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你又要定量計算了?”數學家此時振奮起來,高聲反問到。滿桌人都會計算,但要講專業,非他莫屬。大家前麵嘲笑他,現在輪到他來主導話語權了,表情中有得意之態。


    “計算個屁,單位都不統一。”冬子的鄰座一直是數學家的反對者。“況且,連定性的問題都錯了,還想定量,你們莫不是黑色幽默嗎?”


    “啥意思?不讓計算,你還講不講科學了?”數學家顯然不服,他想保持自己在計算上的優勢,誰知道,對方一把就直接讓計算無用,這很打擊人。就像一個人苦練武功,付出了東方不敗那種自宮的代價。當他練成後準備大幹一場,結果發現熱兵器時代來了,再快的人,沒跑過子彈。


    “黑色幽默,就是一本正經說瞎話。”鄰座的專業深度也許不夠,但知識麵的廣度,卻非常遼闊。前一段,他已經跟冬子得意地展示了自己在曆史學、農學以及哲學等方麵的知識,此時他已經把自已看成是一個學術萬花筒了,不妨再展示一點文學才華,讓自己萬花筒裏的花樣,如鑽石般閃光。


    他繼續說到:“你搞數學的,講神學,就科學了?那邊研究火藥的,搞鐵路的,你們研究過,從最原始的材料搭建到鋼鐵工業再到現代武器係統,這個時間周期有多長?我們是穿越過去當神仙嚇別人,還是當菩薩過去救民於饑餓的苦難,這個形象定位都不清楚,還談什麽數量計算?你們怕是在搞笑吧?”


    冬子覺得,他這純屬報仇,因為大家削減了他帶土豆的數量,讓他懷恨在心。


    但不得不說,他的說法是有道理的。通信專家說到:“信息的分析與總結,才會有判斷,判斷後才會有方向,有了方向才會有公式,有了公式,才會有計算。你說得不錯,現在就開始計算,早了點。”


    科學家們對輸贏並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目標。鋼鐵專家雖然被批評,但也認同了上述意見。“對,我們得成立一個評估小組,綜合各種要素,進行綜合規劃才行。”


    孫總反應過來:“我怎麽聞到一股計劃模式的味道?”


    對於直接麵對市場,市場經濟的受益者,孫總,對過去國營經濟的計劃體製,有某種稍帶抵觸的敏感。


    “隻有這個辦法。畢竟,形成工商業社會,傳統上的路徑太慢,我們就談不上再造華夏了。曆史上,從小農的自然經濟過渡為商品經濟,出現亞當斯密也才過去兩三百年了,太慢。更莫說,在自由小商品經濟培育工業與科技萌芽的時間,以及進入大資本大工業協作分工時代,這個過程太慢,我們穿越過去,幹到死也不能實現目標。所以,我們作為強有力的外來者,必須以非常手段。”


    鄰座果然是知識麵豐富,離他本人的專業早已跑偏了,但依然振振有詞。


    “外來者?非常手段?”數學家進入了他習慣的哲學思考,冬子在這個下午,已經明白,數學與哲學甚至與神學,都是相隔比較近的學科了。他們的腦迴路不同,有某種玄學的味道。


    冬子這直覺,其實是很準的。在最早期人類的最聰明的人,是神學,祭師統治原始部落已經有很漫長的曆史了。而近代數學家,牛頓搞過神學,萊布尼茲對中國古代占卜天書《周易》很是崇拜,而愛因斯坦的物理,對象是物理,而理論方法,是想象與推算。這些神神叨叨的人,居然成了科學的奠基人。所以,最聰明的人,他們的思維方式與靈感來源,就有些讓人懷疑,比如門捷列夫看見蛇,就想起了元素周期表,是不是有點扯?


    “沒有強大外力的加入,從南宋時期的小商品交換社會中,發生科技革命與工業萌芽,是很困難的。”


    數學家說出了他的結論,也可以看出,他對南宋時期的經濟模式也是比較了解的。宋代就已經有了紙幣,大家都學過曆史課本,中學教材上都有,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隻的人,都看過《清明上河圖》,可以很直觀地了解,當時的經濟與商品交換模式。


    火藥專家有天生的軍人氣質與火爆脾氣:“對了,我們就是幹涉者,我們就是催化劑,我們就是炸響工業革命第一炮的人!”


    豪言壯語並不能征服這幫子科學人士的情感,理性思維更符合他們的本性。孫總問到:“強力幹涉,就一定會產生好的效果嗎?”


    “有試試怎麽知道?”有人接話了:“比如,我們如果沒有近百年的屈辱史,沒有工業國家對我們難以忍受的欺負,我們舍得離開田園牧歌的舒適區,勒緊褲帶搞五年計劃嗎?”


    冬子沒有在農村生活過,但也知道田園牧歌的舒適區是什麽意思。那些陶淵明的篇章,孟浩然的詩句,東山上的寺廟,長江上的漁船,任何一個中國人看了,都會覺得美,活在那種自然的農業環境,非常舒適。


    “但是,結果也有可能不同。”孫總堅持他對計劃的抵觸,更反對這種強力幹涉的霸道。“我們不能因為自己聰明一點,就穿越過去破壞祖先的生活,況且,這種生活被破壞的感覺,如同當年的八國聯軍。”


    這個敏感的詞一出來,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議論。我們如果成了侵略者,在自己祖先的土地上,在他們的生活中,我們畢竟會成為不肖子孫。也許他們認為我們是神仙,但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是他們的後代。


    “你這樣扯,就沒意義了。畢竟,我們隻是想寫一個試驗小說,一切都是假設條件完成,如同一道數學習題,當不得真。”數學家提出了他的概念:“如果穿越真的可以發生,那會帶來巨大的邏輯障礙,所以是不可能的。”


    他也簡單地說了那個著名的邏輯假設,當中有許多人其實都知道這個假設。所以,他講得比較簡略,算是提醒大家,我們隻是為了寫小說,當不得真。


    假設,我可以穿越迴過去,比如穿越迴自己外婆結婚前的時代,如果我殺死了我的外婆,就不會有後來的母親,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我。那麽,當年的外婆,究竟是被誰殺死的?


    冬子聽到這裏時,內心有一種莫名的震動。因為“外婆”這個詞,是他從來沒有叫過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外婆是誰,因為母親沒有告訴過自己,隻聽母親說過,她是河南過來的人。當然,他也沒見過自己的奶奶。


    難道,我曾經穿越過?


    一個人成為哲學家很簡單,隻需要多問自己這幾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如果你智力不夠,你把這幾個問題想多了,就會發神經。如果你足夠聰明地自圓其說,那你就是哲學家了。


    數學家繼續說到:“我們就像《武林外傳》一樣,以一種單項的變量,加入到複雜的既有體係中,觀察它突然變化的躍遷。這樣一來,曆史變得不可導,連續性被破壞之後,如同心情平靜時突然發生的悸動,讓心靈與情感得到某種刺激的興奮,如此而已。以上是帶給讀者的利益。作為作者呢?我們就當是一次腦力體操,放鬆心情而已。”


    這一段都說的啥,冬子聽不明白。但是,好像他已經說服了大家,把假事當真做,盡管知道結果為假,但過程好像還是有意義的,至少可以自娛娛人。


    世界上的大部分藝術,都是憑空想象。而這種想象力,是人類獨有的。有人說,人類的能力中,有一項特別的,就是可以想象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東西。這其實是創造的來源,是進步的基因。


    冬子聽著他們的腦力體操,如同看到一幫子科工中年男人們,在打一個遊戲。雖然調皮並且放蕩,但並不油膩。所有男人,在全心全意做某一件事情時,那專注的狀態,就自然有他的一種魅力。


    餐桌兩邊的這些男人們,雖然長得已經有些猥瑣了,穿得比較邋遢了,喝得比較迷糊了,但他們此時這種腦力遊戲,給他們鍍上了一層金光,冬子覺得,這也是一種美,隻是,通常人很難看到。


    冬子輕聲問鄰座:“有時候我覺得對麵數學家,有一種神叨叨的魅力,我喝多了嗎?”


    鄰座其實眼光已經迷離,滿麵泛紅,但依然挺了挺腰,把自己坐直,一本正經地給冬子說起瞎話來。“專注力,既是學習思考能力,也是一種美。他的專注力很強,這是他學術成功的前提,這可不容易。”


    “專注力,有什麽不容易的?”


    “這是人類漫長進化史葉煆練出來的能力,幾十萬年的積累,才讓我們有了這種能力。你要知道,我們熱量散失與消耗,三分之一,用在這個大腦上了。如此巨大的消耗,搞一些現實中不存在的東西,是不是浪費呢?”


    冬子一聽,與生存沒有直接關係的熱量損失,可能也算不種浪費吧。


    “這裏浪費的,不僅是熱量,還需要大量的蛋白質。大腦構成的主要成分,就是某種蛋白質。蛋白質的補充,是非常困難的。在原始社會,它基本上靠動物食品而來。而原始社會,獲取它們,就主要途徑,就是打獵。”


    當然,吃肉比吃菜過癮,這是常識。或許,這是大腦為了自己器官發育的自私,故意給我們在吃肉時,發出的快樂信號?


    “而打獵給予我們的動物蛋白,讓我們大腦發育迅速,這就有了專注力提升的物質基礎。並且,打獵時,最需要獵人保持對特定目標的專注,以一種心無旁騖的態度,對其它事情視而不見,對獵物保持全力的敏感。這種專注,讓人類獵獲到了更多的食物,這是一個正向迴饋,所以循環發展,才有了我們今天這些所謂的聰明。”


    正向迴饋,這個詞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冬子意識到,隻有建立了正向迴饋的東西,才有可能自然地永續發展。


    “那為什麽專注的人,看起來,有一種美感呢?”


    “直覺並不憑空來,美感是一種直覺,也是進化的產物。你為什麽覺得黑暗可怕?因為在原始社會裏,黑暗充滿著危險,有一種負迴饋。為什麽覺得專注力美?因為獵人的專注,給人們帶來好吃的肉食,因為祭師的專注,讓我們得到上天的佑護。而所有的美,都來源於進化過程中,我們所遇到的正向迴饋,我們把與這咱迴饋有關的東西,記憶下來,沉澱為本能,讓我們用美的感覺,來鼓勵它。”


    冬子聽到這,仿佛明白了些什麽,但又產生了新的困惑。問到:“專注是一種美,但有時候,渙散也是一種美。比如我們形容一個人風情萬種,是一種發散型的東西。比如你吧,就有一種渙散的美,什麽都知道,淵博與專家,是矛盾的吧?”


    “任何有可能給你帶來利益的潛在因素,都有可能產生美感。你說我的渙散,其實誇了我淵博,我很高興。在最早的啟蒙時代,為人類作出貢獻的大師們,都是淵博的。這種記憶留給我們,讓淵博成為一種美。但到了今天,我們處於高度分工協作的時代,不可能再有那種淵博大師出現了。因為知識量是哪些的豐富,沒有一個人的記憶能夠全部掌握或者了解它們。所以,成為分工協作中優秀的專門人才,就成了一種美。當然,你剛才說的風情萬種,主要是指女人,男性美與女性美的主要特點不同,在原始社會,就開始分化了。”


    哪個年青男性,不喜歡這種話題呢?男女之美,人之大欲存焉。


    “女性以采集為主,是原始社會的生產方式。要采集得多,就必須同時注意到更廣泛的麵積與品種,這也可以叫做渙散或者浪漫。但是,最多的采集食物成果,極端化了,就叫萬種了。至於給它加上風情兩個字,是美的心理因素罷了。所以,不管浪漫還是渙散,都因為采集食物的正反饋鏈條,讓我們對女性的風情萬種產生了美感。”


    冬子對鄰座這些解釋並不是完全信服,但覺得,這樣說話,很有趣味。而對麵的數學家,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他不是在跟人爭論就是在一個人獨自思索,好像天下有巨大的事要來臨,他在為人類尋找脫困辦法。


    大家穿越到此時,已經走入一個複雜的困境了。因為開頭大家爭論的是,如果讓這個小說寫得更為合理。結果,道理越扯越多,完全理不清頭緒來了。最主要的困難,來源於,我們對過去時代所知道的條件,都是已經限定的,在一個已經存在的框架內,找到突破點,並且整體改變框架的形態,這個工程量,也太大了一點。


    這就好比,找一個破舊的巨型建築,你想維修它,讓它符合現代人的居住需求。當你走近後,才發現,這房子,不僅牆壁要粉刷,就連柱子都要更換。


    並且,這房子裏,已經住了一些人。你是為拯救這些人去的,不可能殺死他們或者趕走他們。在他們已經居住的地方進行維修施工,他們如果不阻礙就謝天謝地了,但你還需要他們的幫助,那該如何進行呢?


    靠嚇唬是不行的,靠給工錢,也有些不靠譜。因為,他們才是房子的主人,我們隻是外來者。


    “更何況,外力的介入,並不以定是好事,哪怕你以上帝之名。”通信專家說到:“三哥,也有外力介入,大英以其工業化的威力,在恆河兩岸經營這麽久,不還是敗了?憑幾杆火槍就可以征服一個大國,談何容易?到了今天,三哥們在工業化的道路上,仍然沒走出正路來。更何況,火槍可以殺三哥們,但我們迴到南宋,可以用槍殺百姓?”


    這肯定不可能。我們可以殺死少部分的官軍,就已經犯了“殺死結婚前外婆”的錯誤了,更何況,要對百姓動槍,我們自己的感情上,都過意不過。


    “那注定是個痛苦的寫作過程,我們寫得痛苦,讀者讀得痛苦。因為曆史,不可以被架空,存在不可以被改動。我們能夠戰勝時間,但古人,都留在時間之鎖裏。”


    時間之鎖,這是一個好新的名詞。冬子不需要理解他們的每一個新詞。今天聽到的新詞匯與概念,超過了他以前的所有積累。但他知道,時間是無法被操控的,你隻有可能感知。


    所謂穿越,隻是人類對操控時間的想象。因為生命是由時間來度量的,如果可以操控時間,就好比可以操控生命。這是最偉大的夢想。人類夢想中,有許多都推動著我們前進。比如,擺脫地心吸引力的夢想,讓我們有了飛機火箭與飛船,我們有人已經到了太空,享受著失重的環境。


    還有對距離限製的擺脫,讓我們有了許多現代交通與通信工具,千裏眼順風耳,也就是無線通信電視等技術。


    “所有這些夢想,都是對空間的操控。但是,對時間的操控,我們隻是停留在感覺上。”鄰座低聲對冬子說到:“火車快了,我們感覺從西安到北京的距離短了,其實,對時間的影響,隻是感覺。我們想實質性地影響時間,甚至操控時間,打開時間對生命長度的鎖定,那需要想象。”


    正在此時,通信專家用稍微有些嘶啞的喉嚨,喊出了一句口號:“我們要有夢想,萬一實現了呢?”看到大家被他的聲嘶力竭所吸引,立即說到:“我們不要那些限定條件,我們要就來一個更自由的發揮,我們可以改變穿越的向量,大家說對不對?”


    此時數學家本來微閉著眼睛,不知道他剛才究竟是在打瞌睡還是在深思,此時突然怒睜雙眼,還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喝斥到:“你還想到未來?”


    所謂時間向量,除了過去,就是未來。嚴格地從數學上說,當下,真正當下的時間長度,為零。


    “正是如此”通信專家信心滿滿。結果,他受到了數學家的當頭一棒:“兩點理由,我反對。第一,科幻這東西,已經被人寫爛了,沒什麽獨創價值,難道我們這一堆人,重複別人的套路?”


    這是一群自命不凡的人,當然,並不單純因為他們是學霸。畢竟,此時,他們的身份,更像是酒鬼。有人的喝多了酒,把自己當皇帝。更為惡劣的酒鬼,甚至會把自己當上帝。


    “第二點,不可避免的問題擺出來了。如果以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待未來,如何得到真正的理解?時間如果跳躍太大,主人公沒有正確理解,也就沒有正確感情,如何引起讀者的共鳴?”


    通信專家顯然想頑固一下:“那我以現代當下的時間為起點呢?以一個現代人,突然來到未來世界,不就解決了與讀者的情感問題嗎?”


    也就是以現代人的視角,幫所有讀者去觀察未來世界,這也是一條路子。


    “那既然是當下的人,他如何利用令人信服的方式穿越呢?”數學家追問到。


    鄰座此時突然鼓起掌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數學家表示讚歎,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冬子太不理解,以疑問的眼光示向鄰座,鄰座解釋到:“我們是搞科技的,不可能搞一個玄學的理由,或者像有些作者胡說八道,說穿越一個黑洞,就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就出賣了我們科學的基本道德了。黑洞力量如此之大,把你拉成一個量子態,你還能活下來?”


    冬子也看過一些穿越到未來的網絡小說,覺得也是胡扯。所謂的穿越模式,也就隻是個概念,因為按今天的理論,這種穿越無法實現。


    “今天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留給未來啊?把這種穿越的技術,讓未來實現,有何不可?”


    通信專家提出了一個,比當今所有穿越到未來的方式,更為靠譜的方案:生命暫停與重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生一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洪山詩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洪山詩人並收藏人生一串最新章節