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三月草長,三月鶯飛。三月的江南正是所有東西在複蘇、醞釀、生長的時候。當然,也包括愛情,還有——江湖中新一代英雄的崛起。

    “一箭斷飛雪”就是去年三月崛起的一個人物,一個迷一樣的人物。有人說他很厲害,至少曾令江湖排名三十位內的六大高手敗北;也有人說他根本就是欺世盜名,一點都不厲害,有人曾看到他在杭州城被幾個地痞無賴打得遍體鱗傷。

    曾有人懷疑過這消息的可靠性。後經丐幫兩大長老證明確有其事。為什麽那麽確定?因為武器!

    武器!他不用刀槍,不是劍,更不是毒藥暗器,而是“箭”。所以,他隨身總是帶著一把弓,一把三尺七分長的弓。

    ※※※

    任飛也要感謝三月,因為在三月他遇到了雲朵兒。

    那是他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見到江南三月,第一次看到那毛茸茸的青草,那嫩黃的芽,陌上絢爛的野花……。他貪婪地看著三月爆發出來的生長力,看得忘了剛離家時的不快,看得幾乎忍不住要在剛剛生出一兩片尖芽葉的草地上打滾……

    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喊:“哎,呆子……”。任飛微轉過頭,一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女子正衝他盈盈而笑。

    “哎,你在看什麽?”

    後來,任飛想,後來他們常會相視而笑的這份默契,大半起源於此吧。後來據雲朵兒講,那天,他的樣子笨笨的,呆呆的,傻傻的,令人忍不住就想逗他。

    ※※※

    然後,任飛就記得然後他們隨著陌上野花一起到了一家酒館裏了。至於怎麽就到了酒館裏,為什麽會去喝酒,任飛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雲朵的話特別多,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雲朵的臉特別紅,尤其是喝了酒或者說到一件興奮的事之後。

    像雲朵這樣的小姑娘,本就充滿著好奇,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件奇怪的事。

    所以雲朵看到任飛身後背的那把弓時就充滿了好奇。

    “咦,你家在山裏嗎?你常常打獵嗎?你箭射的很準嗎?山上有沒有狗熊啊,老虎啊?”

    雲朵是江南出身的女孩子,沒見過大山。

    任飛說:“不是,我家在海邊。”

    雲朵更奇怪了:“海邊?難道你不用網捕魚,而用弓捕魚嗎?”

    任飛沉默了一會,道:“是的,基本上是這樣。”

    雲朵這下真的愣住了。

    ※※※

    任飛持著酒杯,眼睛盯著窗外落山的夕陽,緩緩地說:“你聽過太陽和十個魔鬼的故事嗎?”西天幾片白雲被染成幾片錦繡的霞,有的燦爛,有的絢麗,有的像金色的快樂,有的似血色的夢魘……

    “據說,很久的時候,天空中住著十個魔鬼。有一天,他們實在閑得發慌,突發奇想把太陽捉過來玩。這一玩不要緊,可害苦了人間百姓。天空裏一會兒黑暗陰冷如地獄,一會兒炙熱難熬如火爐,龍卷風,冰雹,海嘯也乘機發難……

    幸好,這時人間出現了一位神箭手後羿,他一連射死了九隻魔鬼,當他尋找最後一隻魔鬼的時候,他的妻子嫦娥要求把她送到月亮上去,後羿答應了,將她射到月宮,卻弓斷人傷,一條手臂從此廢了,再也不能拉弓。

    所以,天上還有一隻魔鬼,偶爾出來作一下惡,擾得人們不得安寧。

    雲朵似乎聽得入迷,“後來呢?後來,後來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呢?弓斷人傷。……不過,也有一種說法說,後羿雖然傷了,但其實弓沒有斷,並且被流傳了下來。”

    雲朵閃著大眼睛,撲到桌上那把弓身黝黑、花紋古樸的弓上,“是這把嗎?”

    任飛緩緩點了下頭,“是的。”

    “我的家在海邊,大夥都靠海過活,需要老天爺照應。每次出海,都焚香禱告,祈求風和日麗,平安歸來。但每次總有人喪命。於是聽到十個魔鬼的故事後,我就下決心練箭,要把第十個魔鬼射下來。”

    雲朵眯著眼笑著:“那你現在射下它來了嗎?”

    “我隻是沒有找到它。”

    ※※※

    那一次一直喝到日頭西沉,新月初升才罷。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是千杯真的很少,而是感覺很少,是還沒感到它的多。

    話語投機可能也“千杯少”吧!

    不然真的很難找出理由讓任飛相信到日落的時候他們已經喝掉了整整三壇“竹葉青”。

    ※※※

    第二天起床時,日頭已有一人高!

    任飛起床梳洗完,去叫雲朵,敲門敲了數聲並無人應。

    “她早已起了?”抬手推門,門應聲而開,房間內空無一人。

    小店小二打門前走過,任飛叫住問道:“小二哥,請問這屋裏姑娘起床出門了嗎?”

    小二也似有好奇:“沒見啊,昨晚你們喝多了,以為還在睡的呢。”

    任飛心中一緊,快步入內,環顧屋內,陳設如昨。桌上一壺濃茶未動,尚有大半壺,杯中也滿,這還是昨晚任飛特地為她要的,怕她酒後要喝茶。

    床上棉被卷起一角,似乎主人隻是起床取點茶水,並不像起床出門。枕上幾根青絲,似還留有雲朵身上的清香和餘溫……

    四壁門窗完好,屋內也無掙紮打鬥的痕跡。

    “雲朵會到哪裏去呢?……”任飛一陣思索。

    這時店小二推門進來,“是任公子嗎?外麵有人找你。”

    任飛又是一愣,他本不是什麽有名的人物,此次出門更是舉目無親,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朋友在杭州。

    外麵進來一青衣漢子,這位漢子身材魁梧,麵容冷肅。

    青衣漢子躬身一禮,遞上一張請柬。“任公子,我家小姐請您午後‘悅楓亭’一敘。”

    任飛打開請柬,幾行雋秀的楷體小字躍然其上。

    “三月春暖,陌上花開,夕照之下,花霞齊飛,邀君午後城外悅楓亭再敘千杯之誼,望君不棄,其時雅至。”下麵落款“雲朵”。

    ※※※

    當任飛到悅楓亭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層林盡染,落霞漫天的時候。

    一路走來,悅楓亭外有成片的楓樹林。可惜不是秋天,不能盡閱楓葉從枝上脫落,迤儷而下,在風中輕舞的曼妙身姿;不過也不是冬天,沒有那種滿目淒涼;不是仲夏,樹木也沒有那鬱蔥深濃。春的初暖令樹上新芽萌生,放眼一片新綠,充滿盎然生意。

    雲朵一身白衣而立,凝視著西天的那抹殘陽。身後兩名青衣小童,垂手而立。送請柬的那個漢子垂手立在下手,神情淡然。

    不知為什麽,看著滿天雲霞,如血殘陽,還有眼前這個白衣如雪的女孩子,任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淒涼的感覺。

    任飛踏進悅楓亭的時候,雲朵才轉過身來,對他微微而笑。輕輕招手,一名小童上前斟上一杯清茶。

    兩人相對而坐。任飛有點感覺到雲朵似乎沉浸在一種傷感的情緒中沒迴過神來,任飛感覺這種傷感的情緒似乎是西下的夕陽帶來的。很難想象眼前這個女孩子就是昨天那個痛飲千杯,直言無忌,對什麽事都充滿好奇的小姑娘。

    呷一口清茶,清香淡雅。任飛還從沒喝過這麽好的茶。事實上是他還從來沒怎麽喝過茶,以前就是喝茶也是牛飲,第一次這樣慢慢的品。

    “不好意思,讓你陪我喝茶,”雲朵露出一絲歉意的笑容,“本說好繼續痛飲的。”

    說到這,雲朵似乎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側頭看到落日殘霞,雲朵臉上的笑容又暗淡了下去。

    似乎知道了任飛在看著她,雲朵對著任飛微微歉意地一笑,似乎因出神慢待了他而做解釋:“每次看到日落,我都情不自禁被它吸引,又情不自禁陷入感傷的情緒。每當麵對它,總感覺自己很無助,有種無奈的感覺……”

    默然良久,任飛看了看兩名侍童道:“的確,夕陽有種令人絕望的美。”

    其實,任飛還想對雲朵說一句他心裏更想說的話,隻是沒有說,“看到你暗淡的笑容,是種令人心痛的美”。

    兩人不再有話,一切盡在不言中,盡在杯茶中,盡在眼波流轉,相視而知的心靈觸碰,心思交會的那一刹那。其實世上很多事是不必說的,不必說對方也知道,就象很多事說了對方也不一定知道一樣。

    寂靜其實比喧鬧的世界更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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