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菲雯的腦海裏出現的是前些年她熟悉的場景。那些年,讀書無用論盛行,整個社會都不重視學習,盛行的是“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歪理。學習的孩子反倒沒有了出路,不學習的,早早到了工廠,人家還特別願意要,所以,孩子們就更不重視學習了。整整耽誤的是一代人的素質啊!多麽的慘痛。但自己的孩子可不能這樣,堅決不能這樣。

    吳菲雯笑笑,心說:現在你就是想讓自己的孩子那樣,也沒有那個時代條件了。這時代的變遷,觀念的轉換,真的是太快了。這才幾年的功夫啊!很多觀念都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兒,有些觀念甚至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兒。那些年,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人們都怕觸及政治的雷區,就是明知道不是那麽迴事兒,人們也都不說,而現在,幾乎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思議的了。例如,“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個說法,在過去,那可是資產階級的大毒草,簡直是要腦袋的事情,可是現在,你隨便說,而且你有本事兒先富了,人們羨慕你的眼光還越來越亮了。

    這可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所謂的風水輪流轉,大概就是這個轉法兒。你看,整個社會重視知識的程度,已經成為一種新的社會風尚了。這來的是多麽的不容易!與過去社會性的對知識分子的蔑視和對知識的大破壞相比,現在簡直是天壤之別了。不親身經曆過前後兩個差別明顯的時代變遷的人,是根本體會不到這一切是多麽的來之不易。

    所以,吳菲雯希望女兒考上大學,考上一個好一點的大學,這完全符合她隨著時代重視知識、追求知識的趨勢,也符合她內心的理想:我的女兒是優秀的,知識本身就是科學家們從萬事萬物的現象中提取出來的精華,優秀的認識,那麽,我的優秀的女兒,既然有幸生活在尊重知識的時代,有幸生活在知識大為顯示威力的時代,如果落後於知識,那她還能是優秀的青年人了嗎?

    所以,女兒美惠的考上大學與否,從知識的角度上來講,那也是夠牽動她的靈魂的。你的女兒不上大學,不受大學教育的熏陶,在她這裏,別說是現實因素過不去,就是情感因素也過不去。而這份情感因素,多與她經曆過的時代對比有很大的關係。那麽,這情感因素究竟是什麽呢!

    具體的吳菲雯說不上來,但是,隻要她一想到“知識”兩個字,一想到女兒的考大學的事情,她內心的情感就特別的豐富起來,特別的激動——盡管她外表上不說什麽。尤其是她聯想到她的兩個前後差別巨大的時代的特征的變化,她就更能受到感染似的。好像整個社會對“知識”失而複得的欣喜,好像這是一個後時代對前時代的巨大的修正,是一項有不錯前景的新發明一樣,好像這一切欣喜和發明,都讓她一個人感到了巨大的快樂似的。就像是她一個人撿到了一個無法言說的大便宜似的。本來,知識那個東西,本身就具有無比巨大的力量,本身就能完全感染人的情緒,何況,人們對“知識”如此以一代人的痛失與扭曲為代價換來的欣喜和發明?

    但是,你的這個欣喜和發明,你的這個所謂的與知識密切相關的情感因素,難道僅僅就是與女兒美惠美摯和唐緣有關嗎?與別人,與大女兒就無關嗎?她雖然不在場了,但難道就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好像不是這樣。這些天,吳菲雯覺得自己之所以對一雙寶貴兒女的考大學的事情這樣投入,背後還有很多的東西,這是到今晚上為止她才感覺到的。

    因為既然是一種曆史性的情感因素,那麽,就一定與大女兒有關——盡管她不在場了,但是,假設一下:假如她活下來,那麽,今天,不,前幾年了,她也考上了大學,也成為一個大學生了啊!這份美麗的與知識絕對有關的情感因素,你敢說與大女兒的缺席無關嗎?吳菲雯啊,你敢這樣說嗎?她內心這樣問著自己。

    葉波濤見妻子不說話,看她想的太深入了,就說:“別想那麽多了,隨著女兒去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到頭來會有辦法的。美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肯定錯不了的。她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別逼孩子啊!”

    “你說的容易,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那不行!我得絕對為我女兒把好關口的。但我不逼她,我也不會逼她的,但我要說服她!我女兒會聽我的,要不,怎麽說美惠是我女兒呢!”吳菲雯決心說服女兒,對此很有信心的。

    “好,那你就試試吧!”

    “你也得好好勸勸你女兒。”

    “是,遵命,夫人。”說完,吳菲雯起身到洗漱間去了。

    第二天早晨,吳菲雯發現自己的枕頭已經是濕漉漉的了。令她奇怪也令她倍感安慰的是,本來她對小女兒考上大學的關注,本來是一個與在現場的人有關的知識的情感的抒發,卻偷梁換柱一般,改換為對大女兒的想象,她自然成了一個中國最好的大學的大學生,她的無眠的夜晚居然成了一個對不在現場的缺席的人的情感抒發了。摸一摸,濕漉漉的枕頭,就是最好的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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