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秘書接起了電話,“喂,啊,在。”

    “石市長,您的電話。”秘書說。石達龍到市下屬某鄉鎮辦公已經一個多月了。作為分管鄉鎮工業的副市長,每年的部分時間段兒,都要身體力行的到市屬鄉鎮蹲點,具體辦公,解決本市的“工業現代化”的問題。那時,盡管“文革”後百廢待興,盡管百花凋敝後等待百花盛開,但主流媒體仍然提倡要在全社會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宏偉目標,其中,工業現代化是第一個現代化,處於領先地位。

    當時,許多歌曲中都提到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怎麽怎麽的,以增加可愛的“政治性”,在音樂欣賞中,也不該忘記提高人們的思想覺悟——盡管這個思想覺悟是如何的超前,因為在“文革”剛剛結束一切都是百廢待興的情況下,要“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宏偉目標,好像物質基礎上的確有些超前,那麽,人們的思想覺悟自然就是更為超前的了。

    石達龍今年是六月初到這個鄉鎮蹲點兒辦公的。工作嘛,他倒是蠻有激情的,每天都在跑,都在下廠礦調研,都在集中人員開會,熱情洋溢的對話,都在進行火熱的不間斷的思考,就是吃飯睡覺也在思考,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解決,為的就是提高國營企業的生產效率,打破大鍋飯和絕對的平均製——這一切隻是破冰之旅,步履維艱。的確,這麽大一個城市,麵對著文革後破爛的局麵,百廢待興,總是有解決不完的問題。破冰之旅,聽上去很詩意,看上去很美,但實際操作起來,卻一點也不詩意,一點也不美。猶如荊棘叢生的雜草地,你走一遭下來,渾身被劃傷。

    人們的思想觀念,根深蒂固的那些東西,例如“不能輕易打破絕對的平均製,這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和“怎麽可以搞資本主義那些個東西,這不是曆史的倒退嗎!”等等,很難在短時間內拔除。思想觀念上的保守與陳舊,這是最主要的障礙。

    這多虧是有政策號召和撐腰,是自上而下的改革,否則,這一切根本無從談起。因為,誰都怕打擊,誰也不願意也不敢當“現行反革命”。剛剛過去的曆史的記憶滿是傷痕,誰也不願意這新的傷痕不久在自己身上結疤。

    按說,全國的改革開放雖說已經是近十個年頭了,但在黑龍江這樣的邊疆地區,人們的思想更為保守一些,改革的步子走的也更為慢一些。文革中遺留的許多政治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現在又加大搞工業生產,舊問題與新問題纏繞在一起,作為市領導者的徐達龍,自然是忙得不亦樂乎的,一點兒閑功夫都沒有。

    一天下來身體雖然很累,但工作的內容也非常的充實,幹的都是正經的事兒,有意義的事兒,搞經濟建設嘛,工業先行,這迴可真抓的是生產,很純淨,很幹淨,生產就是生產,經濟就是經濟,與政治任務關係不大,不是什麽什麽“抓革命促生產”的那種,沒“革命”的前提了。

    前提變了,幾乎變沒了!這一變,好像隻是去掉了“革命”兩個字兒,但實際上猶如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樣。好像隻是去掉“革命”兩個字,其實,去的大了,去的多了,“革命”的寒冬轟然過去了,改革的春天悄然來臨了。新舊兩重天。

    一開始,石達龍還在走走看看,內心中在深刻的懷疑這個“革命的前提”是否變得徹底,是否消失的無影無蹤,誰不懷疑啊!這是政治上的敏感問題,在中國這就是有關身家性命的大問題,你不小心點,出了問題,那是絕對要命的。但幾年過去了,這個“革命的前提”還真是越變越小,到現在好像徹底的消失了。全國上下改革開放的大潮如海水般澎湃,尤其是南方省份和沿海地區,改革的路子越走越寬,步子越走越大。北方省份被遠遠的落在後麵。如果按照過去的純潔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每一步似乎都令人心驚膽戰,都令人望而卻步,但是,居然什麽事兒都沒有,而上麵還在積極的鼓勵。

    真是時代變了,石達龍也是一朝醒悟過來,覺得自己的思想覺悟才真正是落伍了。一切真的都變了,而且這“變”,隻要開始了,就沒有迴頭路。上麵真的是要把改革開放進行到底,而這與過去“誓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是一樣的嗎?他仔細的品味,加以對比,發現根本就不是一迴事兒。這個是有理性的,而前麵那個是胡鬧!於是,他開足思想的馬力,使勁兒的把自己拉迴到真心實意搞改革促發展的道路上來,徹底摒棄過去的“階級鬥爭”的價值觀和思維。

    所以,石達龍的心裏沒什麽多餘的負擔,有的隻是正常的工作的具體事物的處理,在一項一項處理過後,他心底還很快樂,感覺特別的有收獲,覺得自己的職位乃至人生都不是空虛的。這與過去,“文革”期間整天是繃的緊緊的思維來說,整天提心吊膽的心理壓力來說,現在是放鬆多了。小曲兒一哼,心底陡然就都是明快的音樂的曲譜,而過去,就是《國際歌》唱在嘴邊,心底因為擔心自己隨時被莫名其妙的打倒,再雄壯的歌聲裏,也暗含著某種殺機似的。

    起碼,不整人了,也不用擔心被人整了,不年年月月日日的講階級鬥爭了,不那麽鬧心了,這個前提一破除,天地自然就明朗了。中國人,獲得了一次思想重壓下的徹底解放,猶如歐洲中世紀破除宗教神權的徹底解放。這個解放非同小可,不亞於一場民主革命。至於民主的進一步發展,那得慢慢來啊!相對於曆史上中國人民受苦受難和“階級鬥爭”的精神枷鎖來講,這就不錯不錯了。

    “階級鬥爭”作為一種宗教一般的教條,怎麽就衍變成主宰中國人心靈和靈魂的“神聖之物”,雖然自有中國文化發展的一種必然性,但是身處世界其他各國經濟蓬勃發展的大局中,人們斷然選擇“自相殘殺”式的自我毀滅,選擇自我封閉之路,還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石達龍抓的是經濟,是實業,是正事兒,他這心裏自然是很放鬆,很快樂的,當然也是很充實的感覺,因為他對國家的發展形勢是由衷的高興,這太好了,幾十年不遇的思想及經濟的解放,許多過去被稱作流毒的東西,現在都成了真知灼見,成了價值連城的東西,例如時間就是金錢知識就是力量的說法和多勞多得的工資分配製度,等等,都顛倒了個兒,煥發了它們應有的陽光一般的氣質和力量,他看在眼裏,感受到它們燦爛的發展前景,心底真是特別的高興。

    現在國家自上而下的大刀闊斧的改革,整個國家呈現的是欣欣向榮的局麵,這個局麵可是實打實的欣欣向榮的局麵,而不是過去人們一開口說話的“全國形勢一片大好”,每一個有過痛楚也有過期待的人,這心裏都甭提有多高興了。

    現在的許多現象和文革時就是不一樣,那時幹什麽都不那麽痛快,到處和事事都以階級鬥爭為主,鬥私批修沒完沒了,讓人的神經都往扭曲了長,讓人們的心髒都在異常的跳動。現在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抓經濟是唯一的主要的前提和大事兒,以達到不斷提高老百姓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目的,無論對領導者還是老百姓來說,都是一件令人暢快的事情。也是一件挺人性的事兒。國家的春天來到了,徐達龍覺得他個人的春天也一樣的來到了。

    “文革”一開始,他挨了整,被當作不光睬的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勞動了幾年迴來了。“文革”一結束,審查三種人,他沒有什麽大的問題,很快就恢複原職,而且步步升遷,一直比較順利,現在當上了縣級市的副市長,前途似錦。

    其實,自己的前途倒沒有什麽,徐達龍真切的感覺到時代氣息的變化,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果斷的停止使用以階級鬥爭為綱”來的也確實果斷,到1978年,就徹底的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兒,把春天從寒冬的手裏搶了迴來——自己的一點個人的前途,在時代和國家的大前途裏,實在是微不足道——雖然,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你畢竟趕上好時候了。所以,石達龍工作上的事情,因為心底的愉快和對前途光明的極度看好,他自然是做的熱火朝天,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就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一樣,前麵似乎有施展不完的一個接一個的抱負。

    但石達龍這幾天心裏也有點不踏實,每當他從工作的角色中退換出來,完全進入個人的空間休息,還原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時候,他心底有一點兒小事情在作祟,兒女情長的一點兒小事情——絕對個人的東西,亦如工作中的東西一樣,都是很可愛的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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