷都過去快兩個月了還沒恢複,那隻能是——


    “內傷,不知道還能不能好?”


    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都快忍出內傷來了:“說具體點!”


    “先吃一個月的早餐。”馬上他又補充道:“要每天不重樣,明天的話,就吃米粉算了。”


    “做夢吧你,你能出校門嗎?”我點醒他,愚人節已經過了。


    “出校門?我為什麽要出校門?我受傷了,我怎麽能出得去?當然是你帶給我吃。”


    原來他打的這算盤,為了避免他有更多附加條件,我同意了:“最多一個星期不重樣,湯湯水水的帶不了,每天我買什麽你就吃什麽。”既要促成和談,又要站穩立場。


    “好吧。”他貌似還心不甘情不願。


    “那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我試著問。


    “請問,別說一個,十個,百個……”


    我又不是十萬個為什麽,對你沒那麽多好奇。我趕緊打斷他:“那天你為什麽要跟蹤我?”如果不是他鬼鬼祟祟的,我會訴諸武力?


    “跟蹤?冤枉!天地可鑒,我就想請新同學幫我帶份早餐。這條路這麽黑,她走我前麵也不提醒我地上有堆石塊。我摔倒了,她也不拉我一把。我隻想打個招唿,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她撂倒在地。太傷我自尊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在學校還怎麽混。”


    天地可鑒?那什麽,夜太黑,我看不清天和地,不知道它們對此有沒有異議。“所以,你受傷的隻是自尊。”


    “所以我才說是內傷啊。”這廝……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校門口了,這場烏龍總算真相大白,我問:“至於嗎你?就為了一份早餐。”自從同桌以後,我通過聲音確認他就是那天晚上被我摔倒在地的人,每天提心吊膽,就怕他哪天躍身而起,掀了我的桌椅。


    他站在校門內,向我揮手告別:“至於。記住,不是一份,是一個月。”


    到底是我誤傷了他,一個月,我認了。


    除夕之殤未盡,又清明。高中已經與所有節假日無緣,我第一次親手做了青團子,艾汁和入糯米粉,野菜為餡,糯韌綿軟,清香可口,卻無法帶給那邊的親人一嚐。


    為此,吃了一陣子素。於是,我和北辰關於早餐對白一般有了以下版本——古詩版:


    他:“今天早餐吃什麽?”


    我:“‘蓼茸高筍試春盤’。”


    他:“可以換個口味嗎?”


    我:“‘人間有味是清歡’。”


    ——文藝版:


    他:“‘如果你給我的,和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


    我:“不吃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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